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怪诞江阳

48、第 48 章

　　下了一夜的雪，在凌晨才堪堪停住。

　　不到六点的天黑沉得犹如黑夜，但雪花堆积，却又在路灯下显出一片纯白的亮色、显出冬日的绝美。

　　张扬的步伐很快，饶是在厚雪中也几近奔跑起来，等到了杜懿家楼下也还没到六点。

　　杜懿家的车停在楼下，杜绍绅正帮着杜懿把行李拿上车。

　　远远地，杜懿就已经瞧见向他跑来的张扬，他面上不自觉地挂上一抹笑，抬起来手朝那边挥了挥：“慢点！”

　　尾音在空旷无人的小区的里飘荡，透着难言的喜悦。

　　张扬却是没有放慢脚步的，片刻的功夫，他就奔到了杜懿跟前。

　　杜绍绅见张扬来送杜懿，也微微笑了：“这么早也来送杜懿啊？”

　　“叔叔早，”张扬道：“我来看看，想和杜懿说点事儿。”

　　知道两人关系好，杜绍绅点头：“行，那你们两先聊着，我上去拿点东西。”

　　杜绍绅离开，杜懿就望着张扬笑道：“地滑，你跑这么快干嘛？也不怕摔了？”

　　张扬笑了一声：“摔不了，怎么这么早就收拾东西了？我以为这会儿你还在家里呢。”

　　杜懿道：“下雪了，路上可能走得慢，所以就打算早点出发，我刚才还准备给你发信息告诉你提前了，哪里晓得你就到了。”

　　“啊？那时间还来得及不？”

　　杜懿点头：“也就提前一刻钟。”见张扬似有事要讲，杜懿问道：“怎么了？”

　　“杜懿，我有些事想和你说。”说着他往楼里瞧了瞧，见杜绍绅上了电梯，他又小心低声说了句：“咱们，要不到那边去？”

　　张扬指的是小区的中间位置，那里离哪一栋楼都远。

　　杜懿凝神瞧了张扬一眼，也就这会儿他才瞧出一点不对劲，张扬的神情很是认真。

　　心里猜到张扬要说的不是一般事，杜懿点了点头。

　　小区的中间位置正是一个风口，冬日的寒风应当是冻得人瑟瑟发抖的，但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的人反倒手心冒了汗。

　　“是有什么要紧话要到这儿才能说啊？”杜懿微微笑望着张扬。

　　张扬喉结滚动，他有些紧张，捏紧的拳头又微颤着松了开，在杜懿的目光下，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待呼吸的水汽散去，他又拽紧了拳，目光郑重又坚定地看向了眼前的杜懿。

　　“那天你问我的事我想清楚了，杜懿，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答案。”

　　那天的事？杜懿一顿，旋即想起两人一起去钓鱼时候张扬藏着的心事，心下恍然，虽说不知道张扬怎么突然挑这个时间谈这事儿。

　　杜懿点头，笑道：“行，你说，我听。”

　　你说，我听。

　　张扬和杜懿对视着，路灯映照下，杜懿眼中似有点点星光，就这么微微笑望着他，不催促，不着急。

　　不知为何，张扬微微垂首，笑了笑，再抬头看杜懿时，他少了些许的紧张。

　　“杜懿。”张扬喊道。

　　“嗯？”

　　“我想了好久好久都想不清楚喜欢一个人究竟该是什么感觉，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的事，你对我很好，好到我觉得害怕，害怕你的这份感情我还不起，但我其实又挺喜欢这样的好，又有些不愿意舍弃你对我的好，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又有些奇怪，我明明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我却又不想远离你。”

　　杜懿听到这里一愣，有些懵了，他总感觉似乎有些什么不对，“什、什么？”

　　“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你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这应该称为什么，但是......”张扬顿了顿，他又紧张起来了，“我、我这段时间查了好些有关同性恋的资料，我知道同性恋爱是条很难走的路，这条路上真心的人太少，但如果你真的决心要走这条路......如果......”

　　“如果说，你不介意我现在的抱持的是这种想法，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感情还比不上你的深刻……”

　　听到这里的杜懿忽然觉得是自己没睡醒，又或者说张扬没睡醒？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张扬说出的话，他压根就没听懂，张扬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出来的，让他听得都懵了。

　　什么感情？什么喜欢？什么同性恋？他什么时候喜欢张扬了？！不，不对，张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间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那什么，你先……”清醒如杜懿，此刻脑子也已经糊成一锅粥，他出声想打断张扬的话，先把事情捋一捋，但张扬却是先他一步将所谓的“答案”说了出口。

　　“杜懿，我想好了。”张扬说。

　　“这条路我可以陪你一直走下去。”

　　杜懿：“……”

　　啥？

　　本就安静的小区花园更静了，静得似乎能听见周围楼房谁家起了身、谁家开了灯、谁家开始做早点。

　　张扬说的话让杜懿震在原地，他几乎傻了一般看着张扬的脸，看着他的神情、以及无比认真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不说话，张扬却以为他是没听懂。

