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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番外·司马昆篇 ...

  •   ——“只是事到如今,二哥哥不得不死。”

      我叫司马昆,是庆徐王府中儿辈里最小的孩子,同时也是父族里最小的那一个,我出生在万寿三十一年最后一天和景初元年第一天更迭的尴尬之日,或许这是天意,天注定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是女子,娘亲却对我那远在北境戍守城关的老父亲寄去家书,言说她终于又为司马家添了一个儿子。

      身为北境军大将军的父亲算是老来再得子,他高兴的不得了,当即就给我取了名和字,甚至都不担心我最后是否能平安活下来,毕竟婴孩里十之五六过不了三岁就会因各种疾病而夭折。

      父亲给我起名为昆,取字元祉。

      昆者,从日从比,为日下众生也,更有子孙后代之意,元者为本,祉者为福,元祉为集天下福安之大成也,我父亲对我的出生寄予了多么厚重的祝福。

      而我本人也真的像父亲所期望的那样,从小锦衣玉食安乐无忧,我出生在钟鸣鼎食的侯府,出身高贵,又是家中最小,理所当然的集万宠爱于一身,在百里锦绣的长安城里,甚至莫有能出我之右或者能与我比肩的世家公子。

      在我记忆里,我一直都只有两个阿姊,大姐姐是养在父亲原配夫人姜夫人膝下的养女,三姐姐是侯府里唯一的一个庶出,我总是搞不明白,为何我的家中只有大姐姐和三姐姐,而没有排行第二的人存在。

      侯府上下百余口人不曾对排行第二的人有过只言片语的提及,我却笃定府里一定有这个人的存在。

      我曾偷偷跑进过侯府东院,看见那里头的陈列摆放应该属于某个儿郎,自古以来东院归嫡长,我推测,从我出生以来就一直院门紧锁的东院,正是属于那个从未在府里出现过的儿郎。

      六岁时我在奉贤书院念书,射课时候我因为一支射偏的箭而和安平侯府的三公子焦重卿发生了一些口角争执,他骂了我,还骂我的母亲,他骂我和我母亲是鸠占鹊巢的坏蛋,应该被关进天牢。

      我不懂什么叫鸠占鹊巢,但我不允许他骂普天之下最疼爱我的我母亲,我理所当然的动手打了他。

      那日下课之后,焦重卿喊来他的二哥哥,把我狠狠揍了一顿给他报仇。

      那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挨打,我鼻青脸肿的回到家,哭喊着向母亲要一个哥哥。

      “为什么焦重卿都有二哥哥而我却没有?为什么我有大姐姐和三姐姐却没有二哥哥?我也想要一个二哥哥的!母亲,您给昆儿一个哥哥罢,昆儿想要一个哥哥……”

      素来疼我爱我宠我的母亲,那次却动手打了我。

      一日之内,我堂堂都亓侯府嫡子竟挨了两次打,甚至母亲打我时打的比别人都狠!我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哥哥”这个词成了我在母亲跟前的禁忌,可是我还是想有一个哥哥,这样的话,父亲常年驻守北境时,哥哥就会在家里教我骑马射箭,在我被欺负时为我撑腰了,要是有人给我撑腰,别人或许就不敢骂我鸠占鹊巢,有爹生没爹教了。

      许真是我的诚意感动了天上大罗神仙,同年即在我虚岁七岁的时候,也就是景初六年,都亓侯府里竟然真的回来了一个二公子。

      侯府里,前院的下人们人人都喜气洋洋,他们欢呼雀跃着,他们奔走相告着。

      “二公子回来啦!赶快出来迎接,咱们二公子回来啦!”

      “二公子在北境打了大胜仗!得胜归来啦!”

      我本在自己的院子中读书,蓦然听见外头乱哄哄嚷嚷着二公子回来了的话语,我立马扔下书卷跑出去看,甚至忘了穿鞋子。

      真的,长那六七岁的年纪里,我从没见过都亓侯府里的下人们有过任何不得体的行为,他们被母亲管教的服服帖帖唯唯诺诺,可是那一日,我看见了他们相聚欢呼的热血儿郎的一面。

      他们在庆祝,庆祝二公子得胜归来!

      其实,我也曾暗中听府里的老嬷嬷老仆们念叨过“二公子”这个称呼,他们总是在没人的地方互相念叨两句闲话,比如说“也不知道二公子现在怎么样了”之类的,我不知道母亲为何不要我提这位神秘的二哥哥,但是那一日二哥哥突如其来的就回来了。

      我跟着下人们跑来前院,侯府四门大开,庭中泼水净院,府里的府兵们以军礼跪了一院子,我偷偷躲在柱子后头,终于,在一阵战马的马蹄声和嘶鸣声中,我最先就看见了正门外走进来高大魁梧的身影。

      这是我的父亲,他身高九尺,魁梧壮硕,身披行军战甲,腰佩无痕大刀,他步履沉稳地走进府门,身后朱红风衣随着行路而被风拂起边角,犹如说书先生口中的天上神仙将军,真真是威风极了!

