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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番外·赵清嘉篇 ...

  •   永嘉郡主赵清嘉,尚在襁褓之中时就被思追大长公主赵璃收养到了膝下。

      赵清嘉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偷偷的从母亲那里学来了两个字,这两个字对她的一生都产生了某种意义上的影响,而这两个字也是一个人的名字——“沈练”。

      沈练是一个女人,也是她母亲赵璃至死都没能再好好见上一面的一生所爱。

      母亲从不对赵清嘉避讳她年轻时的事情,赵清嘉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而母亲有一双亲生的儿女,并且跟着那个叫沈练的女人远居在河州之地。

      四岁就被封了郡主爵的赵清嘉虽然从小就大大咧咧的,但她内心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安全感,尤其是在夜里独自睡觉时,若是没有母亲在旁边陪着,她就经常会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她不敢睡,她总是害怕自己一旦睡着就会永远醒不过来。

      她害怕再也见不到母亲。

      在赵清嘉的记忆里,母亲赵璃的眉心,似乎从来就不曾完全舒展开过,赵清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日月如梭,直到长公主府里这个调皮捣蛋的小郡主日渐长大,慢慢懂事的赵清嘉才明白母亲的存在对朝廷来说是一种怎样尴尬的局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偏偏这个动辄就能威胁一朝之君的皇权的长公主,还是皇帝陛下一母同出的亲姐姐。

      人生在世,唯自救方有出路,大长公主最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一个怎样的人,于是她给女儿赵清嘉留了一条自救的后路——广城狼兵的直接统率之权。

      赵清嘉十五岁就开始帮母亲分担各种闲杂事务,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赵清嘉十七岁就承袭了母亲的衣钵,真刀真枪的直面上了东宫的太子殿下。

      她无数次的被太子的人以及一股不明的势力追杀,她也无数次的从杀手的刀刃下死里逃生,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的身体愈来愈不好,她独自一人撑的好苦好苦。

      幸好有在北境守边的好友司马玄一次又一次的暗中帮助,这才不至于让她一个堂堂郡主被逼的太过狼狈。

      再后来,母亲病逝,东宫太子对她下手再没有顾忌,而那股一直不明身份的势力,也随着线索渐渐浮出水面——是她的舅父,当朝天子赵禹璟。

      母亲赵璃病逝之后,赵清嘉为了自保,就以寻找失踪的好友冯倾城为借口,带着自己的一众亲信天南海北居无定所的“流亡”了起来。

      其实她跟冯倾城并没有甚么太深的交情,不过是因为生意上的交集而见过几次面罢了。

      赵清嘉是在景初十年的时候和远在西境军里的五表兄赵清远站到同一立场的——他们都被东宫太子以及五珠亲王宝信王赵清迒逼的无路可走,皇帝也不给他们活路,他们就只能想方设法的自己去找出路。

      在偌大的锦绣长安里,在泱泱的边境大军里,赵清嘉和赵清远两个人显得那般的势单力薄,表兄妹俩无助的靠在一起,犹如波浪滔天的大海里的一叶飘摇孤舟,任何一个浪花打过来,随时就可能将他们俩拍打的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幸的是,当初骠骑大将军曹征在时,因为不忍看到赵清远堂堂皇子惨遭手足迫害,便借着赵清远的军功暗地里给这位忍辱负重的,心有鸿鹄之志的皇子留了一条路。

      黑山关外的十万边民素来彪悍勇猛,若是赵清远有本事在那里拉起一支队伍,将来的晁国天下,就不至于会再度陷入万寿三十一年的诸王纷乱的局面。

      赵清嘉并没有将自己拥有的对广城军的统率权告诉赵清远,她真正信服赵清远,是在赵清远告诉了她他的“大同之志”后。

      赵清远虽身为赵禹璟的儿子,但他自幼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底层里,嫡庶出身的束缚不算太重要,重要的是底层的官吏竟能做到草菅人命只手遮天!

      一个举人将一个货郎活活打死竟然能够不受律法的制裁,为何呢?因为举人属于上九流,而货郎是下九流。

      同样,赵清嘉也接触过大晁国的各种民间惨状,于是,她立誓要辅佐赵清远,创建一个真正大同的天下!

