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永生不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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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太的脸色并不是很好，或许是还没从血腥味中恢复过来，有些惨白无力，被女怪抱在怀里，很是虚弱的模样。房内的女官都已被尚隆遣退，只有灯光照着宽阔的房间，突然间有种怪异的宁静。
“尚隆……”见尚隆进来了，六太无力地呻吟道，言语中颇有依赖的感觉。
尚隆明白他的心思，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揽过他的身子来，靠在自己的怀中，然后示意女怪退下。沃飞点了点头，隐去了身形。
六太依着尚隆的胸膛，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终于放心下来。感觉到他的放松，尚隆一手抚摸着他的头，另一手围了个圈，将他护住。六太现在身心都很虚弱，急需安抚。
“怎么了？”觉得怀中的六太没了动静，尚隆低头看着他，问道。
“尚隆你这个混蛋，这么晚才来。”六太揪着尚隆的衣襟，无力地骂着。血腥的一幕历历在目，六太一睁眼就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即便是经历过战争的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啊啊，对不住了，没事就好。”尚隆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来，知道六太只是需要找个渠道发泄，也就顺着他的意哄着。
听着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语气，六太终于有了种深切的感觉，尚隆就在身边，也不再多追究，紧紧地依偎着尚隆的胸膛，莫名地安心。尚隆也不再多说什么，难得由着他撒娇，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过早成年，六太的头发只到腰际，远及不上景麒及膝的长度，不管是蓬山的女仙还是玄英宫的官员都为此而感到惋惜，越是长的鬓发转变起来才越好看。不过六太是丝毫不在意的，说反正他也有着使令和驺虞，犯不着总是转变，自己舒服就可以了。
沉默片刻，彻底平复了自己的心慌，六太才低低地问道：“景麒呢？”
“在隔壁，不过还在昏迷，阳子陪着。”进来看六太的时候尚隆同时遣退了景麒房中的天官和黄医，让他们在外候着，同时让阳子进去陪伴。这个时候的景麒，最需要的不是黄医的诊治，而是阳子的伴随。
“果然是尚隆你的作风啊。”六太轻笑道。仁重殿是本国麒麟的住所，原先像景麒这种他国的贵客是要住到掌客殿专门的房间去的，而且阳子在玄英宫也有着自己的专有房间，不必再准备。只是这次尚隆考虑到六太和景麒都需要接受治疗，干脆在仁重殿又拨了间房间给景麒，也省却了黄医的东奔西走，还能照顾到阳子。放在平时那些天官们一定又拿出一大摞宫中的准则烦人，不过这次事态紧急，也就顾不了这许多了。
“我是怕你同族之爱爆发，身子还没好就硬要去看景麒，最后还是自己倒下。”六太的性子尚隆如何不知，自视为景麒的前辈有看顾小辈的责任，而且是在关弓出的事，怎么都不会不管景麒的。
“他不会有事吧？”六太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抬头问道。
尚隆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微微笑道：“放心，阳子带着碧双珠给他用了，那些个天官也都忙着焚香熬药，还有阳子守着，没大事。只不过景麒比你多受了血腥，现在还醒不过来。有你这么拼命地护着，得来这样的处境，也算是幸事了。”如果没有六太让使令死命护住景麒，恐怕他就不止受了点外伤加血虚了。
“景麒是我带来的，我又怎么能让他独自面对危险呢。”说到这个，六太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似乎很有愧意。
“笨蛋，景麒他才不会为了这个怪你的。”清楚六太心里纠结着什么，尚隆干脆地打消他的愧疚，“不过，下次该吸取教训，好好听我的话了吧。”离宫前尚隆就叮嘱过六太小心行事，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全，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你又不肯带我一起去。”六太委屈地说道。
“你说这种事怎么能带你去？”尚隆叹道，“就算你再不愿意，麒麟晕血还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你跟着，我还得提防你被人暗算，还要考虑你的感受，何况流月本人会有什么举措我也不是很有把握，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想冒险。”说实在的，这回阳子撇下他单独去找流月就出乎他的意料了，虽说这情况他也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料到真会走这一步，单是一个阳子就要他操心够久了，万一再加个六太，他如何安心？