      随着父亲大步走进府门,我往外伸伸脖子,终于又看见了一个穿着朱玄甲衣的少年郎。

      这个少年将军看起来要比我大好多岁,他身量修长,看起来偏瘦一些,没有父亲那般魁梧壮硕,但同样也是身披朱玄甲胄腰佩无痕腰刀,他走在父亲身后数步远的地方,不远不近。

      这个少年将军眉目疏离,墨眸沉沉,只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没来由的心生惧怕。

      “哈哈!孤家的小儿怎的躲在柱子后头?”走进庭院的父亲一眼看见躲在柱子后头的我,他将腰刀取下来扔给随从,猫着腰走过来将我一把抱起来,举得老高老高:“让爹爹举一举,看看昆儿长胖没哈哈哈哈……”

      父亲爽朗的笑声瞬间响遍整个前院,我素来喜欢被父亲抱着举高高,那个时候,我咯咯的笑着,根本没看到随后进来的冷脸少年将军在看到父亲和我玩闹时,眼睛里浮现的那些毫不遮掩的憧憬与羡慕。

      我不知道的是,我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这些同父亲之间的玩闹,还有我得到的那些父亲给予的无限宠爱,似都不曾是这个少年将军所拥有过的。

      “昆儿,爹爹来给你介绍一下!”父亲抱着我,回过头来指着那个少年将军,温柔的声音扭头就带上了军伍之人的威严与严肃:“他就是你的二哥哥,司马玄,司马元初!”

      司马玄,司马元初,我在心里念了一遍二哥哥的名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元者为本,初者为始,元初之寓意,天下从我而归一。

      二哥哥的名是祖父取的,字是父亲取的,我心里一时有些吃味儿,原来我不是父亲独宠的最爱。

      然而我更是欢喜雀跃的,我搂着父亲的脖子,趴在父亲的肩窝里兴奋又羞涩的喊了一声“二哥哥”,可是二哥哥却偏了偏头,只是对父亲说了一句“儿累了,先回去了”的敷衍话语,然后提步朝空置多年而几近荒废的东院走去。

      从头到尾,二哥哥甚至不屑看我一眼。

      “爹爹,”我有些委屈:“二哥哥不喜欢我么?”

      爹爹用粗砺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提步朝母亲所在的内院走着,笑容温和:“不是的,你二哥哥只是话不多罢了,他此番回来还特意给你带了礼物呢,晚上吃饭时估计就拿给我家昆儿了……”

      “真的吗?”我高兴地在父亲怀里手舞足蹈着:“昆儿有二哥哥啦,昆儿有二哥哥啦……”

      可事实却不是父亲说的那样,二哥哥虽然真的是话少,但他也是真的不喜欢我。

      后来我渐渐长大,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才渐渐明白了儿时别人为何骂我是鸠占鹊巢,为何骂我母亲是该死的逆贼。

      我的母亲赵氏虽然倾尽所有的爱着我,但是她却不惜让别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议论她虐待继子,也不容我的二哥哥在侯府里。

      起开始我只是以为母亲不容二哥哥只是因为二哥哥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后来看着母亲那般亲切的待大姐姐,我才知道母亲不容二哥哥在府里,只是因为二哥哥不仅年纪轻轻的就凭自己的战功封了侯爵,而且二哥哥还是父亲的原配夫人所生,是都亓侯府里真真正正的嫡长子。

      有二哥哥在,侯府里一切继承轮不到我。

      后来,曹家出事,二嫂嫂被牵连去了河州,立下大功的父亲不仅被天家拜了北境军大元帅,还获封了异姓王的爵位,司马家一门从此鸡犬得道。

      母亲不知道抓住了二哥哥什么把柄,竟然逼迫着父亲,让他随便寻个借口将姜夫人的牌位扔出家祠,然后请旨封我为王世子。

      姜夫人牌位被请出家祠,二哥哥在王府小书房里与父亲大吵了一架,他们父子就此决裂……

      而我父亲对我母亲,从那之后看似顺从疼爱,实则已经心生了龃龉。

      父亲获封王爵之后就没有再回北境,而是被天家留在了长安,留在了王府。

      我并不知道父母之间的貌合神离,直到十二岁那年夏天,一日午后,我嫌天气太热而躲懒不愿去练武,便同师父随意扯了个慌告了假,偷跑去了少有人去的水栖楼纳凉睡懒觉。

      水栖楼是母亲的地方,她平时常常一个人待在里面,今天她出门吃宴去了,我便安心的在这里睡起了懒觉……

      我是被一阵奇怪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给吵醒的,我贪凉,就睡了在屏风后头窗户下头的矮榻上,寻着声音抬起头来,日头不知何时已经落山了,屋子里没掌灯,窗户开着,细碎的月光洒进来,并不妨碍我视物。

