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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温柔注视》by湛夏

      —

      八月,盛夏。

      入了伏的城市犹如火焰山,仿佛有无形的岩浆在空气中流淌,暴雨也无法缓解令人窒息的潮热,连间或吹来的风都是滚烫的。

      路上的行人就像是一条条从头到尾扣着鱼缸的断魂金鱼。

      站台上人头攒动,喻窈推着行李箱汇入人潮,满脸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每根发丝都渗着水,萎靡又狼狈。

      高温引起了耳鸣,耳畔隐约传来临行前姑妈的叮咛。

      “气象台发布了连续高温预警,S市也有40多度。这瓶水你带在身上,渴的时候喝两口,及时补充水分,不然这么热的天容易中暑。”

      可惜这瓶水喻窈没要,也轮不到她后悔。
      喻恩正不让她要姑妈家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瓶水。
      况且姑妈拿给她的水是百岁山,比怡宝和农夫山泉都贵。

      热浪冲得视野模糊摇晃,她在冷气通畅的过道里站了一会儿才拿指甲抵着票上的数字对号入座。

      接近指定座位,她的脚步忽地一滞。
      她的座位被占了。
      扶手上搭了只男生的手,宽大,颀长,可以想见对方的身量有多高大。
      如果和对方产生摩擦的话,吃亏的一定是她。

      喻窈抿了抿唇,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

      她只是停顿了两秒便继续朝前走去,在身后那些陌生人的视角里,像是她手中的行李箱轱辘被旁边座椅下的支架给绊住了,没人察觉她的迟疑。

      喻窈本以为会碰上难以搞定的麻烦,和对方纠缠很长时间,没想到她刚一走近自己的座位就有另一名男生唤了声“秦炼”。

      占她座的男生连忙站起来,彬彬有礼地用双手呈上自己的票,诚恳地向她请求:“同学,能跟你换个座位吗?”
      说罢,他指着这一排除他以外的三个人画了个圈,“我们四个人是一起的。订票的时候空票不多了,差一点就能连座了。”

      他的态度礼貌客气,人看起来也很有涵养。
      见状,喻窈松了口气。
      她抬头望向那个男生:“你原来坐在哪里?”

      男生指了指前排的座位:“就前面,谢谢。”

      喻窈不动声色收起拉杆,把行李箱调了个方向,弯腰拎起。
      坐在过道前的男生有眼力地起身帮她扛行李。喻窈还没反应过来,行李已经被对方举过头顶,架在了上方的行李架上。

      “谢谢。”喻窈轻声道谢,腾出手取下挎在肩上的帆布包,在空座上坐了下来。

      她坐定后终于找到机会拆了包纸巾,正擦着汗,忽然听到身后细碎的交谈声。

      “秦炼,你包里有水吗?”
      “没,不过霄霄买了一组旺仔牛奶,放行李架上了。”
      “嗐,车又没开,拿下来再放回去不就得了。霄霄,能拆吗?”
      “可以,本来就是买给你们路上喝的。”

      最后说话的那个被叫做“霄霄”的男生大概已经跨过变声期了,音色明显与其他三人不同,清越中透着一股极致的温柔。

      喻窈的心脏像遭遇了一场猝然席卷的地磁暴,怦然动了一下。

      后排跟她换座的男生站起来拿饮料,仰头翻起行李架上的包裹,喻窈下意识回头,恰好对上他结实的腹肌。
      男生下意识扯了扯牵上去的上衣下摆,喻窈顿时移开目光。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撕塑料包装的动静。
      喻窈本就渴得不行,此刻听在耳里,喉咙里的烧灼感更强烈了。

      从忍了忍到忍无可忍也就是一分钟的过程。
      一分钟后,喻窈从牛仔裤里抠出几枚硬币,低头凝视两秒,厚着脸皮朝后探出头来。
      “牛奶,能卖我一盒吗?”

