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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临行这天深夜,南海龙宫同往日一般静悄悄的。龙宫外,平日深夜出行的海族,也照常外出聚会打猎。大家都知道三日后南海龙王和三太子、六公主便要前往东海,都准备了好些礼品特产,以赠东海诸臣各将,让他们也见识南海之风、南海之采。
      昂驹坐在正殿的正脊上,一只脚随意伸出,手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有一空空的酒瓶歪倒在他脚边。他仰头看着浮起一层月光的海面,心里也泛起了一阵阵的惆怅。此去东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唯有南海才有的这让周身温暖的海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感知。习惯的东西只有在离别时才意识到它的存在。这样静谧安详的独处的夜晚,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体验了。母亲的日记里写着,“一生还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在海底观看满月升起?也许十次,也许三十次,却看似无穷无尽。”昂驹想到花红、柳绿、金风、玉露等等相好,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又回想起了三年前,在那声“昂驹小子”钻到他的耳窝里,他就立时明白了那人必是登龙公主。世界上只有三个人曾经这样称呼他,一个是素来轻蔑于他的大哥,许久未见的二哥.....但另一个就是登龙公主。
      三太子作为白龙出生,身份异常高贵。在方长成之时,正值八月,便应天宫之令,上天拜见。八月天河与海可通,有浮槎,来往从不失期。航行数天,可达天河。海中龙族素来不擅飞行,若有要事都乘这浮槎于天宫禀报。他便在那时见到同龄的登龙公主。登龙公主恃宠而骄,无法无天。她从来都只唤昂驹“小子”,只记得那时父王对此虽面有不忿,却从未出口训斥。现在他自然明白了父王隐忍不发的缘由,原来她命里与天劫相关,必然活不过成年,父王大概看她可怜,也没有训斥。
      但昂驹与她关系亲密,却知道她的性格并不是受纵容而得,而是天生如此之故。她在小时候就经常搞破坏,也不愿受任何拘束,自有一套行事准则,是个天生的混世魔王。她称呼昂驹“小子”,也是不满于他傻愣愣毫不开窍的样子。即使她逃过蒙水一劫,性格也不会改变,怎么又会是这被关押的女妖这种病怏怏的颓然之态呢?连话也不愿意说,看着就晦气!一定是蒙水中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或者她探测到我心事才如此。
      突然一阵金光于他指甲上闪烁,是南海龙王的消息:“龙宫东北角。” 他淡扫了一眼,挥掌抹去金光,脚下提劲,眨眼间便从大殿正脊上消失了。
      “三太子!你可总算来了。三太子看重风流之事,正事也要记在心里啊!” 这婆婆妈妈的是南海龙王的得力干将,也是曾经服侍昂驹母亲的侍女归英——一只龟仙——在看到昂驹到来时不住唠叨起来。昂驹现在这样子的确使人误会。昂驹腰边挂了一串五颜六色的香囊,手上缠了几串黄黄黑黑的香珠,颈上戴了几枚玉佩,叮铃桄榔地先在南海龙王面前虚行了个礼,笑道:“与心上人道别怎么不算正事了?归婶婶哪样都好,就是无情这一点不好,晚辈也不愿学。”
      “咳,你这臭小子!我要是无情,还能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归婶佯装生气地打了昂驹一下。
      “好了好了,闲话少说。哥,你怎么总没个正经的!”是钟灵发话了。钟灵微微蹙眉,笑意却也没改,她转头向龙王作揖:“万望王上恕哥哥大不敬之罪。若不是王上心胸开阔不拘小节,哥哥早像在东海时,吃大亏喽!”