      屋子里响起的声音,是我曾在珖韵阁里听到过的靡靡之音,我同一些世家子弟们偷跑去珖韵阁玩,亲耳听过那种声音。

      我猜想,莫不是府里哪个下人互相看对眼,来到这里偷情,然而五雷轰顶的是,那竟然是母亲和母亲的贴身女使秦百合。

      我用两只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我不是没见过男男与女女之间的这种事,但我一时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亲人如此。

      我蜷起身子努力把自己往墙角里缩,可是却怎么也隔绝不了母亲那些诛心的话语一字一字敲进我耳朵!

      “他都一个多月不曾碰我了,我心里头烧着一把火,怎么都灭不了,百合,你帮我……”

      从那此之后,我再没去过水栖楼,偌大的一座庆徐王府对我来说,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可怖的吃人的大怪物。

      我害怕极了。

      当夜,我一个人从后门旁的狗洞跑出王府,在繁华喧嚣的朱雀街上晃荡了许久许久,街上的人摩肩接踵,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人偷走了荷包和玉佩,身无分文。

      夜愈来愈深,我又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走丢了,甚至都分不清了东南西北。

      街上巡逻的巡防营见我一个少年,又是衣着不凡又是独自一人的,便上前询问我是谁家的孩子,他们说街上就快宵禁了,叫我赶紧回家。

      我不想回那个突然变得肮脏的地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的爹娘,就报了自己的身份与二哥哥的名号,巡防营的巡逻将领果然恭恭敬敬把我送到二哥哥的荆陵侯府。

      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我以为会打扰到二哥哥,却没承想二哥哥竟然也是才从刑部官署回到侯府。

      我低着头,不敢看穿着大红官袍的二哥哥,我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袖,生怕二哥哥摆手让侍卫送我回王府。

      “进来罢,”二哥哥似乎盯着我看了好几眼,他突然沙哑着声音说:“下次不准再独自一人乱跑了。”

      我欣喜若狂!

      跟着二哥哥进了侯府花厅后,他竟然破天荒的喊我一起吃饭,我虽然知道二哥哥不待见我,可我腹中实在是饥饿,便只好腆着脸同二哥哥一起坐下吃饭。

      二哥哥斟了一盏酒,问:“会吃酒了么?”

      我有些愣愣的看着二哥哥,我虽然不小了,但还是不会吃酒的,最主要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母亲从不允许我吃酒,二是我怕自己吃醉酒后会暴露身份。

      而我眼下我的呆愣,只是没想到二哥哥竟然会问我这个。

      可能是我的反应太呆傻了,二哥哥竟然嘴角一勾,极快的低笑了一声:“莫不是没吃过酒罢?”

      我羞愧的低下头,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

      一只普通的青瓷酒盏被放在了我的眼前,里头只盛了覆满杯底的一点点酒,我闻了一口,立马被烈酒的酒气呛得咳嗽起来,甚至都咳出了眼泪。

      二哥哥脸上的笑却愈发的明朗起来。

      那几年里,我听过无数遍二哥哥在北境立下的彪炳战功,我不想让二哥哥瞧不起,便端起酒盏将酒一口闷了进去。

      结果,我被那一点点抿口的烈酒呛得涕泪横流,就差哭爹喊娘。

      二哥哥给我拍着背,终于爽朗的笑出声来:“这可是北境最地道的烧刀子,烈得很,不得了,你竟敢一口闷哈哈哈……”

      我大概是被那点儿烧刀子烈酒醉了神智罢,听着二哥哥沙哑的说话声,感受着二哥哥给我拍背的温热的手掌,我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压抑的心情,抱着二哥哥放声哭了起来。

      我怕二哥哥推开我,便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还不怕死的对他进行了好一顿理直气壮言之凿凿的指控。

      “你是我的哥哥,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做错事的是爹娘,我有什么错?我那么喜欢哥哥,哥哥却那么讨厌我,若是二哥哥非要说昆儿有错的话,归结起来莫不过就是昆儿不该投胎在父亲膝下罢了!”

      哭着哭着,我就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我给哥哥道歉,承认自己不该抢了哥哥的父亲,我求二哥哥不要再像讨厌一只流浪狗一样讨厌我,我怕看到二哥哥那淡漠冰冷的眼神,我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错了……

      沙场上的敌人送给了二哥哥一个“修罗”的绰号,民间的百姓把二哥哥传说成一个冷血的战神,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二哥哥,一直都是一个温暖柔和的人。

      荆陵侯府里的人都很亲切,母亲派人来找我回去,我不想回,他们就一趟一趟不嫌烦的帮我打发了那些人。

      在二哥哥的侯府里住的第四天,我在二哥哥的书房外遇见了二哥哥的近侍长随留生。

      “世子在侯府待着很无趣罢,”留生推开书房的门,边回过头来对我招手:“世子这边来,小的给世子看一些好玩的!”

