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难栖（重生）》栎苏生

84、八十二 听闻

　　林老夫人开口道“好了。”她转向陈氏所在的方向“怀之媳妇头一次上门，莫要把人吓到了。”

　　陈氏面色不愉，心说，是我吓她么？是她吓我好不。

　　二舅母李氏接话道“想是大夫人这些年与朱姨娘相处久了，习惯了彼此，那朱姨娘也没给其羽交代交代，一时不知罢了。”

　　陈氏一听，便知她是讽刺自己多年来不顾身份与一个姨娘交好，心中憋闷，但一时也顾不得太多，赶紧朝三舅母姚氏使了个眼色，姚氏忙笑着接道“朱姨娘掌家这些年行事妥帖，我们自然记着，听说朱姨娘病了，其羽快与我们说说情况。”说着，做出一副关切的神情来。

　　卫其羽微微一笑，侧头看着姚氏正色道“三舅母，朱氏不过一个姨娘，病了便病了，我何需了解她的情况，三舅母若想知道，自可派人去顾府瞧瞧，不必问我。”她话音刚落，举座皆惊，连林老夫人无神的眼睛里都蹦出了一星光亮，朝她侧目看来。

　　几个舅母的表情颇是精彩，虽然桑朝向来妻妾有别，但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尤其是上阳城中，有的妾氏身份门第也不算低，免不得有些妾各凭本事的做到了与妻相平的位置，尤其是像朱氏这种掌家多年，还曾用手段逼迫得当家主母返回母家修养的妾氏，她们从心底便带了几分怯意，加之朱氏这么多年的厚待，心里已将她当做顾家主母一般了，没想到卫其羽竟会这般不留情面说得如此尖锐，分明没有将朱氏放在眼中，实在是有些石破天惊。

　　坐在几个舅母身后原本笑意盈盈的妾们，也不由面色僵硬，看向卫其羽的目光已多了复杂的神情。

　　眼见满室僵局，林老夫人忽然笑了起来，面上竟带了几分欣慰之色“怀之媳妇说得对，朱氏不过是个妾氏，做主母的自然想如何就如何。“说着，她看了眼那些穿得花枝招展的妾氏们，目光似乎意有所指。

　　林老夫人已许久没这般正经的说过什么，几个舅母虽然面色惊愕未定，仍是连忙应了是。

　　陈氏缓过神来，又看了姚氏一眼，目光中含了几许催促之意，姚氏无奈，只好又道“其羽有所不知，杜姑娘从前住在顾府时得了朱氏许多照拂，听说她病了，心中担忧，她不好开口，故才托我有此一问。”说着，身子朝杜云薇的方向侧了侧。

　　杜云薇赶紧起身上前朝林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云薇想回顾府看看朱姨娘，若是她病重，云薇愿意伺候在侧，以报昔日照拂之情。”她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言语恳切，看上去满心担忧，实在让人动容。

　　见状，卫其羽不由微微一笑，这个回字倒用得极妙啊。不曾想此行还有这般收获，倒不枉她今日来这一趟了。

　　她看着杜云薇，这女人就是小心思多，明明是求入顾府，却只朝林老夫人行礼恳求，分毫不问她的意思，一个回字，不外是点明顾家才是她该去的地方，林府只是借住，只要林老夫人同意，她也不能反驳。

　　卫其羽下意识的扫了一旁的陈氏一眼，陈氏却避开了她的目光，显而易见，此事是她们一早便安排好的，就连朱氏生病许也是为了此着，倒也是，杜云薇上一世并未离开过顾府，今世被送出来住了这么久，以她对顾炎的心思，必是心急火燎的想回去，再者，还有什么比府中多了个对夫君有心思的女人更能让人有危机感，更容易行差踏错？朱氏此步棋下得委实不错。

　　不过，她前世倒不知道杜云薇与朱氏的瓜葛有如此之深，如今反过来想，却明白了，杜云薇能在顾府留住十几年，必定有朱氏的功劳。

　　林老夫人没有立即回应，反是道“如今顾府当家的是怀之媳妇，你若想去，还应问问她的意思。”

　　杜云薇面色一黯，斜着身子转向卫其羽道“云薇此前对其羽嫂嫂多有冒犯，还望嫂嫂谅解，莫要与云薇计较。云薇只想看看朱姨娘，好生侍奉姨娘。”模样虽楚楚可怜，话里话外却都透着若卫其羽不允她回去，便是还记着旧仇，不够大度的隐意，若是不应，该是有多铁石心肠。

　　卫其羽有些想笑，既然杜云薇与朱氏等人筹谋，想必已有了准备，倒不如让她一展身手，看看能使出什么招数，说不定能一举拿下顾炎，也省得她再谋它路，或让她借着由头好生胡闹一番也好，见杜云薇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满屋子没有人开口，似都在等她说话，便道“好罢，杜姑娘稍后与我们一同回顾府。”

　　杜云薇自然千恩万谢，做足了姿态才回了位置。眼见目的达成，陈氏起身道“老夫人，媳妇去看看厨房晚膳准备得如何。”得了颔首，她立即出去了，很快，舅母和姨娘们都各自找了借口陆续离开，很快便走得差不多了，摆明了是不愿与卫其羽共处一室。

