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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措手不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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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承琎怔了怔,旋即失笑地摇摇头,叹道:“你啊,这种时候还尽想着这些煞风景的事。”但身为城主,他也不得不直面这些煞风景的问题,“有所求倒不至于,不过你也知道,花家的根基太浅,与我们宁氏联姻对他有利无害。至于这桩婚事,花家也只有一个要求——不改姓。”
宁婉清并不意外,微微颔首,表示这算是情理之中。
“那你的意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宁承琎仔细瞧着她,确认道。
她沉吟了片刻:“先别。”又顿了顿,才续道,“我们都很久不曾见过花二公子了,他去了天池关两年,谁知道如今他又是个什么样子。还是缓缓再说吧。”
宁承琎道:“这个好办,下个月就是你花世伯的寿辰,到时你去彩云坞便可亲自看看人,行或不行,心里也就有个底了。”
反正两家都还不曾给过什么明话,若是她不愿意,这事儿不提自然也就翻过去了。
宁婉清抬袖拭掉了鬓畔的细汗,面色平常地点点头,淡淡应了一声:“嗯。”随即便转开了话题,“我去看看平心。”
宁平心是她的同胞弟弟,姐弟两个自小关系亲近,宁婉清出门总会带些小玩意儿回来给他。
从上院出来,她就直接去了丹心斋。
宁平心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练字,如果忽略掉桌上还未来得及完全清走的木渣碎屑,倒也看上去很认真。
宁婉清笑着走过去,屈指轻轻在纸上敲了两下:“装给谁看呢?是我。”
宁平心一怔,旋即惊喜地抬起了头,望向她的一双眼睛里也浮起了明显的笑意。
“在刻什么?”宁婉清朝他摊开掌心,“给我看看。”
宁平心就从一堆书册底下翻出了一朵刚雕了三四分轮廓的木头莲花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的手上。
宁婉清仔细端详了片刻,笑着点头:“好看。”言罢,将木莲重新递回给了他,又道,“我也从青州给你带了个木雕花回来,不过这个有机关,花瓣可以收缩。”
宁平心听着眼睛都亮了。
“东西在我屋里,”她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含笑道,“待会你到我那边一起用午饭,我顺道给你。”
宁平心没说话,但微抿的唇角和顺从的态度已说明了他的默许。
宁婉清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而轻声说道:“平心,下个月花世伯的寿辰,你和我一起去闻花城吧?”
宁平心正在整理书本的手蓦地一顿,眉头微微蹙起,低垂了眼帘,显然并不愿意。
“等到夏天你也要满十八了,”宁婉清耐心哄劝道,“你是宁家的大公子,不可能永远不参与这种场合。但姐姐会陪你一起,别怕。”
宁平心的眉头皱得更紧,一张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抗拒。这一次,他甚至明显地摇了摇头。
宁婉清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确定无人后,便又压低了些声音,说道:“那,算是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低垂着眉眼,神色间显得有些纠结,好像并不相信她需要陪伴的说辞。
宁婉清默然良久,望着屋檐外的绵密雨幕缓缓开了口:“有一个人我必须要去看看清楚,但我又有些怕看得太清楚……我从未想过竟然和他会有这样的可能。”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安静,依然无人给她回应。
五年了,她已经习惯他这样,虽然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弟弟能重新开口说话,但在这种时候,他的沉默反而让她安心。
“算了。”她看着他,释然莞尔,“你不想去便不去吧。说到底,这些事终是要我自己面对的。”
最后这句话,她像是在对宁平心说,也像是在对着自己说。
满是坚定。
***
两天后,栖霞城里终于雨收云散,迎来了丽日和风。
趁着久违的好天气,宁婉清出门去了趟自家的盛兴银楼,然而进门一问,她二叔宁承珣并不在这里。
“大掌柜去东城那边查账了。”接迎她的徒监如是说道。
随同前来的纯光乍听之下,不禁面露讶色,下意识望向了自家小姐。
但宁婉清只是几不可察地略略一顿,便已神色如常地问道:“瓦市的税册已经都送来了?”
徒监低首垂眸:“是,五天前送来的。”
宁婉清又问:“二叔抽查的是哪家?”