      我忸怩的跟着留生进了二哥哥的书房,书房里没什么装饰,却摆着许多许多的书籍竹简,书案对面挂着唯一的一件装饰品是一幅画像,我多看了两眼,发现这幅画并不是一件装饰品。

      画上画的蒙面女子,是我的二嫂嫂曹媛容。

      我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世子看这是什么?”留生不知从哪里抱出来一个木箱子,看起来还挺沉,他将箱子放在地上蹲那里朝我招手:“小的保证世子看了会十分喜欢呢!”

      我有些好奇的走过去,看一眼留生,学着他的样子,提着衣摆蹲到箱子前。

      沉重的木箱子被打开,我低头往箱子里看,入目的皆是新奇的玩具,以及各种各样的袖珍刀兵。

      “这些都是主子给世子买的生辰礼,不过就是巧的很,每年都没能送出去过,”留生的笑容有些惋惜,他伸手从里头翻出来一个漆着清漆的小木马递给我:

      “这是世子出生那年,主子特意跟着军里的木匠学本事,然后亲手做的,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好的,主子本来说是想趁着王爷年底回京述职时托王爷给您带回来,没承想那几日军里突然戒严,主子他没能见到王爷。”

      按照留生的说法,我出生那年,远在北境的二哥哥也才十岁,我十岁的时候连写大字都没有耐心,可二哥哥竟然给我做了一个木马。

      缓缓接过那个不太好看的手工小木马,我敢发誓,这是我长那么大以来见过的最丑的玩具木马,可是我却抱着它跌坐到地上,不争气地哭起来。

      此时,二哥哥好巧不巧的回来了,他走过来不轻不重的踢了留生一脚:“怎的叫他跌在地上哭?”

      留生摊手解释:“小的只是怕世子在府里无聊,拿出些玩具给世子玩罢了。”

      二哥哥抬脚朝留生踹去:“玩个玩具把人玩哭,司马靳川你他娘又皮痒了是罢!”

      被喊了大名儿的留生笑嘻嘻的躲开二哥哥,边嚷嚷着把公文放桌子上了,边抱头逃了出去。

      “留生是同我从边军里一起回来的人,玩闹起来可能过了些,”二哥哥拎着我的后衣领把我从地上拎起来,不甚在意的用脚尖踢了踢装满玩具的木箱子:“你也别生他的气,我回头帮你收拾他,这些东西就抱回去玩罢,不想要的话扔了也行,放在这儿占地方。”

      我抱着丑兮兮的木马,哭的更狠了。

      我说过,二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其实,我并不敢期望二哥哥真的待我如亲弟弟那般好,因为我的母亲庆徐王妃赵氏,她一直不让我同二哥哥走的近,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不能完全不顾及她。

      景初十六年,我被人诟陷,以杀人罪名被入大狱,父亲和哥哥并着大姐夫一起想方设法的捞我出去,二哥哥为了救我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我被救出去了,可是我回到王府后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事实?

      我前脚身陷囹圄,母亲后脚就将我手里所有产业全过渡到了她一个远房表妹名下,甚至她一些远房亲戚打着王府的名号在外头做下的肮脏事也一并被她推到了我头上!

      母亲怕我身边的人出来为我证明清白,她干脆将我世子东院里的所有人都发卖给了人贩子,包括从小同我一起长大的丫鬟青萍以及长随小厮存业。

      父亲说,母亲因为不堪承受我入狱的打击而得了失心疯,叫我以后好生孝顺着母亲。

      我的心跟泡了黄连一样,万种苦楚吐不出丝毫。

      再后来,我被迫参与了皇权的更迭,亲眼目睹当今天家赵清远是如何在最后关头一步步登上九五至尊的,更也亲眼目睹了二哥哥是如何一步步的不能回头的。

      废太子赵选举兵起事那晚的前一日白天下午,二哥哥独自一人回来了王府。

      我被父亲安排躲在书房的隐蔽处,亲眼看着二哥哥和父亲谈判,我知道,按照当时的立场,父亲以及父亲手里的北境军依旧是属于忠君派的。

      二哥哥与父亲间的谈话并不怎么顺畅,父亲脾气暴,二哥哥脾气犟,他两人不出意外的发生了一些争执。

      一场无果的争吵过后,二哥哥半垂下眼,收起了眸子里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少有人见过的深沉。

      二哥哥开口,声音是惯常的沙哑:“儿今生已若此,能传父亲一系血脉长留者唯有昆儿一人了,昆儿出身高贵,自是儿这般肮脏之人所不能比,但若是能为昆儿拼一个来日安稳,儿不惧手中再多他百十条人命,亦无畏死后入何种修罗地狱。”

      气愤不已的父亲依旧不为所动,二哥哥终于撩袍跪了下来:“父亲,昆儿自幼纯和,仁善温良,就连对犯了错的奴下都不曾厉声斥责过,父亲!就算只是为了昆儿着想,儿也求您收手罢!”