      “没事没事,我想看他取闹的时间也不多了。等三太子回归东海,扰我清净的就是你哥哥那一堆寻死觅活的姘头了。”南海龙王笑眯眯。
      倒是昂驹在听闻“东海”一词时神色一凛,正色道:“谢王上开恩。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女妖毕竟来历不明,路上出了什么事,侄儿万死不辞。”
      归英听罢也正色道,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后退三部,行大礼,后朗声道:“王上,早日回归。”
      钟灵也抬头看向龙王,道:“王上所托我已安排妥当,请放心出行。”
      南海龙王点点头,又从归英手里拿来两件玉玦,放到昂驹与钟灵手里:“若有变故,掰断此玦,它会立刻带你们去往人界。你们到了人界,即使是羲和也无法加害。”
      钟灵与昂驹同时点点头。
      “那便启程吧!抓紧时间,今日日落时便可到达东海。”
      归英举起一贝壳,轻轻对里呼唤,只见两条蛟龙飞流而来,一条身上驮着一只一人高的木箱,另一只身上安装了可供两人骑坐的装置。
      昂驹抓着钟灵的手悄声嘱托了几句,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后一跃而上蛟龙背;之后南海龙王也一点脚尖坐上了龙背。
      钟灵眼见两条蛟龙尾巴尖消失在远处,才将眼光收回来。龙王此举,看似器重钟灵,实则将她放在了可能直面羲和的危险境地。虽然她神力高于昂驹,但面对羲和那也是螳臂当车。给她玉玦与给昂驹玉玦,意义自然不同。给昂驹,是托付母命;给她,只用于逃生手段。钟灵心里又有一股无名火升起:“我倒要看看羲和是个什么东西!我要把她也伤来,给你们都看一看,我现在已经与往日不同。以后要让你们在想我哥哥之前,先想到我。”
      归英还在絮絮叨叨有关于昂驹的琐事,但她没再搭理归英。她一跃化为真身,游往蒙水附近的练功场。

      明庭从海底炼狱出来时,险些露出马脚。她被南海龙王在后心一按,心跳动的频率便慢了许多,让她痛得大叫一声。没成想南海龙王倒迟疑片刻,喃喃一句:“她死不了,怎么还感受得了疼痛?”但想似乎没有深想,复又在明庭额头一点,她便彻底昏死过去。

      等明庭再醒来,则是被自己的心跳声叫醒。她处于一个幽闭着的四方盒子里了,心跳不知道为何,又恢复了平常跳动的频率。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红绳给限制了活动范围,只要稍微触碰一下,肌肤就会被灼烧至黑碳状,且始终疼痛无比。她注视着自己的伤口快速地愈合,一下子绝望了。本以为自己会与昂驹有接触,这样还有逃亡的可能,这下看来是不可能了。假如我拥有从前的神力,我不信破除此等结界全无办法,更不会到如今束手就擒的地步....明庭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听我的你就能逃走。”怎么回事!是那个声音!而且它跟从前一样,是从自己的心底传出来的。
      明庭的哭泣声立马停滞,化为一声嘶哑:“是你!”
      “没错,是我。看来这三年,你倒是过得挺苦啊。谁知道高高在上的登龙公主也会落到除了哭没别的可做的地步呢。”
      明庭此时已经从情绪中渐渐反应过来,她没有理会对方话语中的嘲讽,径直问道:“难道,你能帮我?”
      “你倒是很聪明。我们废话少讲,你只要听我的,必定就能逃出生天。你现在正位于蛟龙的背上,你右手这一侧,骑乘着南海龙王和三太子。三太子的腰间,挂着一枚玉玦。这枚玉玦上寄居了人族的魂灵,只要掰断它,玉玦中苏醒的死灵就会带你去往人界。”
      “我知道了。可我如何出去?”
      “你怎么到这点上倒是傻了这么多!海底炼狱烧毁了你的记忆,难不成连你的脑子也烧坏了?你现在神力全失,除了利用无法死伤的身体,你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在现世无法逗留过久,如果不是靠近这块玉玦,我也无法现声。记住,你一定.......”
      那声音忽然消失了。
      明庭思索片刻,便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是让明庭凭借不死的肉身硬闯出去!明庭不由得心惊胆战,她怀疑自己是否忍受得了。毕竟,仅仅触碰一下红线就会如此疼痛了。
      算了,豁出去了。此时不试,更待何时?!
