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拾贰月半

12、第十二章

　　杜离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下午，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醒来，一直到后半夜才重新睡着。一个人过日子要轻松很多，杜离下了碗面填填肚子，又躺回床上。
　　这么个周六的日子，当然没有什么开会，不过是杜离随口搪塞林深的托词。想到林深，杜离翻出晚上的聊天记录，林深在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回了个“知道了”的表情包。

　　晚上，太阳已经下山，空气中依然非常燥热，杜离在家待了一天，终于肯出门了。附近有个大超市，杜离每周去采购一番，就差不多可以吃一个星期。在超市扫荡了一圈，杜离提着两大袋子回来，周六的晚上，广场上非常热闹，很多人都喜欢晚上出来散步，但是杜离这么走了一段路，已经热得不行了。
　　走出电梯，杜离正准备腾出一只手掏钥匙，就在门口见到了一个看起来有点惨的问题少年。

　　林深蹲在门前，脸色泛红，双手无意识的拨弄着他透明的手机壳，脱下，又套上，脱下，再套上……
　　听到脚步声，林深目光涣散的抬起头，“杜老师好。”

　　杜离觉得自己当了个班主任天天操心学生学习，还得帮别人养儿子？
　　走近两步，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又喝酒了啊，杜离想不通这么小的年龄，为什么对喝酒这么情有独钟。
　　“喝醉了就回家吧，来我这干什么？”

　　“我…忘了。”林深试图站起来，没站稳，双手扶住了门把手。

　　林深约的李津一去酒吧，李津一一瓶啤的还没喝完，林深已经红的白的混着喝进去好几大杯，没多久，林深就醉得不省人事，李津一知道林深心情不好，但林深一言不发，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干，李津一也没处着手去安慰他，只好陪着他喝。
　　最后李津一把林深塞进出租车的时候，跟司机报的是林深家的地址，但林深在车上吹了会风，清醒不少，稀里糊涂的就跟司机大叔说改道来了杜离家。

　　至于为什么要来，林深自己也没想清楚。

　　两方僵持片刻，杜离看着醉醺醺的林深，暂时没有要开门的打算，他问道，“为什么不回家？”

　　“我妈…回来了，我不想回去。”
　　“母子两个有什么矛盾说开了不就好了吗？”
　　“嗯……说不开。”林深又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一副不打算走的态度。

　　杜离败给他了。
　　把两大袋子放在地上，越过林深把门打开，说，“进来吧。”

　　“嗯。”林深终于跌跌撞撞的起身进屋。

　　杜离给林深倒了杯凉水，把买的菜放进冰箱里摆好。突然想起来凌晨的时候林深给他发的消息。杜离问道：“吃晚饭了吗？”

　　“没有。”
　　“饿不饿？”
　　“嗯。”

　　杜离进厨房切了番茄和火腿肠，炒好瘦肉丁，煎了个鸡蛋，全都加进面汤里，不一会，一碗丰盛的长寿面端到林深面前。
　　“吃吧。”

　　“谢谢杜老师。”
　　林深虽然满身酒味，但是喝得不算多，因为混着喝特别容易醉，林深现在意识都没有完全清醒。不过他并没有像很多人那样喝醉了耍酒疯，相反，他会很安静的坐着，不是发呆就是打瞌睡。

　　他坐得很端正，在桌前一口一口的吃着面，神情相当专注。似乎他大老远跑来一趟就是想蹭一碗面，但实际上，林深吃了半碗就已经吃不下去了。

　　杜离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林深半晌都没有动静，杜离看了他一眼，“不吃了？”
　　林深把碗推到一边，趴在桌子上，声音很小，说：“胃里难受。”

　　杜离能感觉到林深喝这么多酒应该不是出去过生日太开心了，林深现在整个人特别颓废，他不知道林深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但也不好问，学生的私事，知道得太多也不好。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问出这句话，杜离觉得自己作为班主任真的是仁至义尽了，上哪去找这么好的班主任？

　　“在……山。”
　　林深含糊不清的说了一个地方，听不太清，但是杜离知道，那个地方是城北外郊区的墓园。

　　“……”
　　这是在说鬼故事吗？

　　杜离想起来自己前不久整理的学生档案，上面有学生住址，正准备到房间里去开电脑，只听见

　　林深又开口了，“我爸爸在那。”

　　杜离身形一顿，回头看向林深。林深看上去好像快睡着了，眼睛半开半合，没精打采的样子。
　　想到学生的思想教育和心理辅导也属于班主任的工作范畴，杜离走到餐桌前，在林深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看着林深，声音也温和了不少，“林深，你今天去看你爸爸了？”

　　“没……”
　　“怎么了？”
　　“我妈……不准我去。”
　　“为什么你妈妈不让你去？”
　　林深埋下头，好一会都没有回答，久到杜离打算岔开话题，林深突然开口，“因为……”

　　“因为什么？”
　　“我爸爸…是为了救我死的。”