      男生愕然怔住,一时被她问懵了。
      在一般人的理解中,旺仔牛奶不是牛奶。

      喻窈难得鼓起勇气,看见他这副反应顿时心虚,没敢再说第二遍。

      她暗自在心里想:还是等餐车来吧,说不定快来了。

      接到她求助的男生确实没听清,可有人听清了。
      那个被他们叫做“霄霄”的男生见状递了一盒给她:“拿去喝吧,不要钱。反正买得多,我们也喝不完。”

      “我不喜欢欠人东西。”喻窈执意把钱放在了桌板上,并给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理由,“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这样我就得欠你一辈子了。”

      听到她一板一眼的解释,身后的男生一致笑起来,其中一个兴奋地起哄:“霄霄,人姑娘的一辈子都攥你手上了,你就收下吧。”

      孙驭霄温和地嘘了一声:“你们别吓到她。”

      喻窈呼吸一屏。

      孙驭霄伸出胳膊,如她所愿,用修长的手指把小桌板上的硬币抠起来攥进手心,和煦地对她说:“好,现在我们两清了。”

      几个男生眼神交汇,眉飞色舞。

      喻窈接过他手里的饮料,扭过身,欲盖弥彰地把吸管插进包装纸盒,用力吸吮。
      与其说是为了止渴,不如说是在压制内心的躁动。
      她还没有像这样和同龄的异性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难免不知所措。

      半晌,她的喉头逸出吞咽声,她自己听得一清二楚。
      被抽进吸管里的空气刮过残余的液滴,“呼呼”的声响划破寂静,身后男生们的动静反倒消失了。列车启动后,他们便不再笑闹喧哗。

      窗外绿油油的农作物焕发着旺盛的生机,喻窈也想变成一株会光合作用的植物。
      列车交汇,发出“呜呜”的轰鸣,在霎那间呼啸而过,将幻想与现实粗暴地割裂。

      喻窈一丝不苟地将瘪掉的盒子塞进垃圾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结果一睡就睡到了终点。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喻窈被那群男生叫醒。
      跟她换座的男生热心地帮她把行李搬了下来,让她先走,回头若无其事地跟同伴聊天。

      到了车门口,喻窈想跟他们打个招呼,可一伙人谈笑风生地走了。

      他们腿比她长,比她晚下车,却把她抛在了身后,渐行渐远。

      萍水相逢是多么短暂,他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过客而已,甚至用不着告别。

      今年中考,喻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喻恩正应了妹妹的热烈邀请,带继妻和她这个便宜女儿去H市小住。
      夫妻俩有公事要办,但她刚考完中考,没暑假作业,作为东道主的姑妈又盛情挽留,于是继母郑兰淇便做主让她在H市多呆几天,自己则和丈夫先行回家,约好了今天来火车站接她。

      她挺舍不得姑妈的,因为姑妈的嘘寒问暖带着她理想中的母爱,这种感情与郑兰淇反客为主后故作姿态的宽容不一样,她缺的是设身处地的着想。

      下车的旅客个个行色匆匆,喻窈吃力地拖着箱子走在大部队末尾,举步维艰。
      终于,快要到出站口的时候,她看见了闸机外对她招手的郑兰淇。

      喻窈虽然不喜欢郑兰淇,但此刻的郑兰淇代表的是胜利的曙光,她遥遥望着郑兰淇,加了把劲,提了口气,努力朝郑兰淇走去。

      和郑兰淇并肩站在一起的是她父亲喻恩正,三十出头的高大男人举重若轻地接过她的行李箱,旋即拧着眉问:“怎么这么慢,跟你一趟车的都出来五分钟了。”

      许久未见,见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只是责备。

      喻窈欲言又止。
      她知道,喻恩正想听的不是辩解。
      他只是想让她认罪。

      “你别一见到孩子就教训。”郑兰淇见喻窈脸色难看,连忙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笑着问,“窈窈,晚上想吃什么?”

