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深》圈圈圈圈酱

1、人间至深（上）

　　人间至深

　　文/圈圈圈圈酱

　　（一）

　　端午那天早上，孤儿院里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

　　男人穿着一身整洁笔挺的西装，浑身透露着冷淡的气息，女人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披着栗色的长发，气质温和而柔软。两个人都很好看，站在我的面前像一副画。

　　院长把我推到他们的面前，说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看着温柔笑着的女人和面目冷清的男人，很难去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我不止一次的听到这句话，也不止一次的被人送叫“家”的地方送回这里。“太阴郁”，“无法沟通”，“这个小孩无法养熟”这样的话更是听到耳朵都开始起茧子。

　　我已经十岁了，他们以为我少不更事，但事实上我已经能听懂很多的话。

　　相比一次又一次毫无自尊的被“退货”，我其实更愿意留在孤儿院里长大。

　　但看着院长布满皱纹的脸上慈祥的表情，我真的无法将这句话说出来。

　　“叫爸爸妈妈呀。”院长摸着我的头，柔声说道。

　　我不想院长为难，但张了好几次嘴，“爸”字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

　　女人用那双装满柔光的眼睛看着我，向我伸过手来。这对我来说比开口叫人简单得多，我娴熟无比的拉住了她的手，就像和她已经很熟了似的。

　　女人微微挑眉，像是有些意外我的举动。

　　她转头去和男人对视片刻，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的手不算温暖，在夏日里还带着些微凉意。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我看一眼院长，接着收回目光对女人轻轻点头。

　　女人松了口气对我笑了，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她摸摸我的头，低声叹道：“幸好还来得及。”

　　我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跟在他们身后，去拿了我的东西。

　　走出大门时，女人仍然牵着我的手。她的包上有着一条软软的穗子，老是擦在我的脸上。女人发现了，于是拍拍男人的肩膀，晃着包对他笑了笑。

　　沉默寡言的男人从女人手里接过包，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回过身来，从我的手里把我装着玩具的袋子也拿走了，本来觉得袋子有些重的我顿时浑身轻松起来。

　　他走在最前面，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给他挺直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色的光晕。他高大得像是一堵能遮风挡雨的墙。

　　我和女人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忽然听见女人笑了一声。

　　她对我说：“他姓秦，我姓林。叫不出爸爸妈妈也没关系，叫叔叔阿姨就可以。”

　　我问：“我……能这么叫多久呢？”

　　她说：“你喜欢的话，一直叫也没关系。”

　　我点点头，抬起头看着林阿姨，忽然觉得她也很高大。

　　像一棵生机勃勃的树。

　　（二）

　　秦叔叔和林阿姨住在市中心的高级住宅里。

　　进门时，门卫指着我问这孩子是谁，秦叔叔和林阿姨都没有回答。

　　在电梯里，林阿姨对我说：“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自己回答他。”

　　我点点头，有些没懂，却又好像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回到房子里，林阿姨带我去看了个干净整洁，被粉红色包围了的房间。

　　她期待的问我：“怎么样，很漂亮吧。我和你秦叔叔精挑细选，才找到了这些粉红色的装饰品。”

　　其实比起粉红色来，我更喜欢纯粹的黑和白。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林阿姨观察着我的表情，然后耸了耸肩。她转头去看脱了外套挽起袖子打开冰箱的秦叔叔一眼，冲他说道：“你是对的。她很成熟，也的确不喜欢粉红色。”

　　秦叔叔和我对视片刻，低声说道：“把那套白色的拿出来吧。”

　　“那粉红色的呢？”

　　“你不是早就想把房间换成粉红色了吗？”

　　林阿姨无声的笑了。

　　接着的一个小时里，我就见证了整个房间像是被粉刷了一样，所有东西从粉变白的全过程。就连床头一个hellokitty的闹钟，也被换成了白云的形状。

　　林阿姨累瘫在沙发上，她冲我招招手，我听话的走到她的身边。

　　“现在呢，白色你喜欢吗？”

　　我用力点头，接着就听到她笑了一声，我整个人也被她一把塞进了怀里。

　　“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可爱啊，不用说话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可爱。

　　难道不应该是“阴气沉沉”和“别扭”吗？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我可爱？

　　厨房里传来了香甜的味道，像是信号似的。

　　林阿姨深吸一口香味，拉着我站起来，坐在了餐桌旁边。

　　我们像两个去店里吃饭的贵客似的，坐得端端正正，秦叔叔则挽着袖子，围着条粉红色的围裙，从厨房里往外不停地端菜。

　　这和我在之前的“家”看到的情形好像不太一样。

　　其他的“家”里，好像都是“妈妈”在厨房里忙个没完，爸爸在沙发上看报纸和电视，再问我一些简单的问题。但在这个“家”里，一切好像都颠倒了过来。

　　我开始觉得不自在。

　　林阿姨无所事事没关系，但我坐在这里等吃却显得特别过分。我安静地站起来走进厨房，试图帮秦叔叔的忙，结果他面无表情的看我片刻，幽深的眼眸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然后他对林阿姨说：“看好她，厨房里有热汤，很危险。”

