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狗复仇记》言织梦

3、少年不识愁滋味

　　夜晚，迷幻的街，风吹拂起他额前湿软的发丝。
　　幽暗的绿眸，倒映着闪烁的车灯，血花绽放在积着水的路面，晕染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烟尘袅袅盘旋，走近的他，看见破损的车门里垂挂出来的半个身子。
　　后车座里，微弱的低吟声飘过他的耳畔。
　　冷不防地，他对上那双流着泪的美丽眼睛。
　　“滴答滴答”的水声，回荡在车底。
　　低头一瞧，才发现泄露的不是水，而是油。
　　贵妇人打扮的女子紧紧抱着已昏迷不醒的少年，虚弱地哀求穿着制服的救援人员。
　　“拜托…救救我的儿子…救救他！”
　　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清秀俊逸的容貌此时被血污覆着。
　　无论是贵妇人，亦或救援人员，他们都像看不见站在车旁的他一般。
　　当救援人员从女人的怀里接过少年，将他抱上担架时，巨大的爆炸声随之响起，熊熊的火光霎时吞没了那辆伤痕累累的车，染红了他的绿眸——…

　　半年后的圣玛利亚医院，装饰豪华的VIP病房，弥漫着浓重消毒水味的氤氲空气，安静又迷蒙。
　　病床上的他猛地睁开发红的双眸，恍若浮出水面的溺水者，一坐而起。
　　而病床前护士模样的年轻女子，见他苏醒，眼底流露惊讶、欣喜，和其他意味不明的光芒。
　　“林少爷，你醒了？”年轻女子赶忙扶起他，并伸手按下呼叫铃，“医生马上就来，你别急。”
　　他想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抽气声。
　　怎么回事？他不能说话了？
　　挥开年轻女子的手，他挣扎着下床。
　　双脚刚接触到地板，他的视角却立刻一晃。
　　然后他竟狼狈地跌倒向地面。
　　“林少爷你刚苏醒，别乱动啊！”年轻女子弯腰欲扶起他，而他一动不动地跪趴在地上，望着自己无力又纤细，几乎支撑不住躯干的手脚。
　　他微颤着抬头，仰视年轻女子姣好的面容，无法开口令他的脸部线条趋于紧绷。
　　接着他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急匆匆地朝他走来。
　　“把病人抬回床上。”
　　“处理一下滞留针。”
　　纷乱中，他不再也没有力气抵抗地被他们按回病床。
　　他斜视右手的手背，埋入皮下的针尖，方才的剧烈动作带来的刺痛，使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唇角勾起一抹苦涩与冰冷交织的笑，阎非天自嘲地环顾自己瘦骨嶙峋的新身体。
　　看来他是复活了，借着被称作“林少爷”的病弱躯壳重生，而且变成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呵，神待他可真不薄。

　　医生们边替他检查的同时，边询问他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阎非天缓缓抬起手，指指发干的嗓子。
　　拿出压舌片，让他张开嘴，医生将小勺子大小的看诊器，探入他的口中仔细瞧了瞧。
　　“声带无异常，不能发声么？”医生皱皱眉头，对他的失语颇为棘手，“明早做个更详细的检查。”
　　等医生有条不紊地做完检查后，先前那名年轻女子又从外头领进来一位身穿西服的中年男子。
　　“少爷，你终于醒了！”男子激动地大步迈向躺在病床上的阎非天，嘴里不停念叨，“太好了，太好了！”
　　他眼神淡漠地盯着中年男子看了一会儿，根据经验判断这名男子和他这副新躯体是主从关系。
　　“少爷，你都昏迷了半年。”中年男子似乎很高兴他的苏醒，“我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中年男子的话音刚落，年轻女子便接过话茬，别有深意地眨眨眼：“陈管家别说不吉利的话啦，林少爷好不容易醒来，也算苦尽甘来了。”
　　“对对对。”陈管家连连附和，“只要少爷醒过来，一切都好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陈管家和那位年轻护士的互相寒暄，好说？他可不觉得目前的状况有什么好说的地方。

　　临去前，主治医生交代陈管家一些注意事项，并叮嘱明早按时送他去检查室。
　　“麻烦你了，大夫。”陈管家客气地报以感谢。
　　“没事，林老爷和林夫人生前对我们医院多有照顾。林少爷是他们的独子，我们定当全力医治他。”
　　闻言，背对他的陈管家，贴近医生的耳畔压低音量道：“大夫，我还没告诉我们家少爷，老爷和夫人不治的事。”
　　身子骨仍虚弱，但耳力不弱的阎非天，自然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照此可见，他的新身躯，已无父无母。
　　但他并无“林少爷”之前的记忆。

