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拾贰月半

11、第十一章

　　杜离作业一直布置得很多，卷子一发就是两三套，默写任务每天都有，默写不合格的第二天重新检查，但是两个班这样教下来，单英语这一门上，五班永远都考得比六班好，这就很令人费解。
　　又到了周末，杜离大手一挥，布置了三套试卷下去，要求周一早上交齐，六班的学生都苦叫连连，但丝毫没有动摇杜离实行高压政策的决心。

　　周五上完下午的课就放学了，秋子庭背着书包直接去了酒吧，一进门的时候一身校服还吸引人好几个客人的注意，秋子庭赶紧埋头去更衣室换了制服出来。
　　今天何希不在，但是有徐敬盯着，秋子庭也不敢偷懒，忙前忙后的一直到凌晨一点下班，秋子庭累得浑身无力，把衣服换了出来，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雨。

　　“秋子庭，进来。”
　　门口，何希开车过来，把车窗摇下。

　　“我……”秋子庭下意识想拒绝。
　　“听话，进来。”
　　“噢。”
　　秋子庭小跑几步，钻进了车子的后座，“谢谢老板。”

　　何希从后视镜看了秋子庭一眼，笑着说，“你家在哪？”
　　秋子庭犹豫了几秒，说出一个地址，“那儿的路不好走，您把我放在路口就好，到时候我自己进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多不安全。”

　　秋子庭看了眼时间，一点半了。坐进何希的车里，秋子庭放下警惕，全身的疲惫感又回来，而且还非常的困。他靠着车窗昏昏欲睡，没有说话。

　　“以后上了夜班可以去楼上休息室睡，不用这么着急回家。”
　　秋子庭摇摇头，“我必须回家。”
　　“怎么了？”
　　“家里管得严吗？”

　　秋子庭又摇摇头，不打算再开口了。他闭上眼睛，身体小幅度的随着车的行驶方向晃动。
　　这个时候的秋子庭应该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长长了没有修理的头发柔顺的搭在额前，双手虚虚的把书包抱在胸前。

　　这样青涩的少年，被何希看在眼里，心底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那个人同样穿着校服，只不过校服上总是看起来脏脏的，不是染上了颜料，就是蹭到了铅笔灰，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大概家里连一把梳子都没有。
　　想到这里，何希把车速降下来。窗外大雨倾盆，哗啦啦的打在车窗了，倒是给车内制造了一个宁静的氛围。

　　秋子庭的家里酒吧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何希就把车开到了秋子庭说的地点。何希看了看周围，是城北的一片老居民区，建筑老旧，电线杆子歪斜，楼与楼之间距离狭窄，还都被堆上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这个时间点，周围既没有路灯，楼里也没有亮灯，整个地方黑漆漆一片。
　　何希叹了口气，撑伞下车。打开后座推了推秋子庭，“起来吧，到家了。”

　　秋子庭闻声醒来，睡眼惺忪，他把书包背上，从车里钻了出来。“谢谢老板，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我送你。”
　　何希语气强硬，不容拒绝。把车锁好，何希一手把秋子庭护进怀里，走进来巷子。

　　秋子庭的家在第三排，送到地方，秋子庭对何希微微弯腰，“谢谢老板。”

　　何希拍了拍秋子庭的箭头，笑着说，“上去吧。”
　　看着秋子庭进了楼道，何希在楼下等了一会。不一会儿，三楼亮起了一盏灯，何希正准备回去，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叫骂声。

　　“死小子这么晚才回来，打扰老子睡觉，找死吧。”一个粗鲁的声音骂骂咧咧的。
　　“啊！”
　　是秋子庭的尖叫，声音穿透力极强。

　　何希心一揪，顿住脚步。
　　紧接着是“哐当”一声，是家具倒地的声音。

　　何希把伞一扔，冲进了楼道，三楼的第一个门缝里透着光，他毫不犹豫的敲了敲。
　　“秋子庭，开门！”

　　这样的建筑隔音效果都不怎么样，何希能听到屋里是收拾东西的声音，随后，一个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一脸不耐烦的开了门。
　　“你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呢！”

　　“我是秋子庭的老板，叫他出来。”何希目光扫过屋内，鞋柜倒在地上，几双鞋子散了一地。

　　“老板？噢！您好，我是秋子庭的爸爸，这么晚了还劳烦过来您真是好意……”

　　“老……老板，你怎么上来了。”秋子庭脸色苍白，神色慌张。

　　何希的目光从秋子庭脸上移到了他的右手。秋子庭的右手手臂以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垂在身侧，非常无力。
　　是脱臼了。

　　“你手怎么了？”
　　“没，没事。”
　　话是这么说，但秋子庭明显忍着痛，额头上冒出大豆般汗珠。

　　“出来，我有事找你。”
　　“爸，我先……”
　　“去吧去吧，好好听老板的话！”秋子庭的爸爸笑得谄媚，把秋子庭推了出去。

　　又坐回车里，何希专心开车，秋子庭依旧在后座靠着窗，两个人相对无话。一直到何希把车开到了医院，把车停好，何希才开口问，“你爸经常打你吗？”

　　“嗯。”
　　很轻的一声。

　　这个时间雨已经停了，何希帮秋子庭打开车门，看到秋子庭强忍着痛，把下嘴唇都咬出血了，何希叹了口气，“赶紧进去吧。”

