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不会探戈

1、第 1 章

　　热干面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面条。

　　在各种带汤水或者带卤汁的面条里，拿芝麻酱拌的热干面，确实显得有些寡淡，从卖相，营养价值上看，都不算出挑。

　　它既不同于凉面，又不同于汤面，面条事先煮熟，过冷和过油后，淋上醋、辣椒油等配料，再拌芝麻酱，浇几滴香油，做法也很简单。

　　在周圣铭很小的时候，小苍蝇面馆里，一碗热干面才卖一块钱一碗。

　　第一次拿了一块钱，出去吃早餐，父母早上都不喜欢吃热干面，觉得干，难以下咽。

　　周圣铭看见面馆前坐着个穿裤衩的大汉，十分豪迈地吞咽着面条，一筷子下去挑起一大排，热气腾腾的冒着白烟，嘴直接凑过去，“刺溜”一声全部吸进去，流畅痛快……所以说面馆门口坐着么个捧场的食客，估计会让很多人流着口水进来要一碗面。

　　周圣铭看得可以说是目瞪口呆，这面条是有多么好吃？这个人感觉就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几下就风卷残云般吞下这么一大碗……嘴角留着灰褐色的酱汁，最后满意的伸出舌头，从左往右，从上至下，一圈一舔，圆满！

　　真是美滋滋！

　　周圣铭当然就要了一碗热干面。拿在手上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困惑的，那时候自己太小，一碗面条怎么拌，拌成什么样算匀了，没多大概念。只能学周围的人，从芝麻酱底下挑出一筷子，用力拔起来，放下，再从底下挑出一筷子……

　　好半天，看着冒着香气的面条，也学着那个壮汉，流畅地一筷子下去挑起一排，拿嘴去接，“刺溜”一声吸进去，塞满整张小嘴，酱汁也沾满整个唇，再满足地一舔，还有第二口，美滋滋……
　　于是周圣铭便喜欢上了热干面，在热干面之前，没有吃过其他面条，之后好多年，亦是没有吃过别的面条。

　　整个小学，嗯，只要下馆子，就是热干面。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下馆子的机会很少。那个味道，吃一次，就得过好久，才能再尝上。所以那个时候，拌完面条吃第一口的时候心情是最欢畅的，一口吃完了，还有好多口；舔嘴唇的时候是最难受的，最后一口咽下，又得等很久、盼很久。

　　也是怪事，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换个口味。

　　面馆旁边的包子铺里的烧卖看着不错，爸爸喜欢吃。两个烧卖，配一碗加糖豆腐脑，这是他喜欢的早餐。不过偶尔也会要碗炸酱面，或者阳春面，还有酸辣粉，吃得都算频繁。

　　两个人一起吃了好几年早饭，有一天，爸爸总算问了：“你怎么只知道吃热干面，每次都吃，不会腻吗？”

　　周圣铭刚刚吃上第一口：“腻？怎么可能！就是让我一天三顿吃它，我都不会腻！”

　　“不觉得干嘛？感觉吃一口热干面，我得喝好几口豆浆。大早上的，我咽不下去……” 爸爸边搅碎着豆腐脑，便不住地问。

　　周圣铭不说话，确实干。偶尔也会去打杯凉茶，灌几大口。在心里说，如果自己不点热干面，就会有种背叛了热干面的感觉。

　　初中的时候，爸爸拉着自己上长堤晨跑，好歹养成了喜欢运动的习惯。

　　从暑假跑到寒假，由热转凉，衣服由薄变厚，自己总是隔着三步跟在爸爸后面……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跑上一个小时，中途谁都不说停，都倔强，都要一鼓作气跑到终点。

　　什么季节都能出一身汗，站在长堤上看长江，敞开衣服，逆风而立，等刚露脸的太阳把自己晒干。也真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简单快乐……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下长堤沿着小路走，走上一刻钟就能碰见早市，买点新鲜菜，再到面馆来一碗热干面，怎么能不快活！

