《神女蕖》七日小别

1、寒岐山的仙人

　　“你……可有何夙愿未了？”

　　寒岐山的仙雾袅袅，隐约见得一女子斜斜地倚在白松粗壮的树干上，语气清淡的好像穿不透这雾气。

　　她向前探了探身，白羽流云般的广袖微微动了动，看着树下那只面目丑陋的的恶鬼。

　　“不会说话？”

　　仙雾缕缕飘过，那只恶鬼几乎看不出是皮肤的皮肤发出灼烧般的声音，低低吼了起来，面目狰狞的十分痛苦。

　　寒岐山乃是仙山，寻常妖魔但凡踏入便要忍受万剑蚀心之痛，若是呆久了，灰飞烟灭也是寻常事。

　　何况这恶鬼……只剩了一魂堪堪渡命。

　　桑蕖心软了一下，便信手施了个法，只见恶鬼身边缓缓出现了一层水纹，流光柔动，将仙雾隔绝开来，为那鬼辟出一条生路来。

　　她伸手遥指，语气淡淡的：“何必来这儿自寻死路，回你的魔界罢。”

　　说罢，她转身上山。

　　寒岐山在云荒的最北边，与魔界仅有一河相隔，那河被称为煞水，以往常有妖魔渡河而来。只不过自从桑蕖来了后，便鲜少再有妖魔出没，寒岐山附近原本荒芜的村落也渐渐有了几缕人烟。

　　在这乱世之秋，没有神仙愿意住在云荒边界。

　　桑蕖懒懒地倚在荷叶摇椅中，想想她已经有百年未见过仙友了。

　　夜间下起了雨，清晨时雾气便比往常要浓厚许多。

　　次日，桑蕖正走出茅屋时，忽地向旁边一看：只见那穿着破旧衣服的恶鬼正蹲在屋檐下，笨拙地用爪子挠着痒痒。

　　她开口，声音清冷，“不是让你走了么？”

　　那恶鬼抬头看了看她，发声失败后有些垂头丧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将藏在身后的芭蕉叶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呈到桑蕖脚边。

　　翠绿的芭蕉叶上尚沾着露水，盛着许多鲜嫩的覆盆子。

　　恶鬼蹲在她脚边，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桑蕖面上露出一丝无奈，拾了一颗来吃，谁知道那恶鬼见她这般举动，竟雀跃地一跃而起，紧接着她面前便堆满了山梅、青杏、还有被捆在一起不断挣扎的人参精……

　　恶鬼好似想亲自将劳动成果呈给桑蕖，只可惜他那手早已辩不出原本形状，干枯又僵硬，什么也夹不起来，只能抓耳挠腮地在旁边干着急。

　　桑蕖摇头，道：“这是何意？”

　　恶鬼默默地低下头，干枯的手指绕着一个梅子画圈。

　　桑蕖道：“想报答我？”

　　恶鬼懵懂地点头，又摇头。

　　桑蕖轻轻地笑了笑。

　　“你想留下来？”

　　恶鬼喜出望外地支起骨头架子，又好似觉得冒犯了她，蹲了下去。

　　桑蕖手一挥，放了那些人参精，只见那些小家伙叽叽喳喳地炸开，扭着肥胖的小腿钻进树林。

　　这只恶鬼皮肉破败，魂魄残缺，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别说是天界，就是在魔界也难以生存。

　　只不过，若桑蕖施以法术保护，倒也可以让他在仙气寥寥的寒岐山存活下去。

　　神仙饲养使魔早有人开了先例，多是用于护卫，也有用于旁门左道的。桑蕖不需要养这些东西，只是她已独自在寒岐山住了百年，每日对着空山寂寞，有人……有鬼陪着也好。

　　她看了看蹲在一旁的破衣恶鬼，道：“若你愿意，那便留下吧。”

　　听桑蕖这么说，破衣恶鬼开心地在她周围转了好几个圈，拖着几缕破旧的衣服条在身后，让桑蕖想起了凡间追尾巴的狗……

　　破衣恶鬼便就此住在了寒岐山。

　　寒岐山位临神魔边界，由于长期受魔界煞气侵蚀，原本是座荒山，现如今，虽不像九重天那般鸟语花香，却也改善了很多，不时能看到几只小动物出没。

　　山上只建有一所茅屋，傍晚十分，破衣恶鬼原想蹭个房间住，脚还没迈进半只就被赶了出来。

　　屋外仍下着雨，破衣恶鬼不怕淋雨，只是觉得自己的新主人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泥泞破旧的布条，水坑中倒影着自己干枯的身形。

　　当然，破衣恶鬼并没觉得自己长的丑，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纵身跃入树林，身影很快消失在残月暮色中。

　　破衣恶鬼凭着抓人的本能找到了一个村庄，此时此刻已经是子时，村户们都已入眠，他跑进一家农户，还没展开行动，就被狗吠了出去。

　　村子里各家各户都养着看门狗，恶鬼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儿，便回了寒岐山。

　　破衣恶鬼半夜下山的事桑蕖是知晓的，她虽不关心这鬼的意图，却不想他为祸人间。是以待他回来，桑蕖便对破衣恶鬼施了个咒，她也狠心，若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便会当下神形俱灭。

　　破衣恶鬼回来后跟没事人……哦不，没事鬼一样，又摘了一堆野果回来给桑蕖吃；桑蕖坐在山顶抚琴，他便静静蹲在她身后，风起云涌，都不曾移动过一分。

　　夕阳西下，桑蕖回了茅屋，他便又下山了。

　　这次破衣恶鬼学聪明了些，他找了个布袋子，等村里人都睡了以后，偷偷爬进一家院子，将守门的狗一把套进袋子，抗出村，往路边一丢，再折了回去。

　　晾衣杆上挂着很多粗布衣裤，他在晾衣杆前站了好久，不知选哪件好，索性一股脑全拿走了。反正他只要一件，其他的，全是为了讨好他的新主人的。

　　第二天桑蕖起身后，破衣恶鬼便站在院子中央，兴高采烈地向她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就像杵在稻田里的稻草人一般，干巴巴的四肢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

