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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鹊桥归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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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落日很美,余晖洒在万物之上,世界都成了明亮却不耀眼的金色,抬头仰望空中,波涛起伏的云海也只是一片金黄色而已,丝毫看不出有潮水翻涌的迹象。山风吹过,拂起脸颊边的秀发,轻轻随风舞动。橘红色的丹桂飘落在赤红色的发上,看上去竟是那么的协和。阳子站在山崖边,鸟瞰着脚下的大地。
“主上,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身后传来一个动听的声音,阳子回头,才发觉是紫清。
“是紫清啊。”阳子笑着打了个招呼,“难得这么早就忙活完了,偷偷溜出来休息下。”
听她如此说道的紫清笑着摇了摇头。为了不久将要举行的庆贺丰收的秋祭,她特地去了书库,哪知回来的路上会撞上阳子。原本下朝后王该是呆在内殿的,不过阳子不喜欢泡一个地方,是以常常微服出了路门到下官居住的治朝闲逛。由于下级的官员根本没见过阳子,所以也没有人认出这位红发少女是高高在上的王。
“这段时间春官府里比较乱,你还适应么?”纪州之乱时春官府内进行了人事调动,流月的事又扯出了春官长的更换,现在的春官府情况有些糟糕。祭祀是件大事,阳子实在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紫清点点头,进入春官府没几天,她就察觉到,春官府内情况复杂,不少官员都借着祭祀的名义勾结地方官僚,泄露朝廷机密,或者借由他们来干涉朝政。祭祀是为了表达对上天的感谢之情,可谓关系重大,往往能直接影响王的敕命。而府内也是派别林立,矛盾重重,若非前任大宗伯载升一直平衡各方势力,恐怕一个春官府就得让阳子头疼到不能安心了。现任大宗伯是刚上任不久的前杨州侯鸿越,大家都说因为他治理杨州有方被提拔,而载升则是没有协调好春官府才被外放。不过,紫清却不这么认为,她依稀记得在哪本书里看到过,曾有王用过这种方法,在相似的情况下。
“主上,您为何要将载升大人外放呢?”想着想着,紫清就问出了口。或许是因为与阳子相识于常世,紫清对她并没有如普通的官员般战战兢兢。
阳子略显惊讶地看了眼她,片刻才泛起一丝赞赏的微笑:“如果你心里已有了疑问,那么就自己想办法去解答吧。不过,答案只能放在心里哦。”
紫清给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随即若有所悟地一笑。在风月楼的这几年,她学会了冷眼旁观,虽然阳子嘴上说由她自己去解答,但紫清绝不会傻到真去查实。能给她这样的回答,说明阳子已默许了她的疑惑,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必要再继续深入下去呢?紫清知道自己只是个无名的小官,若说与阳子有什么牵绊的话也就是风月楼的一场相识罢了。进入国府,她才深切明白,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万不能与王有过多的牵扯。一个风汉已让她心力憔悴,她不愿与这位更容易让人沉沦的王太接近。
然而阳子没有注意到她微小的感情变化,反倒用迷惑的语气问道:“今天下界似乎非常热闹啊。有什么喜事么?”
紫清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阳子,直到阳子露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这才回过神来解释道:“主上,今日是七夕啊。”
“已经是七夕了?”阳子讶异地问,见到紫清的点头才苦笑一声,“最近都忙坏了,难怪我想今天铃和祥琼怎么这么心神不宁呢。”
“主上有什么打算么?”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见识过民间的活动呢,似乎孤陋寡闻了些,要不今天下去看看?”这么喃喃自语着的阳子悄悄瞄了眼紫清,紫清脸色顿时拉了下来。阳子的意思很明显,让紫清带路。
“可台甫那边……”她不自觉地说了出来。要是被台甫知道自己私自拐带主上外出游玩,而且没有一个护卫,恐怕会被扒了皮的。台甫虽是仁兽,可一旦牵扯到主上那就万事靠边站了,连延王都不能幸免,何况是她这个小小的春官呢?
阳子笑得十分灿烂:“放心,我会让班渠转告景麒的。”
为什么是我?知晓此事无法推脱的紫清苦着张脸,哑巴吃黄连。一边阳子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情,非常优雅地说道:“紫清你见多识广,这种事你肯定比我懂得多了,不是你还有谁呢?”
