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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甘堕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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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令秋乍然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循声抬起了视线——接着他就看见了宁婉清,正肃着一张脸大步飒飒而来。
转眼她已来到近前,伸手将立在旁边的宁平心往身后一带,就隔在了两人中间。
花令秋微微笑了笑,仿佛并未注意到她这明显透着防备和排斥的动作,依然眉目舒展,从容翩然地施了个礼,道:“宁少主,这么巧。”他说,“我正打算……”
“纯光,把大公子带回车里。”宁婉清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冷淡地吩咐道。
纯光低声应是,也不敢朝这两人多看,就伸手去拉了宁平心打算先把人带离。
谁知宁平心却有些犹豫着不想走的样子,还带着那么点儿眼巴巴的意思往花令秋这边望,直到纯光劝说他“别惹小姐生气”,他才低着头迈开了脚步。
但始终是有些失望的模样。
宁婉清这时才重新正眼看向了面前的人,沉声道:“你跟我来。”言罢也不等花令秋回应,便已从他身旁径直而过,往背离乐坊大门的方向走去。
走到不远处避开了往来有人进进出出的地方,她停下,等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近。
花令秋闲闲走过来,停在了与她相隔几步之处。
宁婉清沉下气,容色疏淡地回过了身,对上他一如先前漾着笑意的目光,面无所动地说道:“花二公子,我知道人各有志,也从未想过要干涉他人的生活,但平心是我弟弟,他是宁家的大公子,我不希望他和别人一样不懂得自重身份。”
花令秋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她是在生什么气,不由失笑着无奈道:“宁少主这可冤枉我了,是宁大公子自己跟过来的。”
宁婉清霎时冷了脸:“你张口就来也该看看编瞎话的对象,你觉得他是会偷偷去这些风月之地的人么?”
花令秋感到莫名其妙之余又有点儿好笑:“我和令弟不太熟,说实话,还真不知道他平时有什么爱好。”
宁婉清立刻怒目朝他瞪去。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么?”她说,“自甘堕落。”
花令秋顿了顿,旋即弯起唇角,半是恭敬半是随意地说道:“宁少主说的是,前日清早出门提了壶酒,扫街的阿婆也这么说过。”
宁婉清听出他在嘲自己管的宽,几乎是瞬间,一股热气直冲天灵,她想也没想地抬脚就朝他小腿上踢了一下。
下一刻,两个人双双愣住,好像彼此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
宁婉清霎时涨红了脸,也顾不上去看周围有没有人瞧见刚才那幕,沉声狠狠道:“再敢带坏平心,我一定不饶你!”
她说完便错身拂袖而去,留下花令秋在原地,愕然莫名。
良久,他才低头瞧着被踢到的右腿,轻轻一笑:“脾气还挺大。”
***
宁婉清回到马车上,迎接她的便是宁平心和纯光两个人震惊未褪的目光。
她顿时就明白这两个人一定是都看见了。
心里闪过一阵别扭,但她从容掩饰住,若无其事地重新落了座,然后平静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宁平心,叮嘱道:“以后不许再去那种地方。”
许是感觉到自己姐姐不悦的心情,宁平心没有反驳,只是望着她的目光里透着些委屈,然后默默低下了头。
宁婉清看他这样,不禁有几分不忍,便又和缓了些语气,说道:“我并非是想责骂你,但花令秋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浪荡,你身为宁家大公子,遇上花家的人固然不能不理睬,但也该有个尺度,怎能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还被他哄着去了风月之地?”
纯光忙给这姐弟两打起了圆场:“兴许花二少也只是邀约大公子去听个曲子而已。”
宁婉清不以为然地轻笑出声:“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惜花公子’,你当他是谁?”
纯光被噎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这种猜测对于那位花二公子而言可能的确“纯洁”了些,于是顿了顿,又找了个安慰的解释:“那……也有可能大公子只是恰好在乐坊门口和他碰到了,并未打算进去呢?”
宁婉清想起了花令秋说是平心自己跟过去的那句话,本已平静下来的情绪登时又变得有些不平静,她没好气地说道:“平心素来只去那两家卖巧玩的店,路过不到他跟前,再说还有三宝跟着。”
三宝是宁平心的随侍兼护卫,说起来,当主子的被当街逮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他却没了踪影,这已是失职。
宁婉清回到宁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把三宝叫到了自己跟前。
“少主,都是属下的疏忽,弄丢了大公子,请您责罚!”匆匆跑来的三宝满头大汗都来不及擦,一见面就跪在了宁婉清面前。
宁婉清既没让他起来,也没疾言厉色地说要罚他,只是态度平和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要说起来,其实她也觉得奇怪,“大公子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么?怎么又会单独和花二公子凑在了一处?”