“我知道我没用。”六太赌气地说着，不觉着恼尚隆老拿这个理由来堵他的嘴。
“你还没用？就因为你晕血了，外边那些个大臣们可都忙得团团转呢，春官还忙着要向天帝祈求你平安无事呢。”尚隆调侃道，一边拍了拍他的头。
六太将头埋低，不给尚隆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嘀咕了句：“还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不对劲就代表你要失了正道了？”虽然他一直被官员们捧在手心里，但心里如何不清楚，自己能得到如此的待遇全是因为尚隆。他的健康就代表着尚隆治世的持久，他的心情代表着民意，而他自己有尚隆百般的娇宠，可以随意越过虚海去蓬莱呆上数天，遇着什么麒麟不宜的话题了便可两耳一塞什么都不听，哪天不乐意了不去上朝、不批阅公文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麒麟所必须的不离御前啦，辅佐王处理政事啦，他全都不用管。连一声不吭地闯去金波宫，要么拉着泰麒溜去常世玩乐，金波宫和白圭宫的那些臣子也都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纵使碧霞玄君警告了他多次，他还是屡教不改。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是尚隆的麒麟，治世六百年的稀世明君延王的宝贝延麒。有时候看着景麒埋首公务堆里，盯着阳子注意身体，或者瞧见泰麒努力地学习着为王分忧解难，他却还是无动于衷。是啊，尚隆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帮助，只要自己不乱跑给他添麻烦，那帮臣子们就谢天谢地了。麒麟都是可悲的生物，他们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他们的命运，与王紧紧地关联在一起。
“就算不这样你也不能好好照顾下自己么？”尚隆无奈地一声叹息，“都六百年了，知道怪景麒把阳子逼得太紧，反而不晓得照顾好自己别让人操心么？”这小鬼总是如此，对别人的事情过分操心，反是把自己给忽略了。
“我哪有什么自己不自己的？”六太怨道，“国家强盛了称赞的是你，最多就说声我选的王好，国家衰败了骂名都得我来背着，连死了都是你害的。”不知为何，今天六太就是想好好地发泄下心里的不舒坦。
“又在怨选了我当王啦？”尚隆边叹气还不忘给他一记，六太抗议地抱住头，他才伸手抓开那对小手，爱怜地揉了起来，“你不想选王，也没人逼你。至于为什么是我当了你的王，我们都得问天帝去。你怨自己没用，怨我更没用，你不能违背你的本性给我下跪，我也不能违背天意自尽。”人说麒麟是天帝的宠儿，王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哪里知道背负的沉重。
六太撅起嘴摆着张臭脸，却说不出话来。讨厌自己的无能，讨厌自己的不舍眷恋，讨厌尚隆的吊儿郎当，讨厌他的精明冷酷，可是最后却连讨厌都不被允许。尚隆是稀世明君，雁国已走了六百年，相信还能走更远，他国的麒麟每每来访，都表现出了羡慕。尚隆疼他宠他，不让他操心国务，还给了他一个繁盛的国家，这样的幸运，太过稀罕。即便是得到王百般呵护的景麒和泰麒，也远没有他的待遇。有时候六太也在想，如果尚隆想要毁灭国家了该怎么办，可是那些个臣子们都只是当他异想天开，然后笑着给他塞上一盘桃子堵他的嘴，最好连他的想法也给堵掉。阳子倒不觉得他的想法有多么耸人听闻，但也只是笑着安慰他说尚隆一定还会走下去，然后就被景麒给叫去烦庆国的事情了。放眼十二国，居然没有一个真正能陪在他身边听他心事的人。
“赌气啦？”尚隆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柔声问道。
“哪有。”六太扭头道。
“还说没有？眉毛都拧到一起去了。”尚隆抚着他的眉头，忍不住自己的怜惜。这孩子，就算心里别扭也不会说出来，让人担心许久。
抗议无效，六太只有乖乖地靠着尚隆，由着他玩自己的头发。房间里静静的，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六太闭着眼，难得不去想其他事，只专心感受着尚隆的温度。
“尚隆～～”忍不住撒娇地叫道。
“嗯。”尚隆只是应了声，没有多说。
“尚隆～～”再叫。
“嗯。”尚隆还是耐心地应了声，又没了声音。
“尚隆～～”六太第三次叫道，满是撒娇的味道。
“乖，睡觉。”尚隆为他掀开被子，把他给塞了进去。
六太忙爬起来拉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就要走人，丢下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噩梦陪伴。尚隆猜到了他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把他抱起，放入被窝里，拉好被子然后换了个姿势，坐到了床头，让他拿自己当靠枕靠着，也不至于着凉。
见他如此表现，六太才安心地把手塞入被子里，整个人全赖在了尚隆的怀里。看六太这般依赖自己，尚隆也意识到今夜自己是脱不了身了，安安分分地陪着他，倒也没怪他。六太虽是小孩子心性，但到底也六百年了，很少有如此依赖自己的表现，这次大概是景麒遇刺的景象给他留了太差的印象，这才不肯离开自己。