      后来的那一夜,废太子赵选举兵逼宫,宝信王赵清迒以勤王之名与废太子刀兵相见,谁知宝信王闯宫之后竟然欲黄袍加身,最后还是被那位奉曹皇后懿旨赶来救驾的靖安王赵清远带兵拿下……

      在这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围猎中,二哥哥扮演了一个太过重要的角色,后来,靖安王赵清远顺利登基大宝,我知道,二哥哥/日后必成皇权的威胁者。

      就如同当初的一品辅国公曹克之于景帝赵禹璟一样!

      事已至此,我的二哥哥,超品列侯荆陵侯爵司马玄,必须死。

      二哥哥是一个聪明人,他审时度势,抓住机会,选择了趁着混乱主动去世。

      二哥哥一生颠沛苦难,他和二嫂嫂两个人虽然也是一路坎坷,但好在最后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当今天子赵清远与我二哥哥有一个五年之约,他们约定,二哥哥假死后五年之内不得离开钟州半步,不然二哥哥留在长安的那一双儿女可就不知道会如何了。

      从我自小接受的教育来说,我表示可以理解天家的做法,他成为天子之前或许什么都好说,可他成为天子之后,他拥有了绝对崇高的权力与地位后,他保有的最大初心便是构建大同天下了罢。

      世上知道我二哥哥夫妇假死脱身之事的人并不多,甚至连我父亲也不知道真相,二哥哥“离世”一事对父亲产生了极大的打击,他的反应确实如他的旧主景帝赵禹璟所料,可谓一蹶不振。

      身为父亲,他平时在二哥哥面前从来都是十分严厉的,我甚至很少见过父亲对二哥哥和颜悦色,曾经我也相信过母亲的话,甚至也一度以为父亲是真的不喜欢二哥哥,可是我错了。

      在父亲于深夜偷偷跑到家祠里抱着二哥哥的牌位失声痛哭的时候,在父亲一点点擦拭着牌位喊着二哥哥的乳名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看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二哥病逝,父亲解甲,我又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而桓儿虽然受封荆陵郡王世子,可他毕竟年幼,世态人心素来炎凉,煊赫的司马家最后竟然只能靠着我大姐夫魏靖亭在外头苦苦支撑。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我们愿意安生过日,旁人却总想雪上加霜。

      观熙元年冬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陷在老年丧子之悲痛中的父亲卧病不起,那夜父亲突发高热,甚至出现了抽搐昏厥,时小堂叔司马仁不在长安城,我连夜拿着父亲的帖子去太医署请太医,可是,可是他们却不停的互相推诿着,没有一个人愿意来给我父亲诊病。

      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解甲归田,我二哥不幸离世,我们司马家没有了顶梁的人。

      看着病榻上的老父亲,看着无依无靠的桓儿与晴儿,我彻底放弃了向父亲坦白女儿身的想法,决定要挑起司马家的梁柱,至少为父亲送了终,至少将桓儿晴儿看护长大。

      我身上还与内阁大相公邓适昶家定有亲,我翻阅二哥留下来的兵书,慎之又慎的用了一招以退为进,终于求娶到了邓适昶的嫡长孙女邓青鱼。

      成亲那日,清嘉姐姐对我说,当初我身陷囹圄,除了父亲与二哥在为我奔波之外,邓家的这位姑娘也没少央求她祖父帮我四处斡旋。

      清嘉姐姐吃了酒,她拉着我喜服的广袖,语重心长的、反反复复的叮嘱着我,要我珍惜眼前人。

      我嘴不对心的敷衍了清嘉姐姐,我知道清嘉姐姐是为我好,但,是我自己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面对邓青鱼。

      正如当初二哥劝我时给我说的那些话一样,邓氏青鱼虽然相貌普通,但她确实是一个特别贤惠善良的姑娘。

      成亲之后我就很少再见她,我将两座王府以及亲人们都托付给大姐姐和大姐夫照顾,自己则住到了长宿城外由青莲寺特意为书生学子们准备的山中房舍里,以准备观熙四年的恩科大考。

      我整整两年没有回长安城。

      观熙四年的除夕夜,我吃了些僧人师父送来的新年糕点,然后就和往常一样坐在灯下温书,时间快到子时的时候,在一片欢庆新岁的烟花爆竹声中,似乎有人缓缓敲响了我的院门。

      我独自住着一个小院子,平日里没人会来打扰,我疑惑的往屋门口瞧了一眼,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声音。