　　被杜懿这么瞧着，本就紧张的张扬耳朵都红了，他摸了摸鼻子，又抿了抿嘴，才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是喜欢我的，你也不介意我现在的感情不及你，那就在一起吧，我会努力让自己的感情和你去平齐，只要你不说离开，不管前路有多难，我就不会先一步离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一起走下去。”

　　他想了这么多天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个回答了。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

　　如果说这条路那么难走，如果说杜懿非他不可。虽说他还不明白自己对杜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他还是想要尽他的力量去保护杜懿，去完成他的愿望，他喜欢看到杜懿开心的模样，所以……

　　那么他就陪杜懿走下去吧，陪他面对往后的曲折，陪他度过往后的时光，他会尝试着去爱杜懿，去和他做情侣，让自己的情感和杜懿比肩，然后像寻常夫妻一样在一起一辈子。

　　这样的话，张扬想，杜懿就不会遇到那些论坛中提及的事了。

　　说完这些，就算再如何强装镇定，第一次去面对这种事的张扬，手指有些颤抖起来，他不敢去看杜懿，但却强迫自己直面杜懿，见杜懿不说话，他张了张嘴，又垂首补充道：“你、你觉得怎么样？”

　　觉得怎么样？

　　已经被张扬的这番话震地半晌回不过神的杜懿，此刻只能呆愣地看着眼前红透了耳朵的人，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他刚才没有听错的话，张扬的意思是要和他在一起吧？杜懿拼命从早就乱做一团的思绪里梳理分析刚才张扬的话语。

　　而张扬一直以为他杜懿是同性恋？

　　杜懿闭了下眼，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实在不知道眼下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甚至一直回想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

　　杜懿隐约感觉到是哪里出了差错，才让张扬有了这样的误会，但是即便如此，他都觉得现在在做梦，以至于对自己逻辑思维能力有绝对自信的杜懿都不敢确定自己的理解是不是正确的。

　　“你说的在一起......”杜懿停顿了下，然后才继续道：“是说谈恋爱？”

　　听到杜懿的问话，张扬没来由地心里重重一跳，他清了清喉咙，点头：“啊，嗯，对。”

　　“......”杜懿用手敲了敲额头，“不是，张扬，等一下，不带这么开玩笑的吧，今天也不是愚人节。”

　　“我没有开玩笑，我想很久了。”以为杜懿不信，张扬急道：“我不会拿这种事来开你玩笑的！”

　　杜懿望着张扬，心绪刹时复杂地难以言喻，他看得出张扬的认真，一时间竟因为这样的认真感到暖，但下一秒又为这话里的意思觉得不可思议，张扬如果不是开玩笑，那就是真准备和他在一起了，可是......

　　“不是，我先捋一捋，”杜懿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张扬，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儿了？我们为什么要谈恋爱？我也没说过要和你谈恋爱啊。”

　　张扬闻言一愣：“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杜懿更懵了，他蹙眉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了？”

　　张扬瞪大了眼，想也没想地说道：“你都送我情书了，这还不是喜欢我？！”只不过，说完这一句，张扬也隐隐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按理来说，杜懿听到他的回答不该是这样的态度，不管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他都不应该是眼前这副震惊又觉得匪夷所思的样子，今天杜懿的态度不对、神情不对，张扬现在看来，杜懿此刻的神色似乎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惊诧到难以形容的地步。

　　但张扬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忽然有些慌乱起来，潜意识告诉他，这件事发展似乎跳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过也绝不可控的结局。

　　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直愣愣地看着杜懿，等着杜懿的答案。

　　“情书？我什么时候......”杜懿说到这里时，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去年夏天他拿着周舒云的情书递给张扬的场景。

　　杜懿：“......”

　　似是在一刹那间抓住了根源，杜懿忽而失了声息，脑海里忽而不断地闪现出送情书的场景、再见张扬时的场景、张扬对他的态度、张扬对他说的话、张扬那些因为靠近而不自在的举动......

　　记忆里所有清晰的、模糊的，都在这一刹那逐渐变得清楚起来，杜懿心底蓦然咯噔一跳，一个答案在脑海里浮现。

　　看向张扬时，杜懿开口问道：“你说的是去年夏天我在操场上给你的那封情书？”

　　已经有些茫然的张扬点了点头：“嗯。”

　　和张扬对视着，杜懿喉结上下滚动，“那封信是不是没有署名？”

　　张扬听到这里，脑子闪过一丝未来得及抓住的念头，也不知是下意识地不想去细思杜懿话的深意还是已经没有闲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张扬望着杜懿，只能再一次机械地点头应了句：“对。”

　　冬日的风忽而刮地更狠了，四目相对间，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张扬觉得似乎过去了很久，但兴许也不过是半分钟，他只是傻了一般看着杜懿，心中隐隐出现的念头在杜懿的声音下变得清晰起来。

　　安静的小区里，杜懿的声音轻轻地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听到杜懿说：“信不是我写的，我帮别人送的信。”

　　“嗡——”的一声巨响在张扬脑海里炸裂开来，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刹那被轰作了粉尘，抓不住、动不了，狂风一过，只剩下一片空白。

　　最后的最后，也唯独剩下一个念头：

　　杜懿从来没有写信告诉他，他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