　　卫其羽乐得轻松，自顾自的喝了口茶，林炜彤走到她面前道“卫其羽，你得意什么，方才说话这般难听，不过就是嫁给表哥，仗着顾家的势罢了！”

　　卫其羽抬眼扫她“我说的哪句话难听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说着，她淡淡扫了眼林炜彤身上的纱衣道“你身上的罗绣想必也是顾家的昔日的礼物罢？”

　　“你！”林炜彤一副被她踩了痛脚的表情，恼羞成怒道“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表哥，看他厌不厌你。”

　　杜云薇忙上前劝道“炜彤，其羽嫂嫂并不是有意的，你莫要。。”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林炜彤打断“你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

　　说完此话，林炜彤便气鼓鼓的出去了，杜云薇追了几步停下了脚步，看动作也不像真的要追的样子，听林炜彤话里的意思，明显对杜云薇的不满已有些深了，想想两人好的时候，还真觉得今夕何夕，想必若不是住到一个府里，恐怕还不会生出这些间隙。

　　杜云薇回过头来，期期艾艾的望着她，俨然是为了卫其羽得罪了林炜彤的意思。她只做不见，慢悠悠的喝着茶，还是林老夫人道“云薇你先下去罢，我有些话要与怀之媳妇说说，杜云薇无奈，只好先行退下了。

　　林老夫人让卫其羽坐得离她近些，方才开口道“你可是真的愿意云薇去顾府？”卫其羽不知何意，下意识的抬头看了林老夫人一眼，林老夫人接道“云薇这孩子身世虽苦，心思却有些不定，她既从顾府离开，便不应再回去。”

　　卫其羽不妨林夫人竟有此一说，不由低下了头，林夫人见她低着头，以为她害羞，又道“你若不愿，我自有办法留她在府中。”

　　卫其羽已盘算着让杜云薇回顾府大显身手，岂能放过这般好的机会，忙抬起头道“无碍，让她去看看朱氏也好，免得旁人说我刻薄。”

　　林老夫人的眼中无甚神彩，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日子不是过给旁人看的。”

　　卫其羽未料林老夫人竟这般直白，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便没有说话，林老夫人她又道“朱氏城府极深，你既已明面上与她闹僵，日后度日还要小心提防才是，莫要被她钻了空子。”言语中，透露出一丝深藏的忿恨与苍凉。

　　卫其羽有些惊讶，上一世，林老夫人何曾这般嘱托过她，这一世又因何改了想法，她忽然想起，顾炎的母亲是林老夫人的长女，怀着顾炎的时候回了恒水，没过多久便死了，这其中想必有朱氏的手笔，便也不难理解林老夫人的心思了。

　　上一世里她不知此节，后来与朱氏虽有争斗，但初入顾府时却对其颇为礼遇，想来也让林老夫人不爽利，今世一入府邸便折腾朱氏，反得了林老夫人青眼，竟与她说起这些掏心窝的话来。

　　林老夫人又道“怀之自小没有母亲，想也是不知女子的迂回心思，日后你凡事多担待些，若受了委屈，可来说与我听，我自会说他。”

　　听了林老夫人的话，卫其羽有些不知作何感想，不过她今次嫁入顾府根本就没有好好过日子的心思，注定要辜负林老夫人一番好意了，她只好点了点头，回了声知道了。

　　林老夫人见她不愿多说，便住了嘴，吩咐底下的婢女道“让三姑娘过来，领怀之媳妇去园中转转。”

　　过了好一阵，林炜彤才不情不愿慢腾腾的来了，听了林老夫人的安排将卫其羽带出了院子，一前一后将她带到花园口便道“我家就这一个园子，你慢慢逛罢。”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其羽也懒得理她，自顾自的朝园子走去，在园子里逛逛，也好过留在院中听林老夫人说话强，说得再多，她也不知如何回应。她走得慢，但对地方熟，以她对林府的了解，后面的小院子里有一颗上了年岁的梅花，如今正是花开时节，不如过去赏花，岂料刚走到院子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人声，显然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她有些扫兴，但好容易来了，便准备退出去等一等，待里面的人走了再进，刚要迈步，便听到里面一个男声道“你当真要回顾府？”听到顾府二字，卫其羽便停下了脚步，觉得这男声听着有些耳熟。

　　“是，如今朱姨娘病了，又失了掌家权，大夫人让我去看看可能帮上忙。”听这声音，竟是杜云薇。

　　“我母亲也是糊涂，管起了旁人的家事，遣你去有何用，你还是留在此处的好，等过些时日，我便向母亲提纳你进门之事。”男子的声音颇是年轻。

　　“二哥哥，此事可不能着急，那日我从你书房出来被炜彤撞见，她已狠狠骂了我，现在也不肯理我，如今大夫人让我去顾府，我需得听她的话才是，她若对我不喜，日后定不会同意我嫁与你。”

　　“她不同意又如何，我心中有你，定会纳你。”