      她为此而四处奔波,景初十四年年末,她在离长安不远的绪州被宝信党的人劫杀——宝信王拉拢她不成,便对她起了杀心,幸而遇见和世家公子们一起来绪州射猎的庆徐世子司马昆,这才误打误撞的被元祉那傻孩子给救下。

      哦,不,准确些来说,她是被司马玄派在司马昆身边保护弟弟的暗卫给救的。
      从那之后,被天子下令不能随意离开长安的司马玄,就将暗卫里排行第十六的杀手派给了好友赵清嘉,用以保护她的安危。

      “你若死了,许多事就没人能帮孤办了,如此必然麻烦,暗卫遣一个与你,关键时护一护你的小命。”——司马玄在让暗卫捎给赵清嘉的信里这样写到,末了,司马玄还用他的一手/狗爬字,歪歪扭扭的在最后补充了一行小字:如你所要求,是个长的好看的。

      赵清嘉身边从此就多了一个长的好看的,但是却话少的像个哑巴一样的暗卫杀手。

      虽然贵为一郡之主,但赵清嘉实在是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出门在外时她经常同侍卫随从们一起吃住,大家睡干草堆她就睡干草堆,大家吃喝什么她就吃喝什么,从来不挑剔。

      有一次,他们因为赶路而没有找到投宿的客栈,身上也没了干粮,便只好决定叨扰就近村子里的人家——他们敲了许多家户的门,几乎惊动了半个村子的狗,结果就只敲开了住在村子最外头的一户人家的家门。

      这户人家里只有一个眼睛半盲的老妪,听闻赵清嘉一行是路过这里,老妪便热情的将他们迎进了家里。

      家里只有三间土房,围院子的篱笆已经破损的成了摆设,要不是见院子里搭着几根干白菜,这简直就像是一个被人废弃的房子——当然,这还是忽略了那扇差点被韩遂梧给几巴掌拍碎的木板充当的家门。

      估计“瓮牖绳枢”四个字对这户人家来说都象征着富裕的了。

      当时跟在赵清嘉身边的只有元存遇和韩遂梧,以及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总是找犄角旮旯钻的暗卫杀手。

      进了老妪的家后,元存遇和韩遂梧两个人怕吓到老人家,就没有敢进屋子,但老妪似乎并不怕这两个带刀的年轻人,反而在隐隐约约的看着两个人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悲伤。

      闻得一行人没了干粮,老妪将家里的吃食拿出来煮熟,用以招待赵清嘉——那是一盆又小又干瘪的地瓜,以及小半锅清汤寡水的野菜粥。

      “东西下贱了些,还望行路人你不要嫌弃才是,”老妪同赵清嘉说着话,眼睛却眯起来努力的往门外瞅:“家里就只有我半瞎的老妇人一个,全靠北军里的一位贵人救济着……门口那两个孩子怎么不进来呢?已经是入夜了,外头怪冷的……”

      民间的百姓将北境军简称为北军,至于老妪口中的那个贵人,赵清嘉知道她说的就是司马玄——朝廷给阵亡将士家属下发的抚恤金不经过军队之手,而是由各地官员直接从户部申领下发给百姓,赵清嘉清楚这里头的浑水,也知道这些年来司马玄一直在自己拿钱补贴那些将士遗孤。

      赵清嘉摸了摸鼻子,见老妪不惧自己的两个青壮手下,便立马将两人喊了进来。

      元存遇同韩遂梧甫低头从屋门外走进来,老妪就抓了几个热地瓜塞给两个人,她看着这两个人,喜悦与悲伤同时交错在她的脸上:“好孩子好孩子,吃点儿东西罢,莫饿着……”

      后来赵清嘉才知道,这个老妪的两个儿子都是当年北境军司马玄麾下的铁骑,他们兄弟俩身死沙场的时候,年纪就同元存遇韩遂梧这般。

      天气渐入寒冬,老妪家没有什么取暖的物什,韩遂梧就和元存遇摸黑去外头捡了些枯枝木头回来,在一个破瓦罐里烧了个简易的炭盆,屋子里好歹算是有了点热乎气儿。

      老妪家只有一张床,夜里,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赵清嘉被冻醒了,元存遇和韩遂梧就坐在矮凳上靠在墙角休息,她睡不着,便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屋子。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丁点儿的光亮,同昼夜不息繁华的长安截然相反,赵清嘉拢了拢身上的袍子,东边村民聚集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两声狗吠。

      赵清嘉想往墙角避风的地方挪几步,耳边却突然低低的响起了一道冰冷无温的声音:“外头冷,贵人怎的出来了?”

