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深》圈圈圈圈酱

2、人间至深（下）

　　（五）

　　冬天到了，绰绰的毛开始变得越来越厚。

　　但绰绰却毫无自觉的依然跳上跳下，像个滚动的橘色毛球。

　　它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对于自己的名字也是这样。这么久过去了，林阿姨一叫“山山”，它会快乐的跑上前去。秦叔叔叫一声“茜茜”，它会懒懒的去蹭他的腿。

　　我叫它“绰绰”，它也很给面子的用脑袋蹭我的手。

　　就好像它能听懂每个人说的所有话，再从里面摘取到跟它有关的信息似的。

　　我很喜欢这只橘猫，我有很多不能跟别人说的话，告诉秦叔叔和林阿姨的话，只会让他们感觉到不开心，但我可以告诉它。

　　我告诉它，我曾经回过孤儿院看望院长，但院长让我好好的待在秦叔叔和林阿姨身边，也告诉它，从孤儿院出来时，我被一群孩子堵在路边询问经验。

　　他们问我，我只是没有爸爸，妈妈在一次被囚禁案里丧生，这些经历根本还不如他们悲惨，为什么我有人领养，他们却迟迟没有人肯带走。

　　我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心里莫名的发堵。

　　那天晚上，我连秦叔叔做的芒果糯米糍都吃不下，对于秦叔叔和林阿姨的询问也只是摇头。

　　第二天早上是周末，林阿姨早早的叫醒了我。

　　她安安静静的替我梳了头发，带着我出了门。

　　我有片刻时间在想，是不是我的举动太过任性了，才会让林阿姨对我感到失望，决定把我送回孤儿院去了。

　　但她没有。

　　我们走进了一间开在街尾的咖啡店里，没其他客人，只有一个胡子拉碴的服务生穿着男仆服装坐在柜台后面敲击着键盘，一看到我们出现，立刻整个人都缩起来了。

　　他还来不及说话，林阿姨先对他笑了笑，于是他“啧”了一声。

　　“林茜茜你下次来之前能不能打声招呼，我以为有客人要来呢，你叉叉的吓死我了。”

　　他说话的方式很奇怪，我不太听得懂，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害怕客人。

　　林阿姨道：“作为一个老板，突然视察是理所当然的。倒是你，果然又在偷懒。”

　　“网上冲浪的事儿，能说成是偷懒吗？我只是在自我进步。”

　　“我比较希望你在人际关系方面多进步。”

　　“扎心了老铁。”

　　两个人几乎没有间歇的接完了对方的话，然后忽然一起笑了。

　　笑完了，林阿姨对我介绍道：“这是你罗浮罗叔叔。”又对服务生说道，“这是我家的小宝贝。”

　　姓罗的叔叔楞了一下，然后双手环胸，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

　　最后他笑了一下，很认真的说道：“这长得也太可爱了，跟吃可爱多长大的一样。”

　　林阿姨说：“是吧，她都不知道她自己有多可爱。”

　　我僵在原地，被人没有目的的夸奖的感觉让我十分不自在。

　　好在林阿姨并没有让我尴尬很久，她带我到窗边的位置上去坐下，然后找罗叔叔要了两杯奶茶。

　　她没有说话，于是我又开始感到不自在。

　　她“嘘”了一声，然后指着窗外让我看。

　　我转头看向窗外，然后愣住了。

　　这里是街尾，但人流量却并不低。

　　我看见有卖花的小女孩儿，扯着行人的袖子兜售自己的花；看见白色的流浪猫从人行道上穿过；看见交警的呼吸在清晨的冷空气里凝成白色的雾气；看见上班的行人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在路上缓缓前行。

　　中午了，罗叔叔端来了一整个水果味儿的披萨。

　　我们坐着，分食一个披萨，仍然没有说话。我偏头，看见卖花的小女孩儿买了个面包坐在路边啃食；流浪猫坐在花坛边上舔毛；交警站立着的位置车子排起了长龙，要靠他疏散才能畅通无阻；出来午餐的白领带着些困倦，走进街边的餐厅。

　　我就这么看了一下午，林阿姨也陪着我看了一下午。

　　等到夕阳降临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时，一切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在温暖的阳光下，卖花的小女孩儿卖完了所有的花，蹦蹦跳跳的消失在街拐角；流浪猫趴在地面上，有人在它的面前放了根香喷喷的热狗；放学的孩子对着交警敬礼，换来交警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的笑；下班的白领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隐入人群之中。

