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对》林迭楠

8、危机

　　安青靠着墙，喝着酒，看着人群发呆。

　　他本来是不想陪孙雅来这里的，他看着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就无聊。但最后，他还是来了。说到底，他还是不甘心只在X公司做一个销售混日子，更何况他并不擅长这份工作。之前，他海投的简历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这让他有些烦躁。如果，当初他肯放低一些姿态，恳求恳求上司，那么，他现在会不会还在美国做那高级工程师的工作……他喜欢做工程师，尽管有时会被客户呼来唤去到各地去维修，但至少，那份工作不需要他对付那些难缠的人，比如……比如现在在台上讲话的那个人。

　　他真的觉得，孙雅女人到了极点，让他一点都猜不透心思。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孙雅为什么要邀请他做男伴。

　　之前，那两个人的话总让他不太舒服：他们说的好像他和孙雅已经有了怎样的关系。他想反驳澄清，但孙雅先开了口，那两个人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了，出于礼貌，他就没再说下去。实际上，在孙雅离开他之后，原先还在他身上停留一会儿的目光就都移开了。他好像是被贴上了一层能够弯曲光线的薄膜，没有人再能看到他了。那些人三两扎堆着，背对着他高声谈论着他不了解的事情，于是他原本的打算泡汤了，他也主观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想溜走。他偷偷把门打开一道缝，出去，到了大门口。门卫拦下了他。

　　“宴会还没有结束，您不能走。”

　　“我有事，需要提前退场。”安青胡诌。

　　“那也不行，这是规定。”

　　安青又和那两个人理论了一番，仍是不行，他只好又回到会场——商场已经关门了，他没有别的去处了。刚好服务生托着一盘子酒杯过来，他也就接过了递过来的酒，靠在墙上发呆。

　　酒是蓝色多瑙河，基酒的苦辣中搀着丝丝缕缕的酸甜。安青啜着酒，不禁回忆起在美国聚会时的场景。他不是喜欢参加聚会的人，但是……

　　或许是因为在回忆的过程中，他的意识都集中在自身上，身体的感觉变得无比清晰。周围，那些烦人的声音突然变小了。从他的小腹起，一直到心口涌出一道道暖流，从中心开始一点点扩散，直到蔓延到他的指尖、发尖与眼睛。那暖意经过的地方就像是被火灼烧过之后，又将温水敷了上去，酥麻麻的。

　　这是……喝醉了吗？安青勉强地想着。他的头晕晕的，好像脑子被取出来，拿去当球踢了半场后又装了回去。

　　不应该啊，这种宴会上的酒度数不会太高的。就算是高度酒，他也不是没有喝过，原先喝了也没有事的。现在，他只喝了一杯。难不成……是因为回国之后不怎么喝酒，他的耐酒性变差了？

　　“总不能……总不能是被下药了吧。”小声嘀咕着，安青笑了起来。在美国，在兄弟会的聚会上、在酒吧里他都没被下过药，回国之后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或许是现在没法清楚的控制自己，笑的声音有些大，他感觉有人在看他。其实，不只现在，自他拿起酒来，他就感觉不时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知道这目光是属于谁，是属于一个人还是许多人，但在宴会上，被人偶尔扫过几眼是正常的事情，再加上就算是在白天的街上，有的时候他都会被多看几眼，他也就不在意了。

　　把酒放在储物柜的托盘上面，安青回到原先的位置，想站着缓一缓。他以为之前的难受只是一会儿的事，劲儿过了就结束了。实际上并不是。那股暖流像是没有得到重视的小孩子，愈演愈烈，逐渐扩散至他的全身。有一瞬间，他的全身都发起麻来，唯一有意识的地方只剩下眼睛，仍旧注视着前方，好像一切安然无恙。

　　这不行！警钟在安青的心中敲响。

　　等重新拿到四肢的支配权后，他没再等下去，而是用手扶着墙，以他现在能够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出了门。——如果没有支撑点，他担心他会突然腿软倒下。

　　在拐角处，他深呼吸几下，攒足了力气，把手松开墙壁，走向门卫，要求出去。

　　“不行。”门卫说。安青已经看不太清他的脸了。

　　他又说了几句话，门卫又否决了。

　　我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太好，安青想，因为有一个人有了让路的态势。

　　但马上，另一个人就把那个人拦下，他们对视了一下，拦人的人低声说了什么，两个人便又都回到原位，挡着安青的路。

　　强行往外走吗，安青想。

　　不行吧，不行。

　　他没有力气了。

　　他快站不住了。

　　但我不能在这里倒下，他想，我要回到那过道里，至少不能让他们看到。他往后退。他的腿开始发软，但他咬着牙，支撑着拐回小通道里。他想再撑着墙站一会儿，可他刚刚把力量放在手上伸出去，腿便立刻失去了筋肉般的弯折下去。他几乎跪在了地上。

　　是那响声太大了吗？

　　他好像听到有脚步声。那声音在过道里阴森森的回响，一下下打在他的耳膜。门卫好像过来了。他们过来了。

　　安青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他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了。他的呼吸变长了。他喘息着。

　　他们没过来。没有人伸手。——没有人从他的前面伸手扶起他。有人从后面撑他起来。那人的手穿过他的腋下，在经过的地方激起热潮。他的胳膊变烫了。他配合着那人的动作，站了起来。

　　是谁呢？是谁呢？

　　“跟我走。”有人在他的耳边说。安青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那些字直接蹦到他的脑海中，所有的晕染效果都消失了。

　　他跟着走了。他要出去。他要离开这里。不论在谁的帮助下。

　　门卫呢，他们还拦吗……

　　他们没拦。

　　有热风把气息喷吐在安青的脸上、耳边和脖子上。他到了外面。

　　他放松下来。他的大脑也放松下来。

　　于是漆黑。也是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