　　“啊，二哥哥你做什么。”忽然杜云薇的声音急促起来，带了一丝惊恐，还带了几分哭腔。

　　“好妹妹，莫要哭了，见你流泪，我心都要碎了。”话虽如此，男子声音里的喘气却重了起来。

　　杜云薇的挣扎声更加凌乱“你，你不要这样，你放手。”卫其羽都不用看，也知里面的男女纠缠得有多激烈，过了一阵，挣扎和惊呼的声音停了，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这样的喘息声卫其羽颇是熟悉，饶是再世为人，也觉几分尴尬。

　　当即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她快步走得远了些才住了脚，二哥哥，可不就是指林炜筠么，他早已娶妻，长子都已三岁了，没想到，竟与杜云薇有了瓜葛。

　　她心中实在意外得很，杜云薇不过在林府住了几个月就与林炜筠纠缠至此，原来她对顾炎竟不是全然一片痴心么。

　　她原本以为，沙若兰嫁顾炎是有隐情，王静姝是冲着将军夫人的名头而去，江惠然为的是半生安稳，只有杜云薇是一心一意的爱慕顾炎，宁愿在闺中待字闺中数年，也不肯嫁予旁人，可此番看来，倒未必如此。

　　杜云薇究竟因何如此，实在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杜云薇话里的意思，是陈氏要她回顾府帮朱氏，当然这也可能是她的托辞，若都是做妾，做顾家的妾自然比林家的妾强上太多。

　　想到朱氏的手段和城府，她不由有些怀疑，上一世里杜云薇未必是真的死心塌地的想嫁顾炎才蹉跎十几年，极有可能是因为朱氏的撺掇和掌控，到后来，岁数大了更身不由己罢了。

　　无论真相如何，如今都已不重要了，杜云薇与虎谋皮，岂能全身而退。

　　用过晚膳，顾炎带着卫其羽告辞出来，来到府门前，顾炎看到停着两辆马车，不由停下脚步，跟随其后的杜云薇忙上前行礼道“怀之哥哥，其羽嫂嫂让我与你们一同回顾府。”抬起头来，面上尽是柔弱的笑意，淡淡的欢喜在笑容里半隐半现，所含心思一眼可见。

　　顾炎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反是侧头去看卫其羽，目光颇深，卫其羽避开他的目光径直朝马车走去，见状，顾炎也快步跟了上去。

　　卫其羽坐上马车便闭目假寐，本是不想与顾炎说话，不想到后来竟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在床榻上，春芽见她醒了，忙上前道“小姐，你醒了。”

　　卫其羽看了眼窗外天色，道“我睡了多久？”她明明只是闭上了眼睛，怎么转眼便睡着了，说来，她这段时日也有些太嗜睡了，不知是何缘故。

　　“快有一个时辰，是姑爷将小姐抱进府的。”

　　见卫其羽坐起身，她又道”方才褚琪有事禀告，姑爷去主屋书房了。”又补道“看样子，颇是有些着急。”

　　卫其羽觉得嗓子很干，便道“倒杯茶给我。”

　　春芽忙倒了茶递到她手边，有些踌躇道“小姐，那位杜姑娘还等在外屋呢。”

　　卫其羽不由蹙眉“等什么？”

　　“杜姑娘已去看过朱姨娘，说朱姨娘病重，要留下来好生照顾，她说她不知住在何处，等着小姐给她安排。”

　　“她从前住在何处？”

　　“杜姑娘说，她从前住在何处是朱姨娘给她安排的，如今回来是小姐你当家，需得小姐安排才是。”

　　卫其羽一声冷笑，杜云薇又想玩什么把戏。上一世她嫁进顾府后不久便将杜云薇的住所移到了顾家最偏僻的院落里，为此事杜云薇很是闹出些事来，她迫于压力又将她迁回了原来的住所，今次，又想故技重施么。

　　她沉吟片刻后道“让她搬到辰香院去罢。”她想了想，又道“把从前伺候她的婢女也一并拨给她”

　　春芽一惊“辰香院，那不是挨着主屋最近的院子，小姐，这恐怕不太好罢？”

　　卫其羽打了个哈欠“让你去就去，我接着睡了。”说着，又倒了下去。

　　顾炎与褚琪从主屋书房议事出来，瞥见一旁的辰香院亮起了灯火，里面人影憧憧，不由皱了皱眉，褚琪忙问门口的小厮道“辰香院里进了何人？”

　　小厮答道“是从前府里住过的杜姑娘搬了进去。”

　　褚琪道“谁让她搬进去的，朱姨娘？”

　　“听说是少夫人。”

　　褚琪一愣，回头看了顾炎一眼，顾炎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径直迈步朝前走去，只是步伐稍微快了些许。

　　顾炎走到鹿鸣院门口，院内已一片安静，遥遥望去，主屋的灯火也不甚明亮，院中的梅花散发淡淡幽香，他不由放缓了脚步，慢慢进了屋。

　　春芽守在外屋，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道“姑爷，小姐已睡了。”

　　顾炎嗯了一声朝里屋走去，满室暖意掺杂着熟悉的香气涌了上来，似一瞬融化了身上冷意，他默默走到榻前，望着榻上人熟睡的侧颜，许久也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