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九问 ...
-
言外之意,不老实交代,水灵符就别想拿回去。
韩织烟脸色乍红乍白,讷讷不语。琴上羽皱了下眉,扳住他肩头扯过来,手指搭上韩织烟后颈,那里有被标记后的淡淡瘢痕。
“这痕迹怎么来的?还有你的香引,真的是迦楠木香?”
韩织烟并不敢拖延,但此事捅穿后,后果难料,他不能把这天大的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他实在是扛不起,忙道:“是......是司晟长老他们,当时我师尊陨落后,我流落在桑川魔域。长老说我身世可怜无依无靠的,他与我师尊曾经有几分交情,说是不好不管我。那时恰好你神智不清,听说似乎标记了什么人。让我趁机假冒那人,留在你的身边。香引,香引也是假的,他们在我身体里放入了东西,还给我有丸药,隔阵子吃一颗,就会制造出香引的假象。”
他怕琴上羽不信,又道:“二长老恰好也在,你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问他?没什么好问的,我只问你即可。”
他们不过是想通过韩织烟监督并控制自己罢了,昭然若揭之事,确实没什么好问的。况且真跑去询问,司晟必定会一口推到明乾身上,毕竟当时若没有大长老的默许,二长老并不敢这么欺瞒自己。
琴上羽语气冰冷,但并未如何生气,只是隐隐有些颓丧无奈之意。
“你真不知道那人是谁?”他明知无望,还是又问了一次。
韩织烟摇了摇头,“这我的确不知。不过有人也说过,你因为进阶走火入魔、神智丧失之后,是在离沉香海不远处被大长老派出去寻你的人找到,我那时也恰好在沉香海附近,当时沉香海还是禁地,被茫茫大雾笼罩着。所以后来听说你去沉香海开疆拓域,我心中也有些疑惑......阿羽,你......你若是愿意回沉香海,你自己再找找看......”
“沉香海?”琴上羽忽然陷入了沉默中。
韩织烟悄悄打量他,见他脸色凝重,但眉梢眼角并未有半点怒色,心中略微安定了些。
回思往事,从前琴上羽其实也很少和他发脾气,偶有动怒之时,也是自己不声不响走开,并不会将他怎样。
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幸运,竟然能在桑川这种群魔乱舞的地方,找到这样的天晟来依托终生,成了多少人羡慕的对象。
“阿羽,其实你我合籍之前,你就觉察有异常,所以才一直不肯与我亲近对吗?还是你真的不能人道?可是你之前也......也标记了那人......”
韩织烟窥着他的神色,试探问道。毕竟魔族又不是禅修,没听说哪个魔头修行修得这样清心寡欲的。
如今看来,琴上羽早就知道自己和万覆殿有来往,早就猜度着自己并不是他曾经标记之人,但他依然容忍自己留在他身边。
那就应该是不在乎。事不关己之人,有什么可纠结在乎的。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他这样放置自己,也是为了减少万覆殿那边对他的戒心。
韩织烟依旧有些不甘心,毕竟在绝音城一呼百应应有尽有的日子太爽,怎能教人轻易放弃。至于天晟不肯来睡自己,虽然为此他也常有怨气,但比起举目可见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并不值一提。
若和离之事成真,接下来可以预见的后果,就是自云端跌落尘埃,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我能否人道,不需你管。”被这样怀疑质问,是对天晟男极大的羞辱,但琴上羽依旧没有生气。
韩织烟失望之极,喃喃道:“这些年,我对你还不够好?我之前与你合籍之时,确实和你不熟悉,也勿论什么夫夫情分。可是后来......我对你不够好吗?”
琴上羽恍如不闻,只凝望远处聚星海上的天水一色茫茫烟波,依旧在默默出神。
韩织烟黯然垂首。
其实对琴上羽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关紧,若是他愿意,想对他好的藏玉排长队等着,能从绝音城里排到绝音城外去。
况且琴上羽对他也不差。
琴上羽沉思良久,终于动了起来,疾步走出长亭。
韩织烟忙尾随出去:“阿羽,阿羽,我的水灵符。”
琴上羽闻言脚步一顿,将水灵符拿出来,却握在掌中,并不立即给他:“你从哪里得来此物?”
“是我师尊留给我的,他给我了伤世剑,还给了这个。你......你还给我吧。”韩织烟本打算直接去夺,但手伸到半途,想起两人已经急遽恶化的关系,又怏怏缩回了手。
“桂如矜给你的?你可知,这不是法器,而是一件灵器。虽属于下品灵器,却已非本界所有。你拿着并不好。”琴上羽对这位二师伯没什么印象,但总觉得此中蹊跷颇多。
韩织烟并不算什么出挑的弟子,桂如矜却为何如此看重,将伤世灵剑与这水灵符都交付与他,很值得深究一番。
“我拿着再不好,那也是师尊所赐。我曾与师尊发过誓,这水灵符一定要收好藏好,今日拿出来用,其实已经违背了誓言。阿羽,纵然我们以后再无关系,你也不忍心让我为难吧。”
琴上羽不过是随口一言,闻言顺手将水灵符丢给他,却听韩织烟又道:“既然灵符已经现世,或许会被有心人惦记,其实我也是挺担心的。若真有人问起,我就说已经交付你保管。你看可好?”