      喻窈深吸了口气:“都可以。”

      喻恩正睨了她一眼:“我去开车。”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撇下他们离开了。

      火车站站牌立在巨型建筑顶端,金属穹顶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闪,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出租车等车点处站了两名特警,扩音喇叭循环播放着谨防上当的音频,还是有不少黑车司机顶风拉客。

      喻恩正离开后,郑兰淇弯腰对喻窈说:“窈窈,阿姨觉得你还是跟我们住在一起比较好,这样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也可以跟我们讲。就是一中离咱们家太远了,阿姨还要上班,来不及送你,你上学也不方便,你看要不咱在一中附近租个学区房?”

      话是这么说,可根本没人关注她的情绪,没人替她撑腰。
      就像郑兰淇现在对她这么热情,暑假期间还不是嫌她是累赘,别人只是随口客气了一下,就兴高采烈地把她这个麻烦给甩出去了。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现在的她对于郑兰淇而言不过是加重生活负担的包袱而已,她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厚。

      郑兰淇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她对这个阿姨是疏远却尊重的,能不麻烦郑兰淇就不麻烦,算不上天真乖巧,但至少清醒懂事。
      她觉得自己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自理能力比较强的了,没想到意外听到郑兰淇给朋友打电话时抱怨照顾她辛苦,一下否定了她的所有努力。
      这种感觉像是被鸠占鹊巢的人夺走了全部功劳,她的奔赴变得毫无意义。

      两个人无法融洽相处,不只是她这一方的过错。
      喻窈讨厌郑兰淇的不真诚,不想跟她产生多余的交流,麻木地应了声:“好。”

      —

      搬家好像迫在眉睫,郑兰淇联络房屋中介和搬家公司联络得很勤。

      喻窈不太想把人往坏处想,但她这几天收拾物品的时候收出了很多她亲生母亲的遗物,似乎窥见了郑兰淇的私心。

      从她出生到现在,还没有搬过一次家,这些尘封的陈年旧物锁在柜子里锁得太久都发了霉,遗照也斑驳得不成样子。

      她的生母是难产去世的,遗照上的美丽女人永远留在了花一样的年龄,笑容纯真又灿烂,比总是面无表情的喻窈好看。

      搬家前夕,喻窈凉薄地将这些没用的遗物该扔的扔了,该烧的烧了,反正带不走的尽量都销毁了。
      喻恩正没有异议,在一定程度上默许了。
      亡妻过世了这么久,他想开启新生活了,喻窈成全了他。

      新家的租赁合同是和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签的。
      据说隔壁也是他的房产,不过是自住房。

      房东常年在外,事务繁忙,也没空回来查房,只要他们保证不在家里养宠物,不在墙上钉钉子就没问题。

      精装房内家电齐全,只需要再买些家居,给喻窈置办一张写字桌。
      打开窗户通了两天风后,一家人很快搬了进去。

      这天郑兰淇在厨房里做饭,听见有人敲门,便支使喻窈去开:“窈窈,帮你爸开一下门。”

      喻窈在预习从网上搜来的高中知识点,闻言关掉网页,起身去玄关开门。

      可门开了,门外站着的却不是喻恩正,而是一位戴着黄色头盔的外卖员。

      外卖员拎着盒饭问:“请问是孙先生家吗?这是他的外卖。”

      喻窈没有伸手接外卖,转而冷淡地回答:“我们家没人点外卖,也没有姓孙的。”

      外卖员正为难,隔壁的防盗门忽然清脆地弹开,房里的人开了口:“您好,这应该是我订的外卖吧,您是不是敲错门了?”

      外卖员又看了眼塑料袋外用透明胶贴着的小票,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看错门牌号了。”

      答案揭晓,喻窈随手拉上门。

      刚才她没刻意去看隔壁邻居的脸,只注意到干净整洁的圆领衫,款式时髦的休闲裤,还有伸出来的那双,属于少年的,骨节分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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