三宝尴尬道:“这个属下也不知……原本大公子在天工坊里兴致勃勃地看中了一本图集,属下就去和老板确认挂账,谁知转头就不见了大公子的踪影,属下在周围的店铺酒楼找了个遍,却没想到原来大公子去了隔壁街。”
宁婉清听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
少顷,她摆摆手,示意三宝起身退了下去。
“花令秋说是平心自己跟过去的。”宁婉清突然幽幽说了一句。
立在旁边的纯光一听,讶然之余不禁恍然:“难怪,我说大公子这么认熟的人怎么会被花二公子给‘哄走’,还是去的他平时最不愿意去的人多热闹的地方。原来是大公子自己去的……可,大公子又怎么会跟着花二公子去呢?他们很熟么?”
确实,以宁平心的性情,要让他主动跟着谁走,那就已不仅是一般熟悉的问题。
宁婉清沉吟了半晌。
“平心六岁那年去彩云坞的时候差点被狗扑了,”她静静说道,“是花二公子救了他。”
纯光默默算了算,大公子六岁的时候,那么自家小姐应该是十岁左右,听说花家两位公子和小姐是同年出生,那也就是说花二公子当时也是十岁?
“那么久的事大公子还记得,”纯光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大公子真是聪明又知恩义。”
宁婉清顺口说道:“他记得有什么用,别人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说和他不熟。”
不知是不是错觉,纯光总觉得自家小姐这句话说得带了那么一点点恼意,不过再看,又觉得对方面色平静并无波澜。
她正要说话,却听宁婉清又略有迟疑地开了口。
“先前……在落仙斋门口,”她说,“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一点。”纯光含蓄地回答。
宁婉清抬眸看了她一眼,心照而笑,又顿了顿,问她:“我是不是对他太凶了?”
“小姐待人接物向来都是有礼有节的。”纯光立刻说道。
宁婉清半垂眼帘,淡淡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在他面前失礼了。”
“不是失礼,只是……”纯光斟酌了一下用辞,“只是,我还从未见过小姐对谁这样直白地发过脾气,可要说您把花二公子当对头,那一脚也太轻了些。”
想当初她家小姐为了大公子惩治那秦姨娘,可是直接一手废了对方那引以为傲的“百灵嗓”啊!哪会像今天对花二公子这样,与其说是打人,还不如说是……使性子?
使性子?!
纯光想到这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乍见当时情形的震惊。
宁婉清没有再说话。
事实上,她也对自己当时的行为觉得难以置信,不仅仅是那一脚,她觉得自己从在落仙斋门口看见花令秋的第一眼就不对劲,仔细想想,倘若当时是其他人和平心在一起,自己也会这么生气么?不,生气肯定是有的,但她绝不会就那么冲上去质问对方,这太有失身份了,实在不够体面。
若换了是其他人,她顶多当场把弟弟叫回来,然后私下叮嘱一番便罢了,却绝不会像对花令秋那样,不仅言语刻薄,而且还动了手。
那蛮横冲动的模样,简直都不像是她自己。
纯光看出了她隐约的懊恼之色,宽慰道:“小姐,您也别多想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花二公子要告状,花少主那么宽厚温和的人,肯定也不会和您较真的。”
“别人如何处置是别人的事,我自行不妥是我自己应要反思的。”宁婉清正色道,“今日发生的事,你们谁也不许对外人多说一句,以免有损花二公子的声名。”
纯光笑道:“他还有什么声名啊,谁不知道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宁婉清看了一眼。
纯光自知失言,忙息了音。
这时,下面的人忽然来报说宁承琎过来了。
宁婉清立刻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还未走到门口,眼前已闪过一片墨绿衣角,随即,满面含笑的宁承琎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爹。”宁婉清端端向他福了个礼。
宁承琎笑着走进来,径自往椅子上一坐,然后从袖袋里拿出个手掌大小的雕花木盒放在了桌上:“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宁婉清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伸手打开了盒盖。
她看见盒中静静躺着的一枚花丝百宝簪,怔了怔,有些莫名。
却听宁承琎道:“这是你母亲特意为你选的,让你到时去彩云坞参加寿宴的时候戴。”
宁婉清看着指间冰凉的发簪,沉吟未语。
“说来也是我的疏忽,”宁承琎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见你穿着男装,也就渐渐忘了你到底是个姑娘家,终身大事不比寻常,我想,你一定也希望用最好的模样去面对。”
宁婉清浅浅笑了一下:“我从来便是这样,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您来的正巧,我也有件事要跟您说。”
“花世伯的寿宴那天,我恐怕有事去不了。”她说,“您还是带平心去吧。”
宁婉清说着,将簪子放回盒中,“啪”地一声,重新合上了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