　　窗外，接近黄昏的天色镀上一层绚烂的橘红。
　　炫目的金辉穿过里层的白色窗帘，照耀向窗户前的皮质沙发。
　　一尘不染的茶几，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茶壶烧着水，向外冒着腾腾热气。
　　这是只剩下阎非天和陈管家的病房中，唯一的响声。
　　见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眺望窗外的景致，陈管家殷勤地问：“少爷，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他没胃口亦无心情，懒得搭理陈管家的继续瞧着外边沉浸于余晖下的树叶，一片一片飘零至人烟稀少的中庭小径。讨了个没趣的陈管家，只好悻悻地站回到一边。
　　通过洞开的窗扉，从这一角度阎非天正好能望见远方气势磅礴、直冲云霄的通天塔。
　　很显然他依然在西京的冬都，没远离这座繁华又堕落的大都市。
　　通天塔，象征着冬都地下世界的至高权力巅峰，也是他沦为至现在这副样子的起点。
　　那个女人，他恨之入骨的女人，如今却高高在上得教他触手难及。

　　“少爷。”陈管家犹犹豫豫地打断他的沉思，“虽然我知道在你刚醒来时说这不大好，但半年前的那场车祸，只有少爷你活了下来，老爷和夫人都不幸罹难。”
　　陈管家的话果然证实了原先的猜测，所以阎非天并没有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只是漠然地转向陈管家，静候下文。
　　“林家就剩少爷和我两个人相依为命。”仿佛说到伤心之处，陈管家还掏出手帕抹了抹脸，“不过少爷放心，我会如同伺候老爷夫人那样好好照顾你。”
　　“……”他沉默地注视着急不可耐表着忠心的陈管家。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剔透，且散发着一股儿森寒，陈管家情不自禁地用手帕擦擦额角倘落的冷汗。
　　“少爷，你昏迷了大半年，因此关于监护人的变更程序一直拖着没办。”尽管震慑于这突然升起的压迫感，陈管家还是战战兢兢地说出目的，“少爷什么时候能签署下相关文件，将监护人指定成我……”
　　他无动于衷地盯住透着紧张的陈管家，未作出任何回应。
　　陈管家被他看得止不住发颤，心里也越来越纳闷，为何自家少爷从昏迷中清醒，性子如此大变？
　　印象里的少爷，明明很好说话，从来都是别人说啥就是啥，面对家中的仆人也不敢大声说话。真是奇了怪哉。
　　陈管家的惧怕与疑窦，阎非天皆看在眼里。
　　自己和原来的“林少爷”差别太大了么？
　　这也不能怪他。
　　孱弱的身子里栖息的灵魂，依旧是那个强大得不可一世的阎非天，十二众的头目。

　　阎非天毫无反应的冷森态度，教陈管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尴尬地待在原地。
　　“陈管家，医生说有事忘了交代，喊你去一趟。”娇媚的女声自病房门口响起，阎非天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年轻护士朝陈管家招招手。
　　如获大赦的陈管家慌慌忙忙地踏出病房，好似病房里住着的不是羸弱的少年，而是一只会将人开膛破肚的野兽。
　　年轻护士困惑地目送陈管家匆匆离去的背影，又步履轻快地走近他的病床前：“林少爷，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按呼叫铃。”
　　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林少爷，我了解人在遭逢变故时，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现状。”年轻护士嗓音温柔地安慰他，“但你要相信情况总会变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自嘲地笑了笑，任由小护士自顾自地往下说。
　　“林少爷，其实你比大多数人都幸运。林老爷和林夫人生前替你存了笔基金。”讲到这儿之际，小护士顿了顿，“度过康复期，你就可以开始新生活，与陈管家一起。”末了，她特意补充加上陈管家，天生柔媚的双眸一闪而过几许精芒。
　　“林少爷昏迷的半年里，全是陈管家勤勤恳恳，衣不解带地照料你。他对少爷你掏心掏肺，我在一旁瞧见都感动呢。”小护士说得真挚无比，“除了陈管家，我想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当少爷你的监护人了。”
　　不行。
　　眼前这位年轻小护士，和亲手要了他命的女人完全不同。
　　他能轻易看破年轻护士隐藏的小心思，可他却丝毫猜不透那个女人的想法，包括她为什么对他这般残忍？
　　此刻，行动不便，失去声音的他，连亲口向她质问缘由都做不到。
　　思及此，阎非天攥紧了拳头。

　　幸运的不是林少爷，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