　　桑蕖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是作甚？”

　　破衣恶鬼用干枯的手指抚摸着身上的粗布麻衣，他穿着衣服的模样虽仍不好看，却有些人的模样了。

　　原来他是下山找衣服穿。

　　桑蕖想了想，招来一片乌云，撕下一片素手轻挥，便变出一件布衣交给破衣恶鬼，道：“来，这件给你穿，将那些衣服还回去吧。”

　　这附近的村落好不容易才有的人烟，这些粗衣裹布说不定于那些村民十分重要。

　　破衣恶鬼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衣服不讨主人欢喜，但乖乖地服从了桑蕖的指示。

　　他行动极快，飞快地下山还回衣服，又飞快地上了山。

　　只是他回来时，桑蕖已经不在小茅屋中了。

　　破衣恶鬼懊恼地闹了闹后脑勺，将茅屋找了个底朝天后，决定将寒岐山也翻个底朝天。

　　午后，他在寒岐山顶找到了桑蕖。

　　她正慵慵懒懒地倚在云松高耸的枝干上，目光淡淡地望着九重天祥云普照的地方，看不出神情。
　　破衣恶鬼虽然有几分痴傻，却也本能地知道，那边是众神聚集之地。他静静站在树下，等她下树，等她回家。

　　桑蕖被风吹得有些乏了，正欲昏睡之际，忽然天空电闪雷鸣，转眼间便是一副风雨欲来的迹象。寒岐山天气多变，气候恶劣，这也是这周边鲜有人烟的原因。

　　桑蕖向树下看去，只见破衣恶鬼举着一顶芭蕉叶，抬头巴巴地看着她。他身上的衣服被刮破多处，又变得残破不堪了。

　　桑蕖轻挥羽白广袖，飘然落地，此时已经有雷雨落下，破衣恶鬼急急忙忙地把巨大的芭蕉撑起为她挡雨，自己则顷刻间被淋成了只落汤鬼。

　　桑蕖有仙灵护体，不拒风雨，并且她法术本就属水，与水相性极合，只是看着头顶的芭蕉叶，心中还是动了一动。

　　她回到茅屋中想了想，推门唤来破衣恶鬼，道：“昆仑仙山附近的小璃峰下封印着一只曾经为祸人间的千年貂妖，最近似有突破封印的迹象。昆仑宗的容雪真人转世历劫去了，寒岐山离昆仑如此之近，我怕会被殃及，不如提前去降了它。你可愿与我同去？”

　　破衣恶鬼听完头点的跟打鼓一般，桑蕖回身掩上屋门，忽觉得胸口的伤口又在作怪，当年残留下的半截仙骨隐隐作痛。

　　每当阴雨十分，被断去仙骨便会隐隐作痛，明明她与水相性极佳，却每在雨季忍受此等折磨。

　　千年过去，虽痛楚早已不及当年那般撕心裂肺，却盘根错节地生长在她身上，越扎越深。

　　雨在深夜时便停了，伤口的疼痛渐渐隐去，使得桑蕖后半夜睡得还算安稳。清早起来，破衣恶鬼早就摘了一叶子鲜果等着她。

　　桑蕖摇头，“早与你说过，我不吃这些的。”

　　破衣恶鬼沮丧地蹲着用骨头戳地，发出‘得’‘得’的响声，桑蕖招了招他，说：“别杵在那儿了，随我来。”

　　破衣恶鬼又兴高采烈地跳起来，窜到桑蕖身边蹲着。

　　桑蕖本欲伸手拍拍破衣恶鬼的头，但见他那只没长几根毛的脑袋，终是没有下去手。在带他上后山宝洞时桑蕖想，这只恶鬼的前世，十有八九是只狗妖罢……

　　宝洞是个积年累月形成的钟乳洞，原本只是个没有名字的山洞，因为桑蕖用它来存放收集长期收集来的福泽，没有名字总觉得不好。

　　明珠玉斗，俱是宝。她图省事，便管这洞叫宝洞了。

　　桑蕖点了盏火烛，宝洞瞬间亮堂了起来。洞内除了一池汩汩泉眼，侧面还有一塌天然形成的钟乳石床。她来到泉眼前，伸手入水中寻了寻，摸出一个绣着福字的金袋来。

　　“这泉水，你是不能碰的，要切记。”桑蕖将袋子收入袖中，转身对破衣恶鬼嘱咐道。

　　破衣恶鬼连连点头，她说不碰，他就不碰。

　　桑蕖唤了一朵祥云，带着破衣恶鬼一路往昆仑山飞去。

　　昆仑仙山在极北苦寒之地，原本也是没有神仙爱住的，只是这位容雪真人也是个勤加修炼的主，这厢又带着仙身转世修行去了，留下一干小辈看着即将突破封印的大妖干瞪眼。

　　不过昆仑山上的小道士们也并非不做事，早已仙鹤给附近神仙传出多封求救信，仙鹤寻着仙灵寻找目标，自然也给桑蕖送了求救信。

　　只是桑蕖近来懒惰，一直没理会。仙鹤在附近找不到其他目标，便打道回府了。

　　是以，在小道士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上报九重天之时，桑蕖这厢就驾着祥云悠悠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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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自己开文大吉~
是一个天界最流弊的神仙*魔界曾经最流弊的魔的故事。
希望大家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