　　接着我就被重新带回了餐桌前坐下。

　　我们安安静静的吃完了一顿饭，饭菜很美味，汤也很香浓。

　　他们没有问我在之前家里的情况，也没有问我对于他们的款待有什么感想，总之我准备好的所有台词都没有用上。

　　只是当夜晚来临，我躺在床上时，林阿姨给我送来了一杯热牛奶。

　　“秦叔叔看起来不好相处，但不是真的不喜欢你。他昨天熬夜干完了所有的活儿，就是为了和我一起去接你回家。”

　　关上门离开时，林阿姨对我眨了下眼。

　　“他为了见你，还打了条新的领带。当然，这种直男的仪式感，他不说连我都看不出来。”

　　（三）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但秦叔叔似乎起得比我还早。

　　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秦叔叔穿着整整齐齐的西装，还是围着那条粉红色的围裙，背对着我站在洗碗池前洗着一个碗。

　　我没有叫他，但他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开口说道：“刷牙吃早餐，我去上班，顺便送你上学。”

　　我站在原地，一直等到他转过身来，看清他的领带，发现跟昨天打的又不一样了。

　　我放下书包，伸手去拿起粥碗，没有想到碗太烫了，下意识的松手，几乎是眼看着碗往桌子上跌落。

　　就在我几乎惊呼出口的一瞬间，一只漂亮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硬生生的接住了碗。

　　我抬起头，看见秦叔叔眉头紧皱。他很快的将碗放下了，然后对我“嘘”了一声。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房间，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

　　林阿姨还在睡觉，他不想吵醒了她。

　　一句道歉的话梗在喉咙里，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正低着头拼命思考着怎么样表达歉意才不会被“退货”回孤儿院，秦叔叔低声道：“没关系，我没有烫伤。”

　　他说得很冷淡，很自然，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烫似的。

　　我们相对无言的坐在桌前喝完了粥，秦叔叔洗完了碗，然后开车送我到了学校。

　　下车时，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手背有一块红印，我知道，那是溅出来的热粥在他的手上留下的痕迹。

　　我没有下车，忍不住叫了一声秦叔叔。

　　他转眸看我，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和我对话。半天，他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两张一百块递给我。

　　想了想，他不放心的又冷声叮嘱道：“不要吃太多零食，回家以后有水果。”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更自然了，就好像他真的是我爸爸，而我只是一个找爸爸要零用钱的普通孩子。这让我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半天才点了点头，呆得像个木头人一样下了车。

　　我把那两百块钱夹在书里，忍不住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看一眼，就像只偷藏松果的松鼠。我藏起来的都是我的宝物。

　　下午放学铃一响，我几乎是立刻就冲出了门。

　　我大步大步的跑了回去，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喊了一声：“秦叔叔林阿姨我回来了！”

　　秦叔叔不在，只有林阿姨坐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一只橘猫。

　　她似乎有些诧异我的态度变化，片刻后却没忍住笑了。她冲我招招手，等我走过去了，她伸手从我的头发上拿下了一片树叶。

　　“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看看你满头的汗。”

　　橘猫从她的膝盖上跳下来，伸了伸懒腰，用脑袋在我脚边蹭了又蹭。

　　我有些受宠若惊，试探着伸手去摸它，它竟给面子的连我的手一起蹭了。林阿姨让我坐下，重新替我梳头时，它甚至也跳到了我的膝盖上。

　　晚上秦叔叔回家的时候，我正抱着猫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

　　秦叔叔的动作很明显的顿了顿，然后他看向林阿姨：“会不会压坏她？”

　　林阿姨笑出声：“你当她是豆腐做的吗？”

　　秦叔叔进卧室换了西装，只穿着件衬衫走出来开始做饭。林阿姨从冰箱里拿了袋毛豆，放在我面前，让我帮忙一起剥。

　　橘猫压得我膝盖有些痛，我仍然舍不得把温暖的它放下，我开口问道：“阿姨，它叫什么名字？”

　　林阿姨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刚好走出来拿东西的秦叔叔轻声道：“叫茜茜。”

　　林阿姨略一挑眉，然后对我说道：“别听你秦叔叔胡说，其实叫山山。”

　　她说完以后，笑了，想了一会儿，才告诉我这猫还真的没有名字，让我帮忙起一个。

　　我看着抬头舔爪子，在我怀里露出惬意表情的橘猫，也想了好一会儿。

　　“叫绰绰可以吗？”