      不知怎的,赵清嘉突然想起来这个暗卫自进来到现在,从头到尾就只吃了几口老妪盛给她的野菜粥,而把地瓜都留给了她赵清嘉吃。

      郡主娘娘的心里不由得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触,她觉得,这个人这会儿躲在这里吹冷风,可能是因为饿得睡不着罢。

      “你躲在这儿做什么呀,”赵清嘉搓搓被冻的有些发疼的脸,迈步走到了这个暗卫的身边,她往手心里哈一口气,搓着手问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哎对了,你唤个什么名字啊?”

      “十六。”暗卫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她只是顿了顿身子,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我是问你的真名,”赵清嘉趁着夜色没样没相的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点鼻音:“你是司马元初的人,按照大多数人养死士暗卫的习惯,你莫不是也姓司马罢?”

      “……”怀里抱着无痕腰刀的暗卫没有出声,她鼻翼翕动,在冰冷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的香草味。

      “哎,”赵清嘉往这边凑了凑,用手肘捅十六的胳膊:“说说呗,就当是聊天嘛,别总是那么拘谨。”

      十六躲开赵清嘉的触碰,视线落向了渐渐积雪的破败院落。

      “无趣,”赵清嘉踢了一脚地上的碎土,自言自语着说:“这回回长安就叫你家主子换个人来罢,带着你跟带了块木头似的,无趣的很。”

      “……”十六无波无澜的脸上明显一讶,好在有漆黑的夜色为她挡着卑微的心思,她告诉自己,我是主子手下诸多暗卫中最擅暗中保护的,没有之一,若是主子贸然将我换掉,那么以永嘉郡主身边的危险程度来说,派旁的谁来都是白搭。

      “展青衿,”被逼无奈的十六吞吞吐吐着嗫嚅到:“奴下展青衿。”

      见这个话少的人终于肯和自己搭话了,赵清嘉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字的念出十六的名字:“展,青,衿……”

      赵清嘉偏过头来朝对方笑:“你不是被我逼急了,就随口胡诌个名字骗我的罢?”

      这一次,展青衿又沉默了,片刻之后,这个不善言辞的人吭哧瘪肚的解释说:“我真的叫展青衿,我父亲姓展,我出生时他新得了一领青衿,他便给我取名叫青衿,真的,不信的话贵人可以去问君侯!”

      赵清嘉捧着腹低低的嗤笑了起来,她觉得呀,身边这个冷冰冰的人可真有趣啊,一逗就上当。

      ……

      黑白色的回忆蓦然停下,处身于觥筹交错之宴上的永嘉郡主再次执起手中酒盏,来者不拒的仰首吃下了某个绸缎商敬来的烈酒。

      “贵人好酒量!”脸颊酡红的绸缎商猛地的一声喝彩,将赵清嘉飘忽的思绪勉强拉回来了一点。

      绸缎商打量了赵清嘉的半醉半醒的状态,抬手就将候在一旁的筵席侍者招了过来,吩咐小侍送赵贵人去房间休息。

      赵清嘉醉醺醺的跟着小侍从筵席上离开,若非是身后的衣香鬓影,又怎会独独显得她形单影只。

      目送小侍扶着脚步跄踉的人步步走远,绸缎商的脸上渐渐绽出了狡黠的笑容。

      当今天子继位之后大刀阔斧的对晁国与朝廷进行了改革,除了政治军事经济与民生的改革之外,这位皇帝陛下还仿照晋国风俗,提倡男女平等,允女子入朝为官下军为伍,甚至,皇帝陛下还正在和内阁以及臣工们争执是否要更改民律,以准许晁国子民同性成婚。

      虽然皇帝的这一系列的举措与提议在晁国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可那些过了耄耋之年的老人们知道,在赵家立下晁国之前,江山还姓卫时,卫国的土地之上从来都是男女平等的,甚至连晋国的一部分开化的民风,也都是从这片热土上传过去的……

      不过这些改革到底是好是坏皆都是朝廷里的那些官老爷们要考虑争执的,此刻,绸缎商心里的算盘愈发的如意了。

      观熙年以来,同性可成婚的议论一从朝堂发出,天下人就都知道了永嘉郡主赵清嘉喜欢女人的事,而眼下,为了方便办事,绸缎商可是精心为长安商首永嘉郡主赵清嘉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欢喜呢。

      那厢,赵清嘉拐进相对清静一些的别院之后就摆手挥退了小侍,她抬头看了眼挂在夜幕上的银盘,冷月清辉,像极了七年前广城郊外的那个晚上。

      “等诸事尘埃落定之后,你还会再继续做暗卫杀手么?”她问到:“你想好将来要去哪里了么?”