他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知道这水灵符确实不该是自己拥有的东西。
“随你。”琴上羽此时心中正翻江倒海般煎熬着,无意多做纠结,言罢闪身出了长亭。
正暮霭四起之时,红螺城中更鼓声声行人渐稀,已经从交战时的满城皆惊重归风平浪静。
为了谨慎起见,廖凌歌并未将千界菩提伞收起,各处城门也未敢打开。明月清风被阻挡在城外,显得夜色更加深浓几分。
江枕流坐在一张书案前,灯架上硕大的夜明珠发出莹莹柔光,照着他手下的一张舆图。
他正在认真地规划逃跑路线。
日间琴上羽和魔族长老开战之时,琴上羽立即把江枕流送入了红螺城中。看着城外的翻江倒海电闪雷鸣,江枕流对拥簇自己的金翼卫士表示很担心琴上羽,想上城楼观战。
金翼卫士想来也关心主人,且尊上并未交代要立时送傀儡回别院,因此并未阻挠他。
然后毛凤竴和廖凌歌匆匆赶来,于是大家做一路一起去观战。
等几个魔头激战完毕,又跑得不见踪影后,江枕流又趁机给自己放风,紧紧跟在廖凌歌身侧,看他和毛凤竴如何安抚惊慌失措的红螺族人。
他心中已经打起了主意。
琴上羽这显然是遇到了麻烦,魔族长老既然来了好几个,虽然他不知道双方争执内容,但猜也能猜到,必是琴上羽自沉香海出走之事激怒了那边。这断断不是打一架就可以了结的,必定还有后续。
如此自己的机会就来了,既然有鹤鸣玉在手,不知道能不能趁着琴上羽应对无暇之时,伺机甩开这些金翼卫士们,悄悄溜回明海去。
至于琴上羽将傀儡滴血认主之事,听说离开主人超过一定距离,被滴血认过的傀儡就会失去控制。
他只要能快速逃出琴上羽的控制范围,就万事大吉。
于是江枕流回转别院之后,连睡觉都顾不得,直接拿了舆图出来开始细看。一边考虑着去哪里弄个顶级飞行法器用用。
那毛凤竴和廖凌歌显然和琴上羽是一伙的,断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心思。若是等得及,就等阿狸从紫云山庄回来后,悄悄和她借。
若是等不及,只能先去肆坊间想想办法,真拿不到顶级法器也无妨,顶多就是在路上耽搁的时间长些。
他正浮想联翩地打算着,殿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是金翼卫士恭敬呼唤尊上的声音。
江枕流忙将舆图卷起收好,顺手拿过一本有关傀儡修行的书册,装模作样翻看着。
琴上羽进入殿中,略略停顿一刻,尔后经过中堂,绕过屏风,一步步走近他,步伐缓慢而坚定。
江枕流忽然觉出异常。
他不动声色掩了书卷,随口问道:“你回来了,外面怎么样?”
“外面的事,都好解决。”琴上羽缓缓道。
江枕流略一思忖,抬头看他,见他逼近来,仿佛带着几分威压,几分沉痛,只是被他强行收敛,呈引而不发之势。
“小师叔,我有些话想问问你,望你能如实答我。”
江枕流能说不吗?看他这架势,想来说也无用。
他点点头,神色郑重起来:“你问。”
“我曾听说太阴门有一门眠月神功,最适合藏玉修炼,你可曾修炼过?”
“......练过。不过这门功夫并未如传言那般神奇,没什么用,所以没使过。”
“我究竟是如何进阶成渡劫期修士,你可知道?”
琴上羽目光炽热,语气带着刻不容缓的急迫。
江枕流把书册在案上轻轻一拍,微笑了一下,“这问得可真有趣。你如何进阶,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好吧,那你当年陨落的地点,是在沉香海没错吧。你究竟如何陨落,这总该知道。你能否告诉我?”
“死的太久,不记得了。”
琴上羽顿一顿,暗暗攥紧了手掌:“小师叔可真会随便打发我。那么你为什么知道我命门在舌下金津玉液双穴之间?”
“我猜的。修行之人总有命门,你自然也不例外。”
“聚星海上,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噩梦?”