　　林阿姨没有问为什么，但我还是认真地解释给她听。

　　“因为绰绰有余。”

　　林阿姨看了会儿我的表情，笑出声。她揉揉我的脑袋，说真可爱。

　　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我也不懂她是在夸名字可爱，又或者其实是在夸我。

　　（四）

　　我很喜欢秦叔叔和林阿姨。

　　即使他们并没有像其他“爸爸妈妈”一样，为我准备热烈的欢迎仪式，没有时时刻刻对我嘘寒问暖，也没有每天问我有没有多喜欢他们一些，但我依然很喜欢他们。

　　大多数时候林阿姨都很忙，我经常能看见她在书房里认真的看书，就跟在准备什么考试似的。

　　秦叔叔也很忙，他总是很早出门，很晚回家，有时候甚至不会回家。

　　但他们之间联系很多，总是时不时的就通电话。

　　有时候秦叔叔不在家，我和林阿姨正一起围着绰绰摸它的尾巴，秦叔叔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林阿姨接了电话，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懒懒的回答他。

　　“嗯。在家里，很安全……出门再跟你联系。”

　　挂了电话，她牵着我的手出门买菜。

　　我们买土豆和西红柿，也买可乐和炸鸡翅，买当季的水果，也带回盛开的鲜花。她带着我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过，也和我一起在无人的街道上缓缓穿行。

　　我们去孤儿院，也去精神病院，去孤儿院看望院长，去精神病院看望一个漂亮的阿姨。

　　漂亮的阿姨看起来没有哪里不正常，她很喜欢晒太阳，每次林阿姨都隔着高高的围栏看她的时候，她都会盯着林阿姨看，然后偏偏头问我们是谁。

　　林阿姨就对她笑笑，说她只是过路的，不用太在意她。

　　秦叔叔回家时，会给绰绰带小鱼干和玩具，会给林阿姨买玫瑰花和高跟鞋，也会从身后忽然的拎出一盒美味的蛋糕递到我的面前，然后对我说：“一周只能吃一次。”

　　就好像面无表情在冰箱里装满糖果的不是他一样。

　　生活平淡而安静，像温暖的茧，将我包裹在其中。

　　我感觉不到自己是突然进入他们生活的，反而像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我不是做客者，而是这里的主人。

　　秋季将至，连绵大雨。

　　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发现秦叔叔不在家，林阿姨拿了一把伞，正坐在沙发上等我。

　　她对我说：“我要去接你秦叔叔回家，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在我犹豫的片刻里，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如果你去，他会很高兴的。”

　　我终于点了点头。

　　我们共撑着一把伞，从迷芒街打包了几份新出的甜点走进了秦叔叔工作的地点，我看见了门口的“川城市刑侦支队”几个字。

　　“哟，嫂子来了。”值班的警察一看到林阿姨就乐了，“你来得刚好，秦主任手里没事儿的话也快下班了。你看是我给你叫人去，还是你自己……”

　　林阿姨笑道：“我自己去吧。”

　　警察又看到了我，露出有些惊诧的表情。

　　“嫂子，这是你和秦主任的女儿？”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的要躲到林阿姨的身后去。

　　在我动作之前，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我的头顶。

　　林阿姨轻轻地笑了。

　　她说：“这是我和秦出的宝贝。”

　　我死死的握紧了她的手。

　　林阿姨牵着我的手，来到秦叔叔的办公室前。她没有敲门，只是冲我笑笑，然后轻手轻脚的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只见秦叔叔正面对着门，伏案写着些什么东西。笔尖碾过纸张，安静的空间里沙沙声清晰可闻。

　　林阿姨看了眼手里的袋子，将袋子揉出了声响来。

　　秦叔叔回过神，抬起头匆匆一瞥，眉间迅速的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放下笔，盯着林阿姨，嗓音低沉，里面藏着些诘问的情绪。顿了顿，又看向躲在林阿姨身后的我，“进来，外面冷。”

　　林阿姨微微一笑，对我耸了耸肩。

　　我们一起走进秦叔叔的办公室，然后被他一人塞了杯热水。

　　林阿姨单手撑头，看着他的脸，露出淡淡的笑。

　　“我们都想你了，所以就出门了。你总不能强迫我们不去想你呀，这太强人所难了。”

　　秦叔叔一句话噎在喉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他转眸看我，似乎在揣度林阿姨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我为了让林阿姨的话显得真诚一些，附和的用力点了点头。

　　秦叔叔眼睫微颤，半天没有说话。

　　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沉声开口，重石落地一般。

　　“回家。”

　　那张清冷的脸像是被一层雾气遮住了，我仰着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却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唇角是有片刻上扬的。

　　他的笑容一定像上弦月一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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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拖了这么久。
加班使我身心俱疲。
还有下一章，记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