      “主子早已放我自由之身,”那人低低地回答:“以后我就留在长安了。”

      “不做暗卫了呀,”她心里高兴,嘴上却假装惋惜到:“那就可惜了,你的身手这么好,真是可惜了……为什么不做暗卫了呢?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暗卫呢。”

      那人手里握着泛着沉沉冷光的无痕腰刀,极快的笑了一下:“因为我心里有了羁绊,就不想再躲在黑暗里不敢见光了。”

      每每想到这里,赵清嘉的心里就总是会绵绵细细的发疼,就像是被人用绣花针不停的扎着一样。

      她提着裙角,缓步迈上自己惯常下榻的高高的子衿楼,她站在围栏后俯瞰前头露天筵席上的推杯换盏,天上星河夜幕,万家灯火倒映在她的眼底只是平添了几分落寞。

      景初十六年腊月,为应今上之大计,她轻骑简从的闯过赵选与赵清迒的劫杀阻拦一路来到广城军所驻扎的睦州辖下的广城。

      她与广城军统率缪永盛的会面并不容易,废太子赵选派了柳城军一路追杀,那晚,为了送她突出重围与毫不知情的缪永盛将军相见,自己身边的侍卫们,几乎将性命都搭了进去。

      等她从缪永盛那里带着救兵赶回来的时候,那个原本布置典雅的江南小客栈,已然成了尸堆如山的人间地狱。

      她喊着他们的名字,踩着遍地的血水,一步一个血脚印,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一路刨过去。

      后来。

      她找到了侍卫侯再瑆——她扯下一片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的系在了这家伙的脖子上,自己的这个侍卫素来注重仪表,定不乐意看到自己死后脖子上还开着那么大一个口子。

      她找到了元存遇——这回,这个素来沉稳内敛的家伙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板着脸,佯装生气的责骂又落了一身外伤的大马虎韩遂梧,他只是静静的躺在地上,脑袋安然的靠在韩遂梧的怀里,就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而后,她又找到了办事稳妥可靠的方静,找到了贪嘴爱吃的吕品品,找到了总是丢三落四的谭九贝,找到了少年老成的段思睿,她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找到了,可是啊,她就是没有找到那个叫展青衿的女人。

      她赵清嘉又成了一个孤魂野鬼一般的无根飘零之人,而展青衿,则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清嘉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特别失败的人,她总是后知后觉,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原来失去的东西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那么多的空间。

      可她的心分明不大,装下一个之后就再难装下别的。

      那之后她就一直在寻找展青衿的下落,如今,就连韩遂梧收养的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儿都已经开始提刀习武了,她赵清嘉还是没有一丁点展青衿的消息。

      赵清嘉晃晃昏沉的脑袋,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红烛摇曳,竟有红袖在添香。

      “你乃何人?”赵清嘉将两扇屋门推开,微凉夜风跟着她一起从外头卷进开,吹散了充斥在屋子里的浓淡适宜的熏香。

      “奴添香,特来侍奉贵人,”一袭红衣的美丽女人放下手里的小金香斗,她朝赵清嘉盈盈一拜,容貌之妖冶昳丽,十分的惹人怜爱:“贵人千岁。”

      赵清嘉皱皱鼻子,晃着身子坐到了桌子前给自己斟茶,灌了自己大半盏凉茶后,她似醉非醉的问到:“这屋子里是挺香的……谁派,谁安排你来此的?”

      “贵人何必追究这个?”添香拖着曳地长裙步步生莲般的来到赵清嘉跟前,娇柔的手搭在赵清嘉肩头。

      削葱根般的白嫩手指不安分的挲摩着赵清嘉的侧颈与耳垂,柔若无骨的身子接着就贴了上来:“贵人的身份地位高去了天上,奴能侍奉贵人已然是奴前世修来的福分,贵人您又何啊!!”

      娇小柔弱的女人吓了一惊——她猛地被赵清嘉拉到了腿上坐着,愣了愣,添香的一双柔荑环在了赵清嘉的脖子上,她贴着这位贵人的侧脸,轻轻的在对方的耳朵上吹着热气:“贵人吓到奴了,可是要怎么办呢?”

      “你说要怎么办呢,”赵清嘉腾出一只手,执着无盖茶盏轻轻的晃了晃里头残留的茶根:“我都依你如何?”