　　很久很久之后，有一次阴差阳错的，自己点了热干面，便坐着焦急热切地等。面馆人多，老板端上来一碗带着热汤的面条，上面浮着一层葱花，周圣铭晓得老板不是听错了，就是弄错了。叫了服务员，等了大概五分钟，也没有来换。

　　爸爸在边上催周圣铭赶紧吃，那一瞬间周圣铭好像明白了什么，自己难道这辈子真的再也不碰其他的面条？

　　一想好像也放下了，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在生理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就没法专注冷静地想旁的问题。
　　一碗阳春面吃起来，确实更加畅快，面汤热气腾腾，挑起一筷子得吹吹，伴着汤水，滑溜溜好下肚。

　　吃完面条，只需稍稍舔一舔沾着油水的嘴唇，但是还有更精华的面汤，喝上两口，胃都暖了……从内而外，满足地冒泡……

　　后来真的尝试了好多不同的面条，内蒙古的焖面、山西的刀削面、北京的炸酱面、兰州拉面、重庆小面、东北的冷面、陕西油泼面、河南的烩面、饸烙面、广东的云吞面、福建的沙县拌面、四川的担担面、岐山的臊子面……

　　早饭一下子变得五花八门，除去面条，还是有好多好多种。煎饼果子，鸡蛋灌饼，胡辣汤配油饼，油条配豆浆，油茶配馍馍，还有广东肠粉……哪一样都够自己消受一段时间。
　　偶尔还是会吃上热干面，还是那个味道，记了十多年的味道。

　　第一次和周亦成吃的，就是热干面。周亦成也喜欢热干面，真的好巧……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早餐自己只吃热干面的时候，那个味道，在时间里沉淀了那么多年，在记忆里蛰伏了那么多年，好像一下子回来了……回忆猛烈地刺激着挑逗着味蕾，味蕾连着神经，神经调节着激素分泌，周圣铭只晓得，自己又一次被热干面蛊惑了……

　　而热干面也不是像小时候那样难以吃上，虽然早已涨到四块钱一碗，但是，只要周圣铭想吃，真的能把它当一日三餐，反复地吃。

　　后来有一阵子，周圣铭迷上了奶茶，纯牛奶会有一股淡淡的奶腥味，茶又太淡，太涩。但是奶和茶配在一起就很完美，两者互相调和口感，糅合了奶香与茶香，直教人唇齿留香，即使发胖，身体很诚实地要跑去买。

　　周圣铭觉得，奶茶是门艺术。最重要的是，配热干面简直完美。

　　和一间喜欢的奶茶店“十四行诗”的老板娘后来混熟了，老板娘也允许周圣铭带着热干面来店里，不过，面条香衬着花香、奶茶香还有咖啡香，真的很怪异。地底下，通风不那么方便，还是买了奶茶，再去买面条吧！

　　晚饭这样吃了一段时间，周圣铭没腻，但是，胖了……

　　但是想想，身上每一寸多余的肉，都是奶茶和热干面变成的，竟觉得那是一种甜蜜的负担，胖就胖吧……

　　这些味道，都深深地被记在了回忆里。

　　很久很久之后，周圣铭去了西安，觉得那儿简直是面条的天堂……biangbiang面，歧山哨子面，杨凌蘸水面，鲍鱼翅面，户县摆汤面，礼泉烙面，扯面，油泼面，酸汤面，鸡汤刀削面，西府干拌面，汉城大刀面，翡翠面……真的不是三两天能说得尽的。除热干面，旁的面条，只是最多尝试一次，不会再吃第二次。

　　每吃一种新的面，内心的笃定就会更深一分，又会否定一种面条，有时候也会疑惑，是不是真的不会有比热干面更好吃的面条了？

　　可这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还有一些高仿的，比如宜宾燃面，比如麻酱凉皮。一开始，周圣铭也怀疑，自己喜欢热干面是不是因为喜欢麻酱的味道？后来遇见了凉皮，凉皮这个东西，确实很北方，夏天来碗，真的开胃！
　　可是拌了麻酱的凉皮又真的是说不出的怪异……总感觉有种“东施效颦”的意思，西安地道的凉皮，真的是鲜红的吓人，老板浇得辣椒油简直像浇汤水一样！