      外头的爆竹声愈来愈热闹,我捏了捏眉心,干脆放下书笔准备去睡觉。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似乎又被人敲响了,我心中警惕,便灭了灯,提了二哥当年送我的无痕腰刀,摸黑走出了屋子。

      除夕夜也是风雪夜,山里头疾风飘雪,我慢慢靠近院门,却伴着呼啸的西北寒风听见了一道微弱的说话声,是一个女人。

      “你真的不在么?那这些东西怎么办……好冷……怎么这么冷……”

      这道声音于我来说并不是特别熟悉的,但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这人是邓青鱼,拉开院门,果然,站在门外不停的打哆嗦的人,可不就是她邓青鱼邓姑娘么!

      见到是她,我心里有了一点儿猜中来者是谁后的喜悦,更多的则是一股没来由的生气,我更也不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觉得生气,竟然是因为担心邓青鱼的安危。

      “你怎么来了!”我沉下脸,语气略有些不悦。

      可她竟然就这么站在风雪肆虐的门外,在寒冷的夜色里,温温的朝我笑了起来。

      她抱着怀里的包裹:“近来风雪太甚,我来给世子送些替换的新棉衣。”

      “劳请世子自己拿着罢,我这就走了,不打扰世子读书。”她上前几步来把沉重的包裹塞给我,然后竟然真的再度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跑出去将她追了回来,风雪太大,出去的山路怕是不好走,哼,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的!

      我留她在这里过夜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可我这里确实只有一张床,棉被倒是有三条,可是并不宽敞的木板床显然放不下并排的两床棉被。

      子时已过,该安置了,她却捧着热茶盏站在灯盏下,看起来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我将柜子里备用的那床棉被拿出来铺在了褥子上,我承认,我怕出身高贵的邓青鱼睡不惯硬硬的木板床,虽然我娶她多是利用的目的,但我并不想她在物质上因我而受什么委屈。

      “条件不好,只能挤一挤了,”我爬上床先一步钻进被子里,翻身朝里,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给她:“我睡觉老实,不会乱动的,你放心安置罢。”

      她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给自己找台阶下:“你不困的话我就先睡了,被子里凉,就当是我给你暖被窝了。”

      我自顾的说这话,没有回头,并不知道邓青鱼的脸颊因为我随口说的话而羞红成了什么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恍恍惚惚的快要睡着时,邓青鱼终于窸窸窣窣的躺了过来。

      那半夜,是成亲之后我与她第二次同床共枕,我怕身份被她发现,便攥着中衣衣襟睡的小心,可是邓青鱼虽然刚开始也有些小心翼翼的,但她睡着之后却甚是不同,她似是嫌冷,睡梦中一直哆哆嗦嗦着往我身边凑。

      我从小就不怕冷,冬天里就像个小火炉一样,邓青鱼寻到了热源,便一个劲儿的挤着我,那夜,我从头到尾大概睡了两个时辰。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天亮后我发现出山的路被昨夜的大雪给封了,也不是完全封了,只是冰天雪地,出去的路不好走。

      “你是故意在除夕夜自己跑来的罢?”我问她,“被困在这儿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下可好,出不去了!”

      她低着头,看起来愧疚的很,她嗫嚅了好半天,竟然要同我告辞离开。

      我实在是怕过多的接触会让她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我还没入仕途,不能就这么断了邓家这个助力,观熙二年秋,天家正式擢暂代内阁首辅邓适昶为内阁首辅大相公,我不能冒险。

      好在今日风雪停了,半午时,邓青鱼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往外走,我便锁了院子跟了上去。

      她走在前头,行路的速度并不快,在一路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之后,她终于在下午日落前走出了青莲山。

      “多谢世子相送至此,”山下客栈外,她站在庆徐王府的马车前,脸颊和耳鼻都被山里的风皴的通红,她盈盈与我拜别:“世子保重。”

      我不知道该回她什么,只好静静的看着她,我偏头叮嘱车夫好生将世子妃护送回去,然后准备先到客栈里歇息一晚。

      只是没想到,在我转身之际,邓青鱼竟突然跑过来从后头抱住了我。

      大庭广众之下,此举实在不是很妥当。
      我下意识的想将她的手掰开,试了一次却没能成功。

      “我只是有些想你了,”邓青鱼低低的说,“我知世子有大事要做,我只是真的忍不住了才自作主张跑来打扰你的,还请世子莫要厌恶我,以后就不会了。”

      说罢,她回身上了马车。

      我似乎有许多话想同邓青鱼说,可张张嘴却吐不出只言片语来,我知这女子的情深,可我该怎么接着这份情才能不让她伤透了真心?