      香艳却又毫不妖俗的美丽女子搂紧了臂弯里的人,朱红柔软的唇这就要贴上赵清嘉的耳垂了。

      “咔哒”一声瓦片碎裂的清脆声响突兀的从门外的檐上传了进来,赵清嘉不知何时已经将添香握着锐利簪子的手钳制在了手里:“阁下既然来都来了,露一面又何妨?”

      声落,外头的屋顶房檐上没有任何任何回应。

      赵清嘉低低的笑出声来,她夺下那只锋利的簪子,极快的控制住添香,手边没有合适的绳索,赵清嘉干脆解了自己的腰带三两下将添香绑了双手。

      她站起身来,毫不怜惜的将添香扔到地上,嘴角冷冷一勾,扬起一个毫无温度的讥讽笑容:“看来你的同伴和主子这就不要你了呀。”

      “我有些好奇,”添香微微的挪动身子,勉强的从地上坐起来:“我自问未露破绽,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可不能说给你知道,”赵清嘉心说,你丫的三天遇个刺两天被追个杀试试?

      要是这样都还练不出来些许分别杀手的本事来,那我只能说顶佩服阁下的脑子了。

      她掸掸衣袖,手指间捏着那根从添香那里夺来的簪子,打着哈哈说:“照我说,还是劳烦你唤屋顶那位下来一见罢,不能要你两个白来这一趟啊。”

      添香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她桀骜的看着一派淡然的赵清嘉,鼻子里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

      “……”赵清嘉用簪子的锋刃刮着拇指指腹试探着簪子的锋利程度,打趣一般的朝门外说:“呀我说外头房顶那位,你是她的同伴罢,她叫添香,你莫不是叫红袖?出来见一面又少不了你一块肉,这么扭扭捏捏做甚?”

      外头没有回答。

      赵清嘉好奇的看添香一眼,又朝外头叫到:“红袖姑娘?红袖……公子?”

      还是没回答。

      赵清嘉偏了一下头,当感应到外头潜伏有人的时候,这个唤作添香的杀手眼里明显闪过一抹欢喜与雀跃的,那么来的必是对她来说顶是重要的人,可既然来都来了,这会儿怎么死活不吭声啊。

      不由得,赵清嘉的脚尖极快的在地上点了几下,要是韩遂梧再不带人过来,她可就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了——要是她永嘉郡主因为耽于美色而被人趁机杀害,传出去的话她赵清嘉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啦!

      郡主娘娘摇头,算了,反正自己也早就声名狼藉了,再多一两个骂名也无甚所谓。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背后之人是谁么,”这时,唤作添香的女杀手冷冷的笑出声来:“你堂堂永嘉郡主,辅君升龙的功臣,怎么还用得着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诱供呢。”

      下三滥?赵清嘉挑眉,她反身靠在桌子上,慵懒的眸子带着三分的迷蒙醉意,闲适的看着杀手添香:“我说,你们被发现了就被发现了呗,怎么还唱上双人戏了呢,这可不像是他张或张文若手下人的做派呀。”

      ——当年太子与宝信王兵败,太子赵选被废,当今皇帝登基后贬赵选为慎郡王,终身囚禁王府,宝信王赵清迒也只是被贬为郡王,终身幽禁王府,而他们手下的爪牙,下场却都不怎么好。

      镇海王张超被贬为镇海侯,褫夺东境军权——而这样的结果,自然也还是他的小儿子,那个平日看起来直爽纯善的张或在朝廷里上下打点的结果,于是不知道为什么,张或从那以后就跟赵清嘉结了仇,有事没事总想着派两个杀手来扰扰郡主娘娘的清净。

      “呵,”添香睨着眼前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你不配提那位的名讳,你这个逆贼!”

      赵清嘉的耐心少了些,她拧起一双柳叶弯眉,语气冷硬:“景初年早已成为历史,成王败寇历史昭昭,你自己翻翻书去,好好看看谁才是逆贼。”

      “我……”添香似乎是想要反驳什么,她才刚一开口,赵清嘉的长随侍卫韩遂梧就提着刀冲了进来,气喘吁吁:“主,主子,十六!”

      轰的一声,赵清嘉的脑子里突然炸开了似的,她的两耳嗡嗡的响,她捏着簪子的手一抖,差点划破手指。

      片刻后,赵清嘉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追问到:“在哪儿?”

