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蚀人生》楚非烟

1、恐惧蚀人生（上）

　　《恐惧蚀人生》
　　文/楚非烟
　　英文稿于2016.11.20；中文稿于2019.09.02

　　-1-

　　当阿里从伊蒙那辆老旧的灰色汽车里，偷偷爬出来的时候，他惶恐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
　　几个月前的日子对他来说绝对是一场噩梦，好不容易中间有些解脱，现在的他又必须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

　　阿里生于摩洛哥贫民窟，成长于摩洛哥贫民窟外一公里的小镇。三年前，他搬到德国，以寻求更好生活的机会。
　　不幸的是，他很快意识到德国社会根深蒂固的顽固和自私。在这一点上，德国佬总认为自己的血脉比在该国的移民要高贵许多，自己的文化更是无与伦比地优秀。

　　因此，他在一家纺织厂上班，而下班后他就立刻被限制在摩洛哥人开的酒吧里，因为那是他唯一不被人看不起，唯一找到自己的身份认同感的地方。

　　当然，这种认同感仅仅只得是种族认同感，而不是他的性取向——这是一个秘密，即使是在阿拉伯社区。

　　然而，这一切在他遇到伊蒙后，都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伊蒙是一位典型的德国佬，因为德国人的身份自负，又因为空空的钱袋自卑，这造成了他矛盾的性格。

　　原本两人应当毫无交集，但一年前非常凑巧的暴雨，让两人在阿里天天光顾的摩洛哥酒吧相遇。偶然的机会，他们一起喝酒。交谈不多，但两人在灵魂深处感受到了彼此相同的性取向。

　　暴雨停止后，伊蒙带着阿里回了家。

　　肉|体亲密接触后，这位年轻的外国人和德国老男人之间的关系快速升温。不过，他们两人都同意将这种非常不传统、极其令人毛骨悚然的关系隐藏在地下，因为他们害怕受到谴责、歧视和社会孤立。

　　再三商量后，他们决定前往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度蜜月。当然，他们并没有钱币挥霍。这种蜜月只是一个形式，准确的说，他们只是前往了一个没有熟人的地方，开启短暂的同居工作生活。

　　六个月后，因为原公司的解约警告，伊蒙和阿里不得不终止蜜月旅行，返回不再自由的小镇。

　　-2-

　　伊蒙把车开到一个阴暗的角落，让阿里快速逃下车，然后缓慢地将车开到他的一公里外的小公寓路边。

　　心里有鬼，他又故意在楼下徘徊了一会儿。

　　“伊蒙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伊蒙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来说话的是镇上一家杂货店的店主安德迈耶先生。

　　安德迈耶先生是一位极度自负的种族主义者，他常常谴责镇上唯一一对已知的同性恋夫妇，说他们的结合是一种罪孽而邪恶的行为，并拒绝向这对夫妇出售任何东西。

　　然而，后来安德迈耶先生似乎有点屈从于他们。自然，这屈从的实际上不是他们这对夫妇，而是失去两个客户带来的经济损失，尽管他仍然不时地和伊蒙先生谈论他对这对夫妇的憎恶。伊蒙从未表达过反对意见。

　　在伊蒙身边站定后，安德迈耶先生继续说：“亲爱的伊蒙，好久不见，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

　　“六个月前，我的公司把我送到另一个城市。”伊蒙回答道。
　　“现在回来了？”
　　“是的，现在回来了。”

　　“很好，很好。”安德迈耶先生说，“当你有空来我的商店的时候，亲爱的伊蒙，你会发现店中有了更多的新东西！”
　　“我会来拜访的。”伊蒙点头微笑。

　　安德迈耶先生离开后，伊蒙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看着来往的邻居，听着自己不断地解释这六个月的行程，他突然想起一句老话：
　　“当你撒了一次谎后，你必须撒十个谎来掩盖你最初撒的谎。”

　　这句话对他自己来说是绝对正确的：为了掩饰他与一个摩洛哥人的同性恋关系，他已经找了成千上万个借口。
　　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找下一个了。

　　伊蒙慢慢地走上楼梯，仔细地环顾四周，确保附近没有人，才轻轻地敲了敲他所住的小阁楼的门。

　　很快，门像扇子一样安静地被打开，伊蒙迅速闪了进来。
　　正如所料，阿里几分钟前刚到阁楼。

　　“确定你来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你吗？”
　　门一关上，伊蒙就开始质问。

　　“没有，阿里走的后门。”