　　有顾客推门进来点单，罗叔叔低声咒骂着，一只手遮着脸迎了上去。

　　林阿姨看了一会儿他的举动，然后带着我悄悄地离开了。

　　她牵着我的手，问我冷不冷。

　　我摇了摇头，然后听见她笑了。

　　她说：“你猜到了，是院长联系过我是不是？”

　　我动作僵了僵，半天才点了点头。

　　林阿姨没低头看我，只是轻轻地说道：“我没有办法对你说这个世界是绝对公平的，或者是充满温暖的，但我总觉得你自己能想明白这些。”

　　她的脚步停住了。

　　我跟着她停住，看见在不远处的路口出现了秦叔叔的身影。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身材挺直有力，夕阳给他镀上了一层柔软的淡淡的光。在这个世界里，他好像是唯一的亮色。

　　林阿姨对秦叔叔挥了挥手，又低头看着我，双眸里映出我的脸。

　　“其实你明白的。”她弯了弯唇角，“生命是一条河流，沿着河流向前走，总能遇到自己想遇见的东西，即使它可能会来得晚一些。”

　　“就像我，高一那年，我的父母车祸去世，但我在那一年遇到了最好的朋友。”

　　“就像罗浮，他自闭了半辈子，为了喜欢的女孩子还是决定出来打工。”

　　“就像我和秦出，遇到你之前我们本来没有打算有孩子，遇到你之后，我们没有打算再有其他孩子。”

　　像是一把巨锤砸在我的心上，在钝痛的同时，有些东西悄然碎裂，碎片迸射。

　　在她这样说着的时候，秦叔叔穿过逆行的人群，走到了我和林阿姨的面前。

　　他没有问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接过林阿姨的包，和以前一样说道：“回家。”

　　林阿姨看我一眼，然后对他说：“我想喝奶茶，咱们去买杯奶茶吧。”

　　秦叔叔似乎想拒绝她，但林阿姨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的嘴唇动了好几下，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

　　林阿姨又偷偷冲我眨了下眼，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强忍着心里的酸涩，扯了扯秦叔叔的另一只袖子。

　　“秦叔叔……我也想喝奶茶……”

　　秦叔叔低眸和我对视，那张清冷的好看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似乎没想到我也会跟着胡闹。

　　他沉默了很久，又看了一眼林阿姨，颔首。

　　“好。”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酷，半天，又补充道，“就这一次。”

　　（六）

　　秦叔叔说到做到，真的只买了一次奶茶给我和林阿姨喝。

　　但接着，他连着一个星期都在家里做奶茶给我和林阿姨，喝到我们两一闻到奶茶的味道就觉得反胃了，他才肯停下。

　　林阿姨说他这样做是开心的表现，但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是在惩罚我们不听话。

　　某一天晚上我又喝多了奶茶，睡不着起来上洗手间时，发现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我忍不住悄悄的把门推开一条缝，看见秦叔叔还在写着什么东西。

　　林阿姨也没睡，她坐在秦叔叔旁边，手里还拿着手机，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背着什么东西。

　　她好像困了，好几次都差点睡着，脸一碰到秦叔叔的肩膀，立刻又强撑着起来继续背。

　　他们看起来都很累了，但却心有灵犀的没有催对方去睡觉，而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一起强撑着。

　　我没有打算进去，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我总觉得他们会谈论起关于我的事情，我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退货”。

　　林阿姨果然开口了，却不是和我有关的话。

　　她把脑袋靠在秦叔叔的肩膀上，声音柔和而细软。

　　“秦出，我困了。”

　　秦叔叔转头，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你先去床上等我？”

　　“不了，床有什么好啊。没你暖和，也没你好闻。”林阿姨坚持着，她终于提到了我，却没有把我当成谈资，而是打了个哈欠惫懒的陈述道，“我想吃火锅了，明天咱们带上孩子吃火锅去？”

　　“不行。”秦叔叔瞥她一眼，淡淡拒绝，“胃不要了？”

　　“我吃白锅，不伤胃。”

　　“你哪次说到做到了？”

　　林阿姨耸肩，伸手去碰秦叔叔的耳垂，碰得他微微战栗。

　　“道理我都懂，但我还真的挺想吃。”

　　“不准。”

　　“你以前是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以前我想吃变态辣鸡翅你都能烤给我，现在我只是想吃个火锅你都推三阻四，秦出，你变了。”

　　“你的下一句话是不是要跟我离婚？”