      明庭咬紧牙关,眼睛一闭,头狠狠地朝盒壁撞去。
      盒壁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什么也没发生。但红线划入了明庭的身体,血一滴滴地渗入红线,让它软化了下来,逐渐消失。随即,那根红线所联系的木板也失去了一层保护膜,变为普通的木板。
      明庭大喜,她忍着疼痛,把血液滴在所有的红线上。不久,所有的木板都失去了保护膜。她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力向看起来最薄的一层木板砸去。
      “砰!!!!!!”一声巨响过后,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东西从一堆碎木板里飞了出来。
      昂驹此时正和南海龙王谈笑风生,突然被巨响吓得僵住了身体。面对着木箱的龙王瞳孔骤然紧缩,他一跃而起,在瞬间化为真身,直奔那落下蛟龙的东西而去。昂驹也不敢怠慢,运起神力冲到龙王身边。
      龙王张口便咬住了那东西的两条腿,猛力朝昂驹的方向一甩,那两条腿便留在了龙王的嘴里。那东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但她随即便在被龙王甩出的趋势下,竟然挣扎着抬起头来,对着昂驹伸出两手。
      龙王大吼一声:“拔剑刺穿她的心脏,这样她就动不了了!”
      昂驹抽出背上的白虹剑,左手点准她的心脏位置,右手蓄势待发。
      那东西竟然也没有逃避,而是直视着昂驹冲过来,身体一歪,她抓紧昂驹的手一用力,一声闷响后,白虹剑贯穿了她的身体,却没有刺中她的心脏。鲜血顺着剑身奔流而出,染红了昂驹附近的海水。
      昂驹被她的所作所为惊呆了,也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惊呆了。
      龙王已经化回人形,见这东西在龙眼的注视下,并没有定身,甚至没有恐惧,情急之下才咬住了她的双腿,甩向昂驹,期盼他能刺中这东西的心脏,既然她无法被海龙的阵法困住,也决不能活着落到羲和的手里,作为海龙族的罪状。
      他见昂驹似被妖法定住,惧怕这东西使出了游龙惊云诀,便扯下三根头发将其发往东海方向,亟亟请求支援。他自己则不敢冲到血污当中,急得跳脚。
      昂驹想要松开自己握剑的手,却颤抖着无法松开。他无法接受自己伤人的举动。在血污当中,那东西抖开头发,露出一个陌生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对昂驹微微一笑,然后伸手扯下了昂驹的玉玦。
      昂驹猛地反应过来,全身骤然变冷,他放开白虹剑,伸手要夺玉玦。但已经晚了。
      明庭掰断玉玦,一道温柔的银光从玉玦断口出放射出来,光晕中显现出一个女人的样子。她拉起明庭的手,带着她缓缓上升。
      南海龙王在昂驹开始行动时,就已经了解到那东西并没有施下游云惊龙诀。他提腿朝昂驹奔去,却看见了一道银光,以及银光里一个自己永远不敢再想的女人。
      昂驹不觉松开了抓着那东西的手,看向那个女人。那是他的妈妈。
      昂驹感到心脏一下缩成了一团,抖动着,到处撞击着他的躯壳。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陌生的女人看向明庭眼底,又好像没有看着她,而是穿过了她,看向其他人。那是一种溢满了母爱的眼神,这种眼神,明庭好像以前也在什么人那里看到过。
      这个女人轻轻抱住了明庭,然后与明庭一起在银光造成的漩涡中消失了。

      明庭又醒了。她发现自己趴在一片沙滩上,两手紧紧握着断成两半的玉玦。天上下着大雨。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原来齐根断裂的大腿已经重新生长到膝盖处了。她知道自己逃出来了。
      她又把头埋到沙子里。
      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来,和大雨一起渗透到地下、地下。她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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