这时紫清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有时你越想逃开,命运越是要和你开玩笑。
最后紫清还是无奈带着阳子去了常世,为了不太招摇阳子还特地回了她的住所换了身朴素的衣服——虽然来治朝的时候阳子穿得够朴素了,但好歹还是官员的服装,一下常世还是会引起注意。听说了流月风波的紫清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在自己的陪同下出同样的状况。只是,她还是没有考虑周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尧天的大街小巷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女孩们都穿着美丽的衣服,戴着精美的首饰来到了外面,庆祝七夕。所谓南市北寺,尧天城的南部是热闹的街市,北面则多集中着庙宇之类。一般,民间若有什么大型的活动,都会在白天去庙宇中祭拜,然后到了夜晚则结伴游览市集。所以,紫清将阳子带去了南边的街道。
据传七夕这个节日是从古时的昆仑传来的,但在这里流行已久,一般只要有王在的国家的百姓都会在这一天自发举行活动庆贺,因为多数女孩子都会在这一天祈求心灵手巧,或者今后能得个如意郎君,所以长盛不衰。紫清是在庆国出生的,并生活了十多年,之后方才去的雁国,所以对两国的七夕都比较了解。
“紫清,这个是什么啊?”在街上晃悠着,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小摊上金灿灿的小饼干一样的东西问道。
“这是巧云。”紫清解释道,“用面杖把和好放了糖的面团擀开成两张饺子皮厚薄的一层,洒上芝麻,用刀切成菱形,然后入锅炸成金黄色,吃的时候香甜脆口,是七夕有名的一种小吃,以前女孩子们都会自己做,现在街市上也卖了。有句俗语叫‘七月七,吃巧云’,就是指这个。”
“是么?”阳子好奇地买了一小袋,然后拿了一块放嘴里嚼了下,果然香甜爽口,“真的很好吃呢。”
“除了巧云,还有其他的巧果,用面粉捏塑出各种花样,好吃又美观。也有在瓜果上雕刻出图案,这个叫做‘花果’,一般女孩子们还要吃‘五子’,就是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见这位主上对七夕不甚了解,紫清干脆简单地把吃的方面介绍了下。
阳子边走边欣赏街边的人流边听着紫清的介绍,再一次庆幸这回自己带对了人。她的目光瞥到了一个摊子前,那里围着不少人,好奇下也凑了上去,这才发觉桌上放着一排绣花针和几根线,一些女孩子正拿着线穿孔。向紫清投去询问的目光,紫清于是凑在她耳边低声解释说,这是赛巧,哪个女孩能一口气穿过七根针,就说明她心灵手巧,还能得到一份小礼物。阳子只看了一会儿便抽身离开。
就这么随意走着,阳子却发觉常会有年轻男子看着自己,甚至还有人上前与她搭话。对这些甚是烦恼的阳子略微恼怒地看了眼身后的紫清,这才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上满是苦笑,而显然注意紫清的男子更多。
拣了个清静些的茶摊坐下喝茶,顺带品尝下五子,阳子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嘛,紫清你可没告诉过我会这样的啊。”
紫清更是苦笑:“七夕既是女孩子们乞巧的时候,也是祈求婚姻幸福美满的时候,所以今天无论男女都可以大胆表达爱意。您又如此美丽特别,自然会招惹注意了。”这也是紫清考虑欠缺的地方。原本她以为今夜人多,不会有人注意到阳子,可是她没有想到,即便在人群中,换上了普通的衣饰,阳子身上那独特高雅的气质还是无法被掩盖。
“那不是和情人节很像么?”阳子嘀咕了声,然后发觉紫清正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于是不得不解释说,“情人节是蓬莱那边的节日,女孩子会送心仪的男生礼物。”
“那么,要立即回去么?若是晚了台甫可是会生气的。”紫清实在不愿在这里久留,要知道这一天独身的年轻女子可是最容易被追求的。
阳子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嚷着:“阳子~阳子~”她四下张望,忍不住笑了,举起右手挥了挥。紫清也跟着回头,一个小小的人影已到了面前。
“阳子,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呢。”包着头发的少年爬上阳子身边的板凳挤了过来,刚热情地打完招呼,眼已扫到阳子手边的纸袋,忙兴奋地喊着,“阳子,我要吃这个,我要吃这个!”
阳子见他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装了巧云的纸袋,只是宠溺地笑了笑,就连袋全推给了他,少年也不客气了,拿起巧云就吃,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马鹿就是马鹿啊,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那个透着一丝慵懒却又带有成熟男人独有的磁性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尚隆你这混账没资格说我!”少年暂时放弃手中的零食,对那个声音怒吼道,接着又继续开工。
紫清早已站了起来,惊讶地瞪着这两个人,半晌才想起要行礼,刚想跪下,就被男人一把拦住:“微服私访,没必要这么讲究礼节。”
紫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吊儿郎当的男人,不知如何开口称呼。此时她身后的阳子解了围:“尚隆,你们怎么来了?我记得你两三天前才来过吧,而且六太不是刚从蓬莱回来么?”
“今天是七夕嘛,这小鬼就喜欢来热闹的地方,那只有带他出来了。”尚隆耸耸肩,“你也知道,有吃的地方就有这小鬼。”
“是看上了这里的小吃啊。”阳子笑了,看着一边吃得正欢的六太。六太忙着和零食奋斗,也懒得和尚隆吵嘴。“不过你堂堂雁国总不会没吃的吧?还要千里迢迢奔我这尧天来啊,会不会有点舍近求远了?”