　　“……”

　　“你要是把这句话说出来，明天的草莓大福就没了。”

　　“别别别……你没变，你特别好，你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公。”

　　“……油嘴滑舌。”

　　秦叔叔这样说着，手上的笔却放下了。他捏起她的右手，在唇边一根一根手指的亲吻，隔得很远，我都能看见林阿姨唇角的微笑。她缩回手，捏住了秦叔叔的下巴。

　　秦叔叔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总是跟孩子一样，不听话？”

　　林阿姨还是微笑，也压低声音：“所以你想惩罚我吗，秦警官？”

　　我听见秦叔叔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微风拂过树梢似的。他的睫毛低低的垂着，专注的看着靠在他身边的林阿姨。

　　“茜茜，我希望能和你白头到老。”

　　“……说这种话的时候，你觉不觉得自己人设崩了？”

　　“我没有开玩笑。”秦叔叔嗓音略微沙哑，“你知道我很后悔没能在十年前保护好你。现在你就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哪怕是胃病也不行。”

　　林阿姨楞了一下，笑了一声，伸手抱住了秦叔叔的脖子。

　　“好好好，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了。你别总提十年前的事行不行，我心疼你。”

　　她顿了会儿，又补充道：“不过白头到老这句话，你说晚了。”

　　“嗯？”

　　“很多年很多年的那一天，在游轮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决定要和你白头到老。”

　　秦叔叔微微偏头，面容的一部分浸入了柔和的灯光里，另一半却藏在阴影里。

　　他微微的弯了弯唇角，这是我第一次直面他的笑。像冰雪初融一样好看。

　　林阿姨还在断断续续的跟他说话，他低应着，眼中的柔软从未消失。

　　“等我们再老一些，我学不进新的东西了，你也干不动法医了，就一起去世界各地旅行吧。”

　　“孩子长大了，会有她自己的世界。我们也会有自己该去的地方。”

　　“我们一起再坐一次游轮，在第一次遇到的地方拍老年婚纱照，到时候我的脸一定崩得厉害，你一定也是白发皑皑。”

　　“我们要把婚纱照寄给孩子，留个念想。”

　　“我们在哪里死亡，就葬在哪里。骨灰混在一起，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也要相拥。”

　　“我们不举行葬礼，罗浮也好，徐溶溶也好，吴晓晓也好，赵西屿兄弟两也好，我们想念谁了，就去谁的花园里开一朵花给他看。”

　　“现在要对孩子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她才会知道，她被两个千疮百孔却又刀枪不入的人，认认真真的爱过。”

　　我的心里又暖又酸，隐隐作痛。

　　不想再打扰他们，却又舍不得离开。关上门以后，我在门外无声的流着眼泪，站了很久。

　　（七）

　　春节将近，川城下起了一场大雪。

　　我和林阿姨一起步行去接秦叔叔下班。

　　走过迷芒街时，我们看见一个交警站在路口指挥交通，林阿姨把伞交给我，我跑过去很快的把伞挂在他头顶，然后不顾他的呼唤，转身就跑。

　　我们几乎是笑着闹着跑到了支队门口，正好遇见秦叔叔下班出门。

　　他眉头一皱，看着我和林阿姨被化掉的雪濡湿的头发。我以为我要挨骂了，但他却低叹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他把林阿姨的手拉过去，握在自己的大掌里。

　　在我低下头看着雪地时，感觉自己的手也被拉住，包裹进了温柔的掌心。

　　大雪像白色的花瓣一样洒满了整个世界，秦叔叔左手拉着我，右手拉着林阿姨，走进了漫天的雪里。

　　进门时，我看见了正捧着个保温杯瑟瑟发抖的门卫。

　　他冲秦叔叔笑：“秦先生，秦太太，回家呢？又带着您……”他看了我一眼，嘿嘿笑了两声，没把话说完。

　　我握了握拳，终于鼓起勇气替他补充道：“我是他们的女儿。”

　　“哈哈，是吗？”

　　秦叔叔握着我的手指紧了紧，柔软的像是三月的微风。我抬起头，看见林阿姨正低头看着我。她的眼睛是笑着的，暖融融的像是四月的湖水。

　　寒冬腊月，春天却好像在这一刻来了。

　　我们一起回家。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两个人的头顶，仿佛一瞬白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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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毕。
我要继续写赵西屿番外了……（实体书可能没有赵队，因为我发现他的故事比较适合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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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宠我！不然我会吸猫自尽的我跟你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