　　杜离呼吸一滞。

　　说完，林深很久没有动静，似乎是睡着了。杜离轻轻叹了口气，手放在林深头上摸了摸，林深头发剪得很短，摸上去硬硬的，有些扎手。
　　林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是李津一的消息，但是下一秒，手机就黑屏，自动关机了。
　　林深总是会忘记给手机充电。
　　突然，林深坐起身子，甩开杜离的手跑去卫生间，“哗”一声吐出来。

　　“……”
　　杜离觉得刚刚的氛围挺好的。
　　心里小小的吐槽了一句，杜离倒了一杯凉水给林深送过去，进卫生间的时候，林深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看起来是酒醒了。
　　“给，簌簌口。”

　　“谢谢杜老师。”
　　林深刚刚吐完，现在脸色苍白，沾湿了的头发滴下水珠，胸前的体恤衫也湿了不少。杜离别过眼神，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毛巾递过去，“擦擦吧。”

　　“杜老师，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收留收留我呗？”林深无力的笑了笑，对杜离眨眨眼。
　　“我看你不可怜，甚至还有点得寸进尺。”杜离翻了个白眼。

　　“老师有没有多余的衣服呀？我觉得身上好难受。”林深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此时短发根根分明，立得笔直。
　　“我觉得你该回去了。”杜离抱臂靠在卫生间门口，不动如山。

　　林深静静的看着杜离，五秒后，林深转过身又“哗”的一声吐了出来。

　　“……”
　　杜离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回到了客厅，卫生间味儿有点大。

　　半晌，林深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卫生间出来，直线走进了客房，“咔嚓”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孩子轻车熟路得让人火大。
　　但是杜离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很无奈，他叹了口气，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出一件款式宽松的纯白体恤衫，上周网购的，吊牌都还没拆。
　　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应，杜离打开房门看了一眼，和上次一样，林深摆了个大字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给你，没穿过的。”杜离把衣服放在他枕头边上。

　　林深脸埋在枕头里，发出闷闷的一声“嗯”。

　　杜离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深：“以后少喝点酒，喝酒伤身。”
　　“少熬夜，早睡早起。”
　　“回家好好休息，别有事没事就来我这。”

　　“……”
　　林深翻了个身，继续假寐。

　　下午二点，林深舒舒服服的睡了个自然醒，坐起来，床头柜上的手机是杜离帮林深充着电的，林深拔掉数据线，开机瞅了一眼，好几条李津一的微信消息和电话记录，就是问到家了没，睡了没之类的。微信最新的一条，是早上八点的。

　　李津一：死了没啊？
　　林深回复：没死，睡得挺好。
　　很快李津一就回了消息：呵。
　　李津一：从此之后你就是成年人了，能成熟点吗？一点小风小浪都抗不住。
　　林深：滚吧你。

　　林深关上手机，出门去敲了敲杜离的房门，发现杜离的房门虚掩着，林深轻轻一推，并没有人。整个屋子也没有人，杜离出门了。
　　林深给杜离发消息：杜老师你在哪儿？
　　杜离：学校。

　　林深叹了口气，无所事事的在客厅转了一圈，把昨天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洗了，又把房间整理干净，才进厨房弄了点吃的。

　　杜离自从当了班主任，每天杂七杂八的麻烦事很多，但日子还是要过的，这次月考之后，杜离去六班溜达的次数更加频繁了，可能课正上得好好的，杜离在窗外敲敲窗子，指了指某个开小差或打瞌睡的同学，然后这个同学就得在下晚自习之前，把规定的罚抄作业交上来。
　　没多久，光林深一个人的罚抄，就在杜离的办公桌上堆起一座小山。其他学生的更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时间一久，整个六班都是人心惶惶的，谁也不知道在其他老师课上，杜离什么时候就来了，晚自习还好说，有许佑怡放哨，但是上课的时候，却往往出现狼来了的状况。
　　杜离是打定主意要把六班救起来，几个班委也很卖力，配合杜离把班级管理得有模有样，慢慢的，整个六班的班风也有了质的改善。

　　反正在杜离看起来是这样的，至少以前是稳居倒一，现在可以争一争倒二了。

　　又到了晚自习。
　　杜离开了个会回来身心俱疲，呆在办公室里改试卷，办公室里两位中年女老师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金老师：“听说侯主任的女儿终于要出嫁了？”
　　方老师：“是啊，都二十八了，哪有再不找人家的道理。”
　　金老师：“怎么就拖到这个年龄？那姑娘长得蛮清秀啊。”
　　方老师：“之前大学毕业，在家里闲着，说是在准备考雅思，出国留学，雅思考了好几次都没合格，这就……”
　　金老师：“咦，小杜还单着吧？”
　　金老师突然把话题引向杜离。

　　杜离无奈的笑笑，“嗯，刚毕业呢。”
　　“柳言好像也单着？”方老师看看门口，确定柳言没有回办公室。

　　金老师压低声音说，“好像是，前段时间分了。那小杜啊，有……”

　　王珂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杜老师。”
　　金老师闭上了嘴。

　　杜离叹了口气，他一点也不想听老师们聊这些。杜离看向王珂：“进来吧。”

　　“这是这两天的罚抄。”王珂搬了一叠作业本进来，“只剩下林深没交。”

　　“嗯，放那儿吧。”杜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