　　“万分小心，这对你有好处。”伊蒙说，“现在是我回去工作的时候了。我已经浪费了六个月，不能再继续挥霍下去。”

　　当阿里听到“浪费”这个词时，他微微皱起眉头，但却没有打断伊蒙。

　　“你必须更加小心，”伊蒙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我觉得我们的邻居现在更聪明了。你明白吗？”

　　“阿里明白。”他低声回答道。

　　“对了，你得尽快准备下这个周末的晚餐，因为我将要邀请我的邻居们前来吃饭。这是我回到社区的一个机会，我必须小心应对。你做完饭后就躲在卧室里，不要出声，明白吗？”

　　伊蒙说完话后没有等阿里回答，就随手拿起一套陈旧的西装，快速闪到门外。已经九点了，他现在去公司估计要挨老板一阵谩骂。

　　阁楼内，阿里愣了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从蜜月旅行回来后，伊蒙对他的态度与以前大不相同。

　　他做错什么了吗？
　　阿里想了一会儿，但还是搞不清楚。

　　-3-

　　星期日晚上。

　　伊蒙邀请他的邻居前往他住的小阁楼，邻居大多数都是和伊蒙一个年纪的，三四十岁的底层德国佬。

　　阿里很早就准备好了晚餐，在第一位客人到来之前，他在伊蒙的要求下静静地躲在卧室里。

　　客人陆续到达，他们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边吃边聊天。

　　“伊蒙呀，过去六个月你去了哪里？”其中一个邻居，埃利斯太太问。
　　伊蒙回答说：“我去了我们镇所在的城市中心。”

　　“唔，我记得你前几天才说，你的公司把你送到另一个城市了。是我记错了吗，伊蒙？”安德迈耶先生立马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伊蒙先生有点心烦意乱，很快就平静下来了。经过日积月累，他现在已经是一位很优秀的骗子。他纠正道：
　　“对不起啦埃利斯太太，先前是我的一个口误。我确实是被派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可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呢，叫做汉诺威。”

　　“这听起来才是有道理的，”另一个邻居埃里克先生说，“我也认为你去了汉诺威，因为我记得一个月前我去汉诺威的时候，看到了你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外国人在一起。他一定是你们公司里的一位低下的工人吧？我敢打赌，如果没有被逼迫，你是永远不会出现在外国移民，可恶的侵略者周围的。否则，你自应当感到羞愧的。”

　　这些话来得很突兀，很暴烈，像是一颗炸弹突然间投放在伊蒙的脑海里。

　　阿里，那一定是他和阿里！
　　他们都已经跑到遥远的汉诺威去了，竟然还会被人发现！

　　该死的，真是该死。

　　伊蒙先生脑子里被炸弹肆虐，一片混乱。但不他脑子里发生了什么，这位先生表面仍然仍然维持着平静而惊讶的神色。

　　“埃里克，你一定是看错啦？我是绝不会允许自己被那些讨厌的外国人包围，即使是公司再三要求，我也绝不容许。在过去的六个月里我从未和任何外国人一起工作过。你可能是迷糊了，埃里克先生。”

　　埃里克先生点了点头，伊蒙暗自松了口气。

　　但没等他平复脑海里的混乱，埃里克又继续说道：“我昨晚在我们的公寓里看到一位黑人入侵者，顺便说一下……”

　　“你还在怀疑我吗？我亲爱的朋友们？“伊蒙先生喊道。
　　“我只是适当地提个醒。”

　　“提醒？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和任何入侵者在一起过，一分钟都没有！上帝，请相信我，我……”

　　“砰——”
　　……
　　“砰砰——”

　　伊蒙话还没说到一半，卧室里突然响起的刺耳噪音，这迅速打断了他的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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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稿英文版写于2016.11.20，是写作课上的作业。
整理硬盘的时候翻到，觉得莫名还挺感人，于是自己便哼哧哼哧翻译成了中文。英文版就不贴出来献丑了~
小短篇改编自电影《Ali: Fear eats the soul》 (1974) by Rainer Werner Fassbinder，讲述着那个年代一个德国女人Emmi和摩洛哥移民Ali的悲剧故事。
看完电影脑子一闪，想写个时代背景下更悲剧的耽美文……于是就有了这篇。纯属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