      答案是无解。

      罢了,我叹口气,在马车车轮将要转动起来时,纵身跳上了马车。

      若不是突然推开车门钻进去,我怕是此生都不会看见邓青鱼躲在马车的角落里偷偷哭泣的模样。

      我了然,她孤身一人在王府大宅里的日子不好过,虽然我央了父亲多多护着她些,可她却是要在她的婆母我的母亲手底下生活的,不用猜就知道,她虽身为邓家嫡长女,却在嫁到我家后受了不少委屈。

      女子一旦嫁人,从此以后于婆家是外人,于娘家是客人,我这个“官人”不在她身边,她该是尝了天大的委屈也一个人受了罢。

      她似是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了,捂着嘴抽噎着不敢再哭。

      我终于同她一起回了长安,回了庆徐王府。

      “我儿终于回来了,那女人终于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母亲抱着我哭了许久,我知道,她只是怕我这个王世子以后不再管他,她就会没了富贵荣华的来源。

      我与父亲在书房里聊了许久,直到人定才慢吞吞的回世子东院。

      “世子终于回来了,”邓青鱼的女使快人快语,欢喜着说:“这下夫人睡觉可就不用再抱着世子的衣服睡了!”

      女使被害羞的邓青鱼手忙脚乱的给赶了出去。

      “我帮世宽更衣罢。”邓青鱼犹豫着伸手过来,被我下意识的躲开:“不必麻烦,我还要去书房。”

      我离开了世子东院,甚至让小厮将东院里所有我的东西都般去了我另居的小书房里。

      ……

      几个月后,观熙四年春闱结束,我结束考试从贡院出来后,不甚昏倒在了回王府的马车里。

      我,我太累了。

      这一昏倒不打紧,母亲因为我考试而去城外的三清道观为我祈福去了,她不在府里,邓青鱼于情于理都得照顾我一些,结果她发现了我的身份。

      我昏睡许久许久,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后,邓青鱼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她手边小几上,放着我的裹胸布。

      “你是谁?”她红肿着双眼,声音嘶哑的问我:“司马昆呢?我官人呢?他在哪儿?”

      我答不上话,也无法再面对邓青鱼,我对不起这个姑娘,因为我将她拖下了万劫不复的泥潭,并且我选择的这条路,至死不能回头。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我看向那边条几上放着的黑檀木梨花雪短剑,竟觉得自己心如死灰。

      “本以为自己能有些许的运气,可以支撑到桓儿成年,可如今看来都是奢望了,”我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低低的笑出声来,我听见自己对邓青鱼说:“我乃庆徐嗣王司马昆,卿亲眼所见一切无有丝毫虚假,是我做错在前,今日是生是死,听凭你一言发落。”

      邓青鱼拔出短剑,转身将剑刺进了我的心口。

      真好,我心里想着,一切都要结束了。死在邓青鱼手里是我在新婚之夜就想好的结局,如今不过是提前了几年罢了。

      女子的那一颗赤诚的真心我没敢接,只能以此相报,但可笑的是我却没能死掉。

      邓青鱼乃闺中女儿家,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者,她握不动精钢短剑,以至于刺进我心官的那一剑并没有真正伤到我。

      我卧床许久,直到朝廷放皇榜,父亲亲自去看榜,说我中了榜,二甲十八名,长安勋爵世家里一枝独秀。

      终于,我体会到了二哥以前生不能生死不得死的窘境。而邓青鱼,也果然再没有在我眼前出现过。

      我身体渐好,便挑了一个母亲不在的傍晚偷偷跑去家祠,我想去给二哥上柱香,我知道二哥还活着,但给二哥的牌位上香似乎能让我寻到某种无法言喻的安心,就好像二哥还在我身边一样。

      然而,我在家祠里碰上了邓青鱼。

      她看起来神色憔悴,似乎一阵夜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我看着她,仿佛卧床数月的是她而不是我。

      我下意识的想上前同她说话,可是她却垂眼躲开我的目光先一步进了家祠里去,我想追上去,却被她的女使拦下来。

      “世子大病初愈,夜风起,您还是快回去歇着罢,”女使从牙缝里对我挤着嘲讽的话:“万一要是再让王妃看见我家姑娘再靠近世子,我家姑娘怕是真的会丢了性命的!”

      母亲的手段如何我怎会不清楚?!

      我撇开侍女硬闯了进去,家祠里白烛明亮,一百六十五盏长明灯将架子上那一百六十五方司马家亡人牌位照的影影绰绰。

      邓青鱼跻坐在那边的矮桌前,正就着一盏油灯在抄书。

      我大步过去,颤着手翻看她面前堆放的写满簪花小楷的纸张,她在抄写什么?她抄写的是欺压女性的女戒,女则,女训!

      我怒极,抬手掀翻了矮桌。

      “世子爷,”邓青鱼平静的开口,无喜无悲,“您还想怎样?”