　　凌晨，林深打赢了好几局游戏，玩得也算是尽兴了，刚点击退出游戏，摘下了耳机，林深听见客厅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推行李箱轱辘的声响。
　　他打开房门，不出意料，他那位出差了两个月的妈妈回来了。
　　“妈。”

　　“嗯。”
　　高慧把行李箱推到沙发边，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喝完，又拿起手机来给谁发消息，全程都没有给林深一个眼神。

　　林深握紧拳头，站在房门口没动，“您怎么这么晚回来？”
　　“航班取消了，坐高铁回来的。”
　　“哦。”

　　“回去睡觉啊，站着干什么。”高慧收起手机，目光冷冷的撇过林深，推着行李箱进了主卧。
　　“咔嚓”一声，高慧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林深愣了好几秒，终于自嘲的笑了笑，回了房间。

　　时钟转过了十二点，停在一点的位置，日期也早已跳到八月三十一号，周六。林深知道高慧肯定会赶在这一天回来，因为今天……

　　是林深爸爸的忌日。

　　高慧是位事业心很强的女性，在林深的记忆里，高慧跟林深爸爸很恩爱，但是却一直都对林深很冷淡，从很小的时候就没抱过他几次。林深初一那年，林深爸爸因为车祸去世，从那之后，母子关系直线恶化，高慧对林深长时间冷暴力，一年下来，就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说不了几句话。
　　躺在床上，林深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深从来摸不透高慧的想法，他甚至怀疑过自己不是高慧亲生的，但是这么多年，林深从来没有从任何亲戚或者医生嘴里听到过相关流言蜚语。

　　侧过身子，林深望着窗外，从没关紧的窗帘缝里看到一片漆黑，这个季节夜雨多，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摸出手机打开屏幕，又关上，再打开，犹豫了好久，才戳进微信。
　　林深：杜老师，今天是我生日，可以约个饭吗？

　　为了避免尴尬，林深紧接着发了一个“电你”的很萌的喵咪表情包。
　　发出去之后，林深突然意识到这个时间点，以杜老师老干部的作风应该已经睡了，不能立即收到回复，林深略微失望了一下，然后在准备退出聊天页面的那一瞬，他看到上面备注的那一栏突然跳动，显示“正在输入”。

　　杜离：生日快乐。

　　四个汉字，一个标点符号，落在林深心里激起千层浪，他抓着手机飞快打字。

　　林深：老师这么晚怎么还没睡啊？

　　不一会，林深回复：刚睡醒。
　　林深：那老师今天有空吗？
　　杜离：没空，要回学校开会。

　　一时间，林深打字的手指顿住，心里想了好几种回复方式，最后都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了，心情比发消息之前更加烦躁，林深“啪”一声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爬起来坐到电脑桌前，又点开了游戏。
　　“怎么回事，林深，我都以为你已经睡了。”同为夜猫子的李津一发来消息，“杀了个回马枪啊。”
　　“开。”

　　秋子庭是被疼醒的。
　　他翻了个身，压住了受伤的手臂，清醒的那一刻，秋子庭看清了室内的环境，他回想起前一晚，何希带着他去医院，医生把秋子庭脱臼的手臂接上去，用三角巾把前臂和轴拖起来挂在脖子上，又嘱咐了一堆注意事项，到那个时候已经是很晚了，何希直接把秋子庭带回了自己家。
　　何希帮秋子庭换衣服，整理床铺，睡前还端来了一杯牛奶。说感动秋子庭肯定是有的，但他感到更多的是恐慌，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如果是毫不相干的人对他好，那么肯定会有别的什么目的。

　　“咚咚咚”
　　何希敲响了房门，“起来了吗？”

　　“稍，稍等。”
　　没等秋子庭下床，何希推门进来，端进来一碗粥，“你躺着吧，别起来了。”

　　“这……其实这个伤不算什么的，我可以…”
　　“你妈妈呢？”
　　何希坐在床边，用勺子舀起一口粥递到秋子庭嘴边。

　　秋子庭犹豫了一下，张嘴吃下，咽下去只会才回答道：“我妈妈在医院，她…病了。”
　　“病得很严重吗？”何希又舀起一勺递过去。
　　“嗯。”

　　“有时间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她吧。”
　　“老板。”秋子庭推开递到嘴边的勺子，看着何希的眼睛，语气柔和但很坚定，“谢谢老板的照顾，这周我恐怕去不了酒吧，得请个假，但是……我的私事，我自己能解决。”

　　“这样……”何希愣了愣，随即笑了，“是我冒犯了。”
　　何希把碗搁在桌子上，转身准备出房门，在关上之前，他看着秋子庭说，“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大门钥匙一会儿给你，好好养伤。”

　　“我……”
　　没等秋子庭拒绝，何希关上了房门。秋子庭苦笑，何希有时很强势，说出的话不容许拒绝，但是大多时候，何希对他很温柔，就算是一些很琐碎的小事，何希也会为他准备好。

　　可是秋子庭想不到何希对他好的原因，他们相识不算久，唯一见面的地方是酒吧，相处时间更少，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但是秋子庭能感觉到，每一次何希看向他的眼神都带有温度，让人逃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