　　周圣铭不敢下口，果不其然，一碗红油油的麻酱凉皮下肚，当晚嘴唇上就烧起两个大燎泡……后来吃凉皮，就说明好不要辣椒也不要芝麻酱，以至于老板都不好意思把一碗“赤|裸|裸”的凉皮端上桌，总是得追问一番，确认好几遍……

　　那么多那么多年过去的，热干面就像成了一种深深化进血液，不对，化进骨髓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像酒一样，一点点带上时间的醇香。最后变成一种符号，一种绝对标准，在心里变成一个死结……

　　真的忘不掉，怪不得我，这是历史问题。

　　影子
　　男性喜欢一名女子，失之，往往会找和她相似的女子。眉眼像的，身形像的，气质像的，性格像的，说话语气像的，穿衣风格像的……

　　他可以从很多人身上找她的影子，抓住一点边边角角，就能凭此再拼凑出一个差不多的形象来。透过眼前这个壳子，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然后，然后，骗自己，虐自己，往死里爱这个壳子。

　　女性喜欢一名男子，不得，会找和他没有一点相似的男子。完全不同的两个壳子和灵魂，举手投足怎么看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一笑一颦若是有那个人的影子了，都要勾起回忆，要白白伤好久的心。要不得，要不得。

　　故而还是女性更懂得生存之道。初中生物课本上对生物定义里，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能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懂得躲开疼痛。就像草履虫，戳它一下，它晓得疼了，晓得此路不通，就绕道走，避开还不成吗？

　　其实也说明，男子真的很容易对喜欢的人产生很深的依恋。

　　从自己记事开始，周圣铭除了知道，爸爸、妈妈，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对自己好，大自己四个月，可以叫他哥哥，他叫周亦成。

　　当时周亦成住在一楼，周圣铭住在四楼。宋妈妈有事的时候，就常常把周圣铭塞给一楼的章妈妈；章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周亦成就会很合作的自己拿了拖鞋上到四楼。

　　两个小娃年纪相仿，确实能玩到一起。周亦成沉着懂事，周圣铭虽活泼也算乖巧，两个人都喜静，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周妈妈给周亦成买的跳棋，两个人能默默从清晨杀到黄昏；宋妈妈给周圣铭买的动画拼图，两个人亦是能蹲在一处，认认真真，一点点地完整一幅幅美丽的图景。

　　那年秋季，周亦成到了上学的年纪，周圣铭再被塞到一楼，让章妈妈帮忙照看的时候，却找不到周亦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白净斯文，陪自己下跳棋、玩拼图的小哥哥，不见了。

　　周圣铭当时晓得自己按年龄计算，要再过一年才能入学，生性乖巧懂事，周圣铭也做不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来，只能每天闷闷不乐地等。对着跳棋，对着拼图，一个人默默等。

　　深秋的一天，周圣铭被章妈妈带着去幼儿园接周亦成，去得有些早，周妈妈便带了周圣铭站在门外等。周亦成彼时正坐在桌边，和另一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一起画一幅画。还有一次，老师教小孩跳舞的时候，周亦成竟然又牵起了她的手！

　　那一瞬间周圣铭仿佛第一次觉得心痛，那么小的一颗心，疼得让自己能感受到自己心的形状……就好像，自己心心念念的糖果，被其他小朋友抢了过去。

　　吃醋这种行为，怕也是与生俱来的。

　　宋妈妈自然晓得儿子喜欢和一楼的周亦成呆在一处玩耍，儿子二月生的，若是等一年入学，在班里算是年纪大的。

　　想来想去，还是让儿子入了学。

　　于是和周亦成的生活又交织在了一起，两个人的妈妈分工合作，早上宋妈妈送两人上学，晚上章妈妈再去接两个小娃娃回家。当真能省不少功夫，于是两个妈妈便约好都入同一个学校，彼此有个照应。

　　小学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同班同学。周圣铭被宋妈妈送去学拉丁舞，章妈妈觉得周亦成身体柔韧性也不错，拉丁更加锻炼气度，把周亦成也送去学，两个人中途一起来学，早些时候舞伴早已配好，没办法只好成了舞伴。