      她问得我哑口无言。母亲怒她伤我,却又碍于邓家的地位不敢光明正大的惩罚她,便使尽了那些内宅妇人的手段来折磨邓青鱼。

      “为何不告诉我?”我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轻轻的问这个吃尽苦头却一言不发的姑娘,“有人欺负你了,为何不告诉我?”

      邓青鱼手里还握着一只小楷笔,她听了我的话,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我。

      良久,她问:“难道世子看我的笑话看的还不够吗?”

      她低下头去整理衣衫,缓缓说:“当初我父亲并不同意这桩婚事,可是我却因为当年在谪仙居多看了世子一眼,便偷偷跑去找了祖父……如今回想起来,世子恐怕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谪仙居里救过我的清白罢。”

      我脚下发软,心口才愈合不久的伤突然疼的厉害。

      “如今想起来,当初不过是在外头遇见了几个吃醉酒的流氓,又碰巧被一个俊秀热心的少年郎随手帮了一把,我竟然还不知廉耻的想要和少年郎多几分牵扯,”

      邓青鱼青白色脸上的笑容渐渐嘲讽起来,“或许继母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天生的下贱货,不知廉耻,活该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最后也合该烂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皮肉发臭,白骨生蛆……”

      “够了!”我再也听不下她这这样自轻自贱的话语,我最终暴虐的打断了她,我的相貌继承了父亲七分,暴脾气自然也没落下。

      我伸手掐住了邓青鱼的颈子,她嘴里的话果然戛然而止。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生气,我只是不想再让这个姑娘如此作贱自己。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一双眼睛因为我手上力气的加大而渐渐瞪大,她瞪着我,眼眶渐渐泛红。

      某个牌位旁的长明灯灯花“啪”的爆了一声脆响,我猛然清醒过来,急忙松手将她甩开。

      她却两眼一翻,顺着身体的惯性昏倒在了我的怀里。

      邓青鱼病倒,惊动了邓适昶父子亲自登王府门拜访。

      可这毕竟都是内宅的事情,她的祖父与父亲能警告我的地方,只有在官场上。

      父亲明白我非要出仕的理由,他斥责了我的母亲,并找借口将她送回了炎阳老家。

      观熙四年秋,我甫入朝为官,便直接被提录去翰林院做了编修,翰林编修之位,一直以来就都是内阁大相公必经之路。

      邓家父子予我如此帮助,说到底无非就是想让我待邓青鱼好。

      我试着将所有的好都给她,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观熙八年秋,她却以“成亲六年无所出”为由,自请去长定的相国寺做了一个清信女。

      我虽不悔自己的选择,我却恨透了自己。

      她知道我的身份,可她非但没有拆穿我,反而助我步入了朝堂,所有的错都在我,她却找了一个“无所出”的借口,将自己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方。

      我劝不回她,于是每次朝廷休沐日都跑去相国寺求见她,一连几年,皆被她拒而不见。

      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包括我这个骗子,可是她却终究没有选择放过自己。

      岁月如梭,终于,我如愿的撑起了司马家的梁柱,平安将桓儿晴儿养大。

      后来,我亲眼看着十八岁的桓儿承袭父爵,成为荆陵郡王,也亲眼看着晴儿寻到意中人,绾起长发,一袭红装。

      三十岁那年我辞了官,白发苍苍的父亲拍我的肩膀,叫我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罢,永远都不要再回到长安。

      我猜,父亲早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没有说破,我也没有再提。

      那一日,阳光明媚,我在书房门外跪别腰背佝偻的老父亲,悄悄离开了长安城,从此再也没踏回长安半步。

      我换回期盼了将近三十年的女儿装,一人一剑在晁国的锦绣天下游玩了一年。

      一年后的一个清晨,我敲开长定相国寺的寺门,同开门的小沙弥报了一个“无尘”的法号。

      小沙弥向我揖了一个佛礼,然后转身回了晨雾缭绕的寺庙。

      当寺里的晨钟敲响第三遍时,寺门打开,一个一袭青衫的女人缓缓走了出来。

      时隔七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邓青鱼。

      彼时,我与她都不再复年轻时的模样。

      “我复姓司马,单名琬,玉宛的琬,是当年我出生之前父亲就给我取好的名,”我抱着怀里的黑檀木梨花雪短剑,隔了七年的沧桑岁月,浅笑着看着邓青鱼,“经久赶路至此,不知可否有幸得姑娘煮一盏清茶?”

      她看着我怀里的短剑,布了细纹的眼角平静无波,她念了一声佛号,侧身同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司马姑娘,里面请罢。”

      我迈进高高的门槛,随着她一步步向里头走去。

      晨钟的声音厚重庄严,日头从山峰后头露出橘红的柔光,慢慢驱散了盘桓在山间的所有朦胧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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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番外·司马昆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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