“难道你不是?你把我关起来,哪儿都不让我去,什么都不许我做,不是噩梦是什么。”
江枕流被他逼问得有些恼怒,狠狠瞪他一眼,语气也渐渐恶劣。但更多的是心虚,莫名其妙的心虚。
他本就不是个精致细腻的人,倒是忘了之前竟有这许多破绽,这魔崽子偏偏还一样不落地记着。
“你为何会畏惧我胸前的墨魇印记?你之前见过?”
琴上羽逼近来,高挑修长的身影直接笼罩在江枕流身上,灵力威压及天晟的气息交织混合在一起,令江枕流浑身僵硬,连呼吸都渐渐窘迫。
“丑,太丑。”
“我不觉得丑,若小师叔认为丑,你可以多看看,再仔细鉴别一番。”
他伸手扯开自己的领口,就要将胸前的墨魇图案让江枕流再看看。
江枕流忽然起身按住了他的手:“不要胡闹。小羽,你是不是疯了?问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知道师叔我死而复生之后,魂魄孱弱,脑子也不大清醒,有些事情确实记不得。”
他强笑了一下 :“ 小羽啊,如此质问师叔,实属大不孝。”
不孝又能怎样。琴上羽准备接着忤逆不孝下去,伸手抓住了江枕流胸前那串乌沉沉的木珠:“小师叔,你的香引是什么,可与这迦楠木香珠一样吗?”
“我天赋异禀,没有香引。”
“不可能,你是藏玉,怎会没有香引?你别不承认。你这样,我很难过,很想......冒犯你。”
“你想冒犯我?你敢!”
江枕流忽然觉得很恐惧,一个傀儡被冒犯,会是什么下场,况且他似乎并没有这个被冒犯的功能。
他拼力想拨开琴上羽抓着迦楠香珠的手,无奈琴上羽越抓越紧,且另一只手自他背后绕过,直接揽着他的腰过来,两人身躯贴在一处。
江枕流心惊肉跳,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掌控。
琴上羽无视他的挣扎,忽然低声在他耳边道:“今天韩城主告诉我一件事。我当年神昏智聩之时,标记的人,不是他。”
“小师叔,那个曾与我欢好之人......是你吗?”
琴上羽等了一会儿,不听江枕流回应,只感知到手下身躯很僵硬。但傀儡的身躯本就不同人族,确实比较僵硬。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琴上羽轻言细语,心中莫名激动。
“不!”江枕流忽然回了神,“我明明是被你的无耻震惊到忘了说话。你说谁?你标记了谁?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这八百年前的阴私古董之事,与我有什么干系。”
“你还是不肯承认啊。不过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我早晚会知悉真想。”
琴上羽语气迟滞艰涩,简直无奈之极。
可江枕流若真的咬死不认,他又能怎么样?人证也没有,物证也没有,什么都没有,自己偏偏也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一切都是感觉而已。
只要他努力回想前尘,就仿佛陷入一个恍惚的梦境中,一缕缥缈的幽香氤氲四散,看不清,抓不住,捞不着,想不起,末了渐渐情怯,竟不敢再多回思。
琴上羽忽然狂躁起来,真想把江枕流一把摁到榻上去,折磨他,欺辱他,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让他认下此事,免得自己这边备受煎熬,他却在那里随口敷衍。
他死死盯着江枕流,想起了不破山上,云岫宫外,如霜月色下,紫阳花丛中,与人品酒笑闹的小师叔,少年容华,明秀俊雅。又想起他扯着叶蓝田的袖子,嘟嘟哝哝埋怨师兄收徒太多,耽误玩乐,烦人得很。
他对自己的父母心存怨怼,也不过是因为娘亲与父亲缔结姻缘,搅了他的初恋,让他觉得丢脸。
然而事后他也并没有怎样,连自己在不破山那段日子,各路人马纷纷为难,他却不曾趁机拿捏过,就是和叶蓝田抱怨几句完事儿。
仔细想想,大概师尊师兄太纵容的缘故,小师叔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门第之见种族之分,连妖族他都不嫌弃,都能与他成莫逆之交。
他爱玩爱闹,想哪儿干哪儿,其实是个十分随性的人。
自己如今逼问无果穷途末路,唯一的契机,应是设法以情动人。
若是能彻底打动他,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小师叔,你可知,我为什么在沉香海开疆守土,守了整整八百年吗?”
“......大概是那里天材地宝多吧。”
江枕流沉着脸,随口应着,显然已经生气了。
“不,并不是。我回魔域不久,就开始跟着大长老。我虽然不堪,大长老却甚为看重。他那里的各种资源,我可以随便取用。比之魔族的万覆殿,沉香海那些家当,其实不算什么。
就是因为当初,我听说你在那里失踪。我想一位渡劫修士,纵然陨落,总不会轻易就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于是我就过去守着,妄想着终有一日,你会再次现身。后来果然找到了你,那么沉香海与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自可弃之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