虽没看见尚隆的表情，不过六太还是能想象得出他的无奈，然后不由想到，那些个青楼的女子老爱依在他怀里，还一副享受的模样，以往自己还总是笑话他，果然他的怀抱很是温暖呢。挪了挪身子，六太最后还是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却立马被尚隆给听到了。
“在笑什么？”尚隆宠溺地问。
“我只是在想，难怪那些女人都那么喜欢靠着你。”六太懒懒地说道。尚隆的怀抱很温暖，有种特别的味道，不知为何心再烦乱都能平静下来，像是天塌下来了都有他撑着，什么都不用担心。
尚隆突然间哭笑不得：“她们可没你这么高的待遇。”
“是啊是啊，她们可都得几个一起分享呢。”六太调侃道，自己也不禁笑了出来。尚隆老说自己是博爱的，不忍心亏待了那些美丽的女子，所以常是一人拥多美，还被阳子笑话说他老牛吃嫩草，还不嫌多。
尚隆终于忍不住再给了他一记：“你这马鹿啊……”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喟叹。
六太听不懂那其中的意思，只是低声抗议着：“会被叫笨的。”
“你心智不是老早就长好了么？还会笨啊？”尚隆故意气他。
这回六太倒没跳起来，而是按着以往的经验回了句：“还不是因为这么早就撞见了你？不然我也用不着这么早就成年了，老被人当成小孩子。”
“干嘛，羡慕景麒长着这么一张迷人的脸啦？莫非你也思春了？雁国的春天可还没到呢。”尚隆故作惊讶，换来了六太一阵狠瞪，自己则毫无风度地大笑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的脸比景麒的更容易骗人啊？”六太悻悻地说道。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尚隆的确长得很好看，不像那些书生般太过柔气，看上去精神不振的，也不像那些个单纯的武人，只知舞刀弄剑，一脸粗暴相。用仰慕他的女子的话来说，是高大神武，随性又不失威严，堂堂的七尺男儿。到现在没有被他迷惑的女子实在不多，想着每次出访他国那些宫女看到尚隆时的脸红，六太就叹息莫非天底下的女子审美标准都一样么。
“那说明她们比你有眼光。”尚隆轻松地说道。
“那阳子难道也没眼光么？”六太故意问道。阳子可从来不会对着尚隆发花痴，而且身边随时跟着那般俊美的景麒，早就有免疫了。
“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尚隆耸耸肩道，“再英俊的男子在她面前都会被她给忽略掉的。”这可是大实话，阳子自己男装打扮的时候都会被人评价为英俊潇洒，哪会留心别人是否长得好看呢。
“是你自己自尊心受打击了吧。”六太讥笑道，然后不顾尚隆的捣乱把头埋了下去，心中偷着乐着。
尚隆也不再多跟他废话试图改变他的思想，只是静静地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六太闭着眼感受着，迷糊间突然就想到了阳子的怀抱，嘀咕了句：“跟阳子的很不一样呢。”阳子的怀抱虽然也很温暖，但比起尚隆的来，纤柔了许多，像春天的煦风，有种母亲的感觉，不像尚隆的硬实，更让人安心。
见他迷糊着睡去，尚隆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等他睡熟了，才将他放回被窝里去，给他盖好被子。孩子的睡容就这么展现在眼前，脆弱而纯净，不掺杂一丝尘埃。严格意义上来说，尚隆并没有过自己的孩子，也不清楚为人父的感觉，只是下意思地想去呵护这个孩子，不想看见他伤心难过，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阳子说过他太宠着六太，他也只是笑笑。不单因为六太是他的麒麟，这个总在麒麟本性和人性间矛盾的孩子如何让人不疼，哪怕是阳子，也忍不住疼惜他爱护他，何况是他呢。
只是，尚隆心里暗暗一叹，六太有时也太过随性了点。上次阳子来访的时候，他忙着应付光州的一拨官员，分不开身来。等忙完，才发觉帷湍和朱衡阴着脸来找他，说六太趴在阳子膝上睡着了。他虽素知六太跟阳子交情不一般，但当时也确实是头大了一番。怎么说阳子也是庆国的女王，先不说两国王和台甫的身份，单说阳子的外表年纪就比六太大不了多少，一般的亲密是没什么，但像趴人家膝盖上睡觉到底还是过头了点，落在那帮顽固的大臣眼中，自是了不得的大事，嚷着什么影响国体之类的，仿佛天塌下来一般。而那些官员们也实在是闲得无趣极了，私下不知又有多少流言出来。六太又是那般心性，哪里会顾得上。而阳子，也着实是宠着六太，不愿多想。尚隆不想把事情闹大，又不想让六太不开心，头疼了半天，最后也只有严令官员不准乱说了事。现在听六太这般提到，便知他根本就没想到可能会有的麻烦，只是记挂着阳子的怀抱，总算这事景麒不知道，不然阳子回去怕是有得烦了。不过就是这样率性的六太，才是尚隆最为珍惜的。这个世界中，他没有亲人，先前的五百年里没有阳子，他有的便只是六太，也唯有六太，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离开他的身边。天底下，他也只有与六太相依为伴了。
轻轻帮他拢好额前的乱发，尚隆最后投了一个柔和的眼神，才静静地走了出去，留六太独自甜甜入睡。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永生不离（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