“这个问题紫清回答比较好。”尚隆微笑着看向紫清,紫清忍不住脸微微泛红,但马上平静下来。
“哦,紫清,这也有原因?”阳子对民间的事不是很清楚,相反紫清长期在常世生活,对庆国和雁国都比较了解。
“其实是因为主上的关系。”紫清一开口就见到了阳子惊讶的表情,是以急忙接着说,“其他有王在位的国家虽然也兴盛七夕这个节日,可是庆国因为主上您是年轻的女孩子,所以庆祝得更加热闹。”
“这也有关系吗?”阳子疑惑地问。虽说王的特点会影响一个国家,可不至于连这个节日也影响了吧?
尚隆这时接了话:“所以喽,我这个苦命的主人只好带小鬼奔来你这里了。”
“是吗?我还以为是你想来看美女呢。”阳子揶揄道,很满意地看着尚隆皱了皱眉。
“我带着个小鬼,怎么看美女啊?”尚隆哀怨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带儿子逛街呢。”
听到这话的紫清终于笑了,的确,这对主从的外表是很像父子,六太第一次来风月楼的时候楼里的姑娘都把他当成了风汉的儿子,为此还伤心了好久。至于阳子,只是淡淡一笑。以尚隆的外表年纪看,在那个时候的蓬莱有六太这么大小的孩子是十分正常的,甚至以阳子的年纪也可能成为他的女儿,不过倒是从没有人把阳子“错认”成他的女儿,这一点阳子还没想通过。
“我怎么没听骁宗抱怨过?”阳子笑问。其实若说父子的话,恐怕骁宗和高里更像些,虽然现在两人的外表看上去不是非常符合,不过气氛却十分温馨。若是将骁宗视作仙人,那么父子外貌只相差这么些的怪异也可以被忽略。
“那是骁宗又不是我,何况人家泰麒这么乖,又不像我家这只。”边说尚隆边扫了眼六太。
这时六太已经把零嘴解决地差不多了,跳起来从背后抱住阳子的脖子,撒娇地说:“阳子,等下我们一起去玩吧,好多东西尚隆都不行。”
“喂喂,人家阳子也有事情要忙的啊,你这么霸着她不怕景麒杀过来啊?”尚隆伸手就要把六太从阳子身上抓下来,哪知六太就是不乐意,使劲地吊着阳子的脖子不肯松手。
“不要啦,景麒才不会怎么样呢,好歹我也是他前辈。”
“好了好了,我也正想好好走走呢。”阳子笑着任六太粘着自己。
紫清早已看呆,虽然早知阳子和雁国的主从交情极好,可这样的无拘无束早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要知道莫说王,便是一般的官员也很少有如此亲近的。果然是因为胎果的关系么?
“那六太想玩什么?”阳子这边显然没有太过留心紫清,依旧进行着外人眼中温馨的对话。
“那边有花箭,阳子你去试试好不好?”六太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都是女孩子在玩,我不好意思让尚隆挤进去,奖品很丰盛的哦。”
“我的箭法可不怎么好的哦。”
“没关系没关系,好歹你也跟着李斋学过,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那现在就去?”
“好啊好啊。”
说着两人就甩下尚隆和紫清,独自玩去了。六太从阳子身上撤了下来,转而拉着她的手挤进人群中去,远远看着分明就是姐姐带着弟弟玩的样子。
“被彻底忽视了啊。”尚隆用手按着额头,哀怨地叹了口气。
紫清站在他身边,犹豫半天才开口:“那个……延王陛下……”
“还是叫我风汉吧,这样比较习惯。”尚隆仔细打量了一下紫清,发觉她和以前略微有些不同,再没有以往那种冷淡得难以接近的感觉,身上也多了丝稳重,或许是为官的原因吧。“过得还好么?”
“嗯,主上也十分照顾我。”依旧不太喜欢被他仿佛能看穿内心的锐利眼光注视过久,紫清低下了头,摆弄着衣带。
“啊,这是她的习惯了,为此不知被景麒说过多少次,就是改不了,现在景麒都懒得再烦了。”尚隆轻松地笑笑。
“官员们都很敬重主上。”紫清发誓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毕竟风汉是唯一让她动心的男人,尽管清楚了他的真实身份,理智也告诉她不可以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感情若是如此容易控制,那世界上定会少了许多悲伤与快乐。
“再怎么受敬重也还是小丫头一个,净让人操心。”尚隆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被主上听到了可是会不高兴的。”紫清轻声道,心中却在为那份淡淡的关怀与在意而别扭。
尚隆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片刻才轻叹一声:“我们还是跟上去看看吧,我怕六太这小鬼又惹什么麻烦出来。”他知紫清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不必多说。
自此紫清再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跟着尚隆找自家主上和那位翘家台甫。早该了断的一切,她却直拖到现在。恍然间,她有些明白当年云惜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