　　于是两个人每周一起练舞，肢体接触更多了，丝丝情愫暗生……周圣铭生的身板小巧柔软，周亦成结实高大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时候，颇有种“金童玉女”的意思。

　　当年两个人都小，只是觉得对方像是自己降临于世之后，就在自己身边，一起相伴着度过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像是你站在光线下，就会有的，“影子”。

　　对，就是影子，你不会想要去摆脱它，它时时刻刻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太阳底下，月光下，灯泡底下，只要不是纯然的黑暗里，总会有这么个东西，让你察觉不到的，若东风拂面，不露声色的，在你脚边，和你永远站在一起。

　　这样的存在，只是一种你习惯的陪伴。其实多数时候，你不会对这个人倾注其他“不清真”的情感。因为这个人，在你的眼里，甚至没有性别，但是你又觉得，自己在对方心里，地位必须是无与伦比的。

　　这个人在你心里活成了一个“绝对标准”。你再遇见的人，总是有意无意要和这个人比一比。或者只是条件反射的，会站在这个人角度想一想。

　　其实有什么好比的呢？即使“绝对”的，其他的，不都成了相对的？

　　周圣铭和周亦成，在所有人眼里，只是一对好朋友。除此之外其他所有的关系都是不可说的。
　　而周圣铭对自己心迹清清楚楚，晓得自己确实是喜欢男孩子的。对于周亦成，说没有告白心意的想法亦是骗人的，可害怕的就是对方真的只是拿自己当朋友的吧。

　　就像对一碗热干面，若是让周圣铭放弃除此之外的早餐选择，心里不会有什么眷恋与不舍，日日吃反复吃，定是甘之如饴。

　　当时惊喜周亦成与自己第一次吃早饭时也要了热干面，却是并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相对偏好的选项罢了？
　　当然还是害怕的，害怕自己这么多年会错了意，害怕只有自己入了戏，害怕一开口，这么多年的情分都变质了，都要失去。

　　索性就什么都不说吧，“敌不动，我不动”，“进可攻，退可守”。反正日子还长，自己还小。有的是耐心，陪对方细细地磨，总有一天，这些的这些，那些的那些，都会有个结果的吧！

　　直到周亦成搬走，初中两个人进了不同的班级，直到周圣铭遇见和自己一样的周旋。对周旋，说是喜欢也有的，对自己好，长相气质性格和周亦成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也许，等更长的时间过去，也会习惯周旋在自己的心里。

　　但更多的是，想知道，自己身边有了另一个“周”，那这个“周”又会如何？
　　可是，当自己假装不甚在意的在周亦成面前提起自己和周旋的时候，周亦成竟还是那副波澜不惊，温文尔雅的样子，就好像真的，在和一个老朋友聊聊天。

　　双方好像都意识到，原来，真的没有什么人，能像“影子”一样，永远失不去啊……
　　通过周旋，周圣铭想要摆脱的是周亦成的影子。

　　而周亦成在此之后，竟然反常的，开始密切关注周圣铭。有事没事从周圣铭班级前走过，偷偷像班主任那样猫在走廊后的窗户上往内看，弄得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只是想确认，自己这么些年，是不是从来没看清过他？

　　明明是自己该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啊，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好朋友？怎么就离自己渐渐远了？

　　时间久了，周圣铭班的孙琪好像发现了自己，这个女孩坐在窗边，身材，气质却是有几分周圣铭的影子。那柔软的腰肢与含情的丹凤眼，尤其是看着自己的时候，竟让自己生出点恍惚之感……
　　哦？原来自己心意也是不清楚的么？

　　那么这些边边角角的碎片，是不是抓住了，慢慢能拼凑出那个熟悉的形象。

　　……
　　通过孙琪，周亦成看见的确实是周圣铭的影子。
　　可是“影子”，不就是抓不住摆脱不掉的吗？何必苦苦找寻，不如踮起脚面向阳光吧，“影子”会回来的！
　　好在，两个人没有等到耗尽青春，才懂得这个道理。现在晓得珍惜，真的一点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