对方犹豫了一下,回道:“极乐坊。”
极乐坊是这两年才在东城瓦市新开起来的赌坊,虽然堂面不是最大,但却是现在最受众人追捧的那个。据闻它背后的靠山,是丰州两大势力帮派之一——苍琊帮。
同三江十九寨那种至少还信奉着草寇豪杰之名的绿林门派不同,苍琊帮和黑水帮是没有什么侠义准则可言的,行事只看利益,作风全凭喜恶。它们明面上和其他人做着同样的生意,交应纳的税钱,可实际上却掌控着丰州的地下市场,就连官府都不得不礼让其三分,而宁家更是与它们保持着明面上的分寸,井水不犯河水。
它们看似比三江十九寨的人顺服可控,但其实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平衡罢了。
宁婉清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把报送的税册拿来给我看看。”随即也不再多言,便已当先径直走进了内堂。
少主亲自前来过问事务,众人自然不敢怠慢,几个管事的一路簇拥着她去了账房,刚坐下,便又有伙计送上了茶水点心。
宁婉清抬眸看了一眼面前这站了大半个屋子的人,平声道:“大家忙自己的去吧。”
管事们面面相觑,迟疑了半晌,才开始陆续告辞离开。
纯光斟了杯茶水奉给宁婉清,皱着眉说道:“小姐,以往去瓦市查账,不都是您打头带二老爷他们一道去的么,二老爷这回连个招呼都没跟您打,就自己跑去查了,还是去的极乐坊,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话里话外明显透着不满。
“许是觉得反正到最后仍要倚仗他,所以想去便直接去了吧。”宁婉清喝了口茶,慢慢翻阅着面前的税册,说道,“不过极乐坊的账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明面上该做的,人家一直都做得很好。”
纯光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不禁微怔,讶道:“二老爷竟然想打极乐坊的主意?他怎么想的!”
“想打就打吧,”宁婉清淡淡笑了笑,“我不正好也想打他的主意么。”言罢,抬眸笑看了纯光一眼,“好了,别说这些了,你若有工夫,不如也坐下帮我看看。”
纯光一听,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小姐,您也知道,我看见这些账目就头疼……实在是没有那个本事,我还是在旁边待着伺候您吧。”
宁婉清这趟过来其实本意也并不在此,只是一进门就听说了宁承珣未经她同意就擅自去了瓦市查账,众目睽睽下,她若就这么随便打道回府,只怕今后这些人和事就更没有必要让她知晓分毫了。
所以哪怕她事先并未有安排,但还是提出了要查看税册。
这是一种姿态,她身为少主,绝不能输于人前。
“到底是无人可用。”宁婉清看着眼前堆积的税册,不禁感叹。
为了当家,她打小也不是没学过看账,可自己在这方面实在天分有限,加上宁承琎培养子女的重点并不在此,所以她到现在也不过只是能看一看这些整理好的税册,至于查账时需要涉及到的各家往来明细的账目,对她而言就有些勉强了。
也正因此,所以她一直离不开宁承珣的辅佐。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留意想要拉拢这样的人才,可是小才易得,大才难寻。而她现在需要的恰恰是大才,但这样的人要么是早已扎根在了某个地方,要么就是根本不信任她这个连自家产业都握不住的年轻少当家,不愿意随她冒险,怕浪费时间。
宁婉清想起这件事就有些烦心,索性也就不去想了,重又静下心来仔细看起了税册。
这一看,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纯光端着新沏的茶推门进来,又重新给自家小姐续了一杯。
宁婉清捏了捏眉心,闭目养了会神,忽而道:“把东西都拿回府里。”说着,将面前的册子一合,丢到了手边。
纯光立刻上前将税册迅速叠放好,随后将这厚厚一摞抱在了怀中。
宁婉清起身便走了出去。
楼道口有管事的正候着,似在观望,又似在等着示下,一见她出现在视野中,忙迎了上来:“少主要走了?”
宁婉清淡淡“嗯”了一声,脚下未停。
那人来不及愣神,已快步又追了上来:“少主,这税册……”
宁婉清目不斜视地从容下着楼梯,语声依然平静和缓:“我还有事,带回府里看。”
对方愕然,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表情间难掩为难之色。
她只当作没看见,领着纯光径自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回程的马车上,宁婉清看着身旁的税册,若有所思。
“小姐,”纯光突然喊了她一声,“那好像是大公子——”说着忙提醒外面驾马的人,“快停车。”
宁婉清倾身过来,从撩起的帘隙间往外看了一眼。
“平心?”她很是诧异。
街对面那个人确实是她的弟弟没错,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宁婉清回过神,目光微移,便注意到了那个正背对自己方向站着,在和宁平心说话的年轻男子。
她隐约觉得这个背影有点儿熟悉。
“大公子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纯光在旁边又满是疑惑地说了句。
宁婉清抬眸一看,那门前三个墨染飞扬的大字就映入了眼帘——“落仙斋”,这是城中有名的乐坊。
她眉头微蹙,正要出声喊宁平心,就见那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转过了身。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宁婉清倏地愣住。
下一刻,她陡然心头火起,起身掀了门帘便跳下车大步走了过去。
还不及走近,她已冷着脸扬声冲着那人喊了一声:“花令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