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89、Chapter 89

　　道路上的积雪早就化了，顺着坡度流入两侧的下水道里。飞梭几乎贴着地面驶了过去，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临时搭起了一座关卡，训练有素的士兵站得笔直，不断重复着什么话。司机摇下车窗，士兵的声音便随着外面的细雪传了进来，紧接着被飞梭里温热的空气化成了一团雾：“所有车停下，逐个检查！我再重复一遍，所有车停下……”
　　司机见一时半会走不了，把飞梭停在路边就下了车。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士兵身边，掏出一根崭新的电子烟递给对方：“大哥，我这边有急事，能不能通融一下？”
　　士兵没有接他的烟，司机的手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行，所有人都要检查，这是上将的命令。”

　　“那，”司机讪笑，“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心里好有个底……”
　　“怎么，”士兵瞥了他一眼，“你心虚？”
　　“不是不是，就是吧……我刚从公祭园那边过来，参加公祭的都什么人您也知道，我那车里是一位大人物，我怕出什么岔子……”
　　“我们就是找那边来的人。”士兵打断他，随后目不斜视地走到那架飞梭前面，敲了敲窗户，问道：“请问里面是哪位？”

　　飞梭的窗户缓缓摇下，露出一双没有生气的灰色眼睛。
　　鹰派高层阿比盖尔端坐在后座，平静地与士兵对视。
　　“……”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士兵敬了个军礼：“无意冒犯，您现在可以离开了。”

　　.

　　那个声音响起的同时，一股凉意顺着江淮远的脊背爬了上来——他明明一直关注着霍朝，却连对方什么时候到他身后都不知道！
　　江淮远本能将警戒拉到了最高，他微微仰头，后退一步，离开了那把伞的保护范围，这才看向对方：“我不习惯别人突然靠那么近。”
　　霍朝顿住脚步。

　　从霍朝点名让他留下，已经过了十几分钟，足够江淮远重新回顾一遍这所谓的“公祭”，再好好拜读霍朝上将那篇大作了。
　　首先，鹰派的布鲁克·李想借这个机会，追究全民审判没来得及定下的罪，霍朝明知道有陷阱，却还是来了。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他向全场发送了一派胡言的《真相》，之后故意放走阿比盖尔，却留下了布鲁克·李。他和布鲁克似乎是旧交，说的很多话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懂——比如“法兰的那一战”。
　　联盟成立前法兰星发生的战争多了去了，江淮远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二十多场。但联系霍朝后面说的“对面”以及“机械之心”，范围就大大缩小了许多——是联盟成立前的那几天，联盟军被法兰驻军和机械之心前后夹击，短短五天内死了一半人，史称“流血五日”。
　　战后联盟军复盘多次，始终不明白驻军到底如何判断出联盟军的作战策略，他们怀疑自己人中有叛徒，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联系，只能不了了之。
　　而今天霍朝说，有机械之心的人。
　　叛徒属于机械之心，而机械之心和法兰驻军早在联盟不知道的时候，就暗通款曲了。
　　那么霍朝突然提这个，是在暗示什么吗？暗示鹰派内部也有叛徒？

　　江淮远上学时不好好听课的弊端终于显现出来了，他对联盟的政治几乎是一窍不通，推测到这里就进入了死路。
　　……啧，就让他们自己斗去吧。
　　反正霍朝也不是什么善茬。

　　其次就是终端里的那篇文章，直接在江淮远心头泼了一盆冷水，将他对眼前这个人的好感败得一干二净。
　　江淮远冷冷地抬起眼。
　　霍朝并没有计较他的态度，指了指他手腕的终端：“我那篇文章你看了吗？”
　　“看了，一派胡言。”江淮远露出一点鄙夷的神色，话里带的刺随便谁都能听出来，“你自己写的时候，不觉得可笑吗？”

　　霍朝公布的又是一个新的版本，他的版本里没有霍连的存在，反而把阿比盖尔摘了出去，整个方舟计划都扣在了霍骁、布鲁克·李身上，并且编得有模有样：
　　霍骁一直憎恨自己的亲哥哥，联盟成立后霍朝声望水涨船高，霍骁就暗中找到布鲁克·李，提出用克隆人取代不听话的霍朝。不幸的是，这个阴谋被追踪海盗前往X-18的霍朝当场撞破——之后的事就人尽皆知了，X-18爆炸，杰瑞以生命代价救出霍朝，后者迅速被保护起来，昏迷长达二十年，直到阿比盖尔领导的基因工程项目取得重大进展，他才得以苏醒。
　　在这个故事里，真相被歪曲、被埋没，有的人从梦魇中爬出来，孤身越过虫洞，不知道救下了多少人，到头来连个名字都没有；有的人明明醉心权力，作恶多端，反而摇身一变，成了大功臣。

　　“你到底在想什么，霍朝？阿比盖尔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新仇旧恨都不管了，也要把她摘出去？”在联盟，别人都恭恭敬敬叫他一声上将，只有江淮远直呼其名，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尊敬，“我也想办法给你一份，你能不能把霍连还给我？”
　　霍朝：“不能。”
　　“那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江淮远冷笑一声，“您继续您的大业，我先行告辞——”

　　“你不能走。”霍朝突然提高了声音。
　　“……”江淮远转过头，“凭什么？”
　　“我让你留下的时候，有不少人都看见了。鹰派有个人最擅长打探消息，我毫不怀疑，他现在已经知道你我关系不一般……”霍朝随手把伞递给旁边的保镖，朝江淮远走了几步，“那人做事毫无底线，你今天从这里出去，明天他就会用你来威胁我。”
　　霍朝摊手：“这事确实是我连累了你，我很抱歉。”

　　“你早就料到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特意留下我？”江淮远只是冷笑，“你故意的。”
　　有方舟计划“珠玉在前”，江淮远对联盟政客的人品从来不报什么期望，那个搞情报的威胁不过是正常操作而已。真正让江淮远意想不到的，只有霍朝。
　　从头到尾，只有霍朝。

　　“你要这么说，也不错。”霍朝没有否认，“我来这一趟本来就有三个目的，逮捕布鲁克·李，洗白阿比盖尔，还有……带走你。”
　　上将空空落落的目光里终于有了实物，倒映着凋零的枝丫、白得反光的雪地……不远处的喷泉已经结了冰，上面还落了几片树叶，也冻在了一起。
　　这实在是个寒冷的冬天。
　　来自遥远星球的年轻统领愣了几秒，趁这个机会，埋伏好的亲兵一拥而上。对方很聪明地没有反抗，见此，霍朝摆了摆手，示意亲兵停下粗暴的行为。
　　亲兵收起手铐，顺从地站到一旁。
　　霍朝：“带走，稍后我亲自过去。”

　　江淮远脸上的冷笑这会儿也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好像受制于人的不是他一样。
　　他听话地跟随亲兵离开，经过霍朝时却顿住脚步，转过头问他：“为什么帮阿比盖尔？”
　　霍朝没有看他，低声回答：“钢印——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