      蓄了短须的韩遂梧抬手抹一把嘴,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看起来比赵清嘉都高兴:“被下头人围在了后头林子里。”

      于是,赵清嘉跟着韩遂梧大步小步的跑来后头林子的时候,果然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戴着面巾的人在尝试着突出韩遂梧留下来的包围圈。

      小林子里的路不好走,赵清嘉一路跑过来,精致的头饰有些散了,身上的华贵衣裳也被划破了些许,她迎着那个单手执刀的黑衣人,缓步向对方走去。

      “是你么,”赵清嘉走进包围圈,随着距离愈来愈近,她借着月光慢慢看清楚了对方空空如也的衣服右侧袖管,心里突然刀绞似的疼了起来,“你是来找我的罢,真的是你,果然是你呢,呵,我还当是遂梧大半夜拿我寻开心呢,原来真的是你回来了……”

      赵清嘉絮絮叨叨的说着,就好像是在询问对方今早出门后为何这么晚才回来一样,平平淡淡的,情绪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波澜起伏,随着距离愈来愈近,赵清嘉已然肯定,这个少了一条胳膊的人,就是展青衿。

      那一晚过后,韩遂梧曾不止一次的对赵清嘉回忆说,在当时的混战之中,他亲眼看见十六为了救方静而被人一刀砍掉了半条胳膊。

      不见对方出声,赵清嘉倏而浅浅笑了起来,月光透过枝桠铺陈在她眼底,她凝视着对方,一双眼睛里熠熠生辉:“怎么,都这么多年了还没在外头玩够?”

      赵清嘉往前靠近,展青衿就往后退,始终与这个尊贵的女人操持着一定的距离,而听了赵清嘉的话后,展青衿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赵清嘉从怀里摸出一个黑漆的小木牌来,她捏着挂木牌的绳子,将木牌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哎,我问你啊,你唤个什么名字?”

      这木牌是展青衿当初身为暗卫时的身份象征,是她的前任主子司马玄亲手给她制作的,那上面刻写着朱漆描绘的她的代号十六,以及她的生辰时间与性别,别的再无其它。

      展青衿看着小木牌晃了一下神儿,身为暗卫时,这个木牌在谁手里她就得认谁当半个主子,看着赵清嘉在树影斑驳下的模样,展青衿终于忍不住,缓缓开了口。

      “回贵人,小人名叫十六。”

      “真名呢?”赵清嘉继续问着,慢慢向前挪着步子:“我问的是你的真实名字。”

      “展青衿,”展青衿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将手里的短刀扔在了地上,“我爹姓展,我出生时他新得了一领青衿,所以他给我取名叫青衿。”

      “老实交代罢,”赵清嘉抱起胳膊,朝展青衿抬了抬下巴:“方才在我屋顶上蹲着的人就是你罢?回来多久了?怎么不来见我,不来见我和遂梧?”

      我在外养伤,伤好之后就暗中护在了你的周围,至今将近十年——展青衿没出声,她抬手取了脸上的面巾——这张面孔,同赵清嘉记忆里的那个十六还是有些出入的。

      展青衿的脸上多了好几条疤痕,看起来有些突兀,不过赵清嘉并不在乎。

      “如今回来了,不知贵人嫌不嫌晚?”展青衿问——从那时至今,她因怕连累赵清嘉而偷偷的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如今天子欲建大同天下,女子与女子间的感情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总是藏着掖着,于是,她展青衿也终于受不了赵清嘉与别的女人那样肆无忌惮的亲近了!

      赵清嘉两手叉在腰上,别有深意的挑起了单边的眉毛:“嫌不嫌晚,那得看本郡主的心情。”

      展青衿颔首,嘴角噙了久违的笑:“但凭娘娘吩咐。”

      那边,围堵展青衿的众多无问园侍卫已经腰刀入鞘,跟着侍卫长韩遂梧撤到了不远处。

      赵清嘉负着手走过来,小木牌在她身后一晃一晃的,她来到展青衿跟前,微微仰着脸,颇为委屈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声音带上了隐隐的哭腔:“没死却不回来,害老娘天天烧着大把银票满世界的寻你,说罢,要怎么罚你才能解我心头之恨?这些年的时光,你这个臭石头要怎么赔我?”

      “是我的错,”展青衿终于伸出手,拉住了她日思夜想的人:“怎么罚都行,要什么都赔给你,如何?”

      “唔,这还差不多……”赵清嘉侧耳,她听见了夜风的声音,如同长安城钟鼓楼里悠远的钟声和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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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番外·赵清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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