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63、Chapter 63

　　当最后一架联盟机甲被击落时，X-19军用频道先是安静了一瞬，继而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

　　“回程。”
　　江淮远抹了把脸，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连精神网都维持不住了。
　　承光轻轻颠了一下，然后转了个弯，平稳地驶向X-19——有人轻柔地接过了精神网。

　　江淮远侧头望去，舷窗外面的火光已经散了，淡淡的星光和夜色一起洒进来，与机甲内的光线相辉映。
　　启明正与他并肩而行。
　　J型指挥舰炸毁后，他在外围发现了这架机甲。联盟没有对启明出手，它奇迹般避开了所有导弹和粒子炮，除了能源耗尽、右翼受损外，其他部分居然是完好的。
　　起码这为X-19省下了一架中型机甲。

　　前方X-19越来越近了，机甲无声地没入大气层，下面城市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此时已经入夜，姚城的路灯早就亮了起来，从上方望过去，只觉得万家灯火，恍若隔世。
　　这座城市是否知道，在距离它很远很远的天穹之外，曾有人为它拼命呢？
　　他突然有点想哭。

　　.

　　江淮远谢绝了接下来的庆功宴，霍连提出陪他走走，也被他拒绝了。
　　他私心里其实希望能打的久一点……起码要等他做好接受现实的心理准备。

　　承光各个部位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被他留在机甲收发室里等待修复了。江淮远拢了拢风衣，独自走出了基地的大门。
　　他心里迷茫，身体却自动带着他穿过中心商业区的灯火，然后是寂静的林荫小道……等到江淮远回过神，已经站在了某扇门前面。

　　电子管家识别出他的权限，直接放他进去了：“欢迎光临，主人暂时不在，需要通知他吗？”
　　江淮远：“……不用了。”
　　他知道，房子的主人再也联系不上了。

　　易峥绝不是铺张浪费的人，屋里的陈设不知道多少年没换过了，带着一种厚重的年代感。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看上去像是专门开会用的。
　　江淮远缓缓往里走，右手垂下来，虚虚地拂过那张长桌——仿佛这样，他就能触碰到原主人残留的气息似的。

　　桌子下面有一个小抽屉，江淮远拉开，发现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阅读器。
　　阅读器正处在休眠状态，江淮远轻轻一碰，屏幕就亮了起来。虚拟的钢笔浮在光屏上方，笔尖碰着的地方，是不久前才写下的文字。

　　【卿卿，刚刚江叔告诉我，虫洞通道已经差不多了，我知道你不会来，来的是联盟的舰队……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来送我，我说等我们这平定了，我一定会再回到联盟。那时候我做梦都想要虫洞打通，我还想让你看看，我们X-19绝对不比联盟差……我真是天真，横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了，少年总以为有了爱情，就可以跨越千山万水，里面那么多艰难险阻，他根本看不清楚。】

　　【这一仗注定会牺牲很多人，希望姓江的能挺住吧，可惜我做不了什么，我这种渣渣，去了也是送死的命。卿卿，我有时候想，像我这种政客，天天把情怀啊家国大义啊挂在嘴边，可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愿意为这颗星球付出性命么？】
　　后面连着好几行都是空白，直到这一页的末尾，才有人写了这么一句：【也许只有真到了那时候，我才能知道答案吧。】

　　江淮远默默合上了阅读器——如果有机会，他会把阅读器转交给林卿卿。
　　电子管家聊天的功能没开，机器人安静地缩在角落。江淮远看了一会儿，轻声说：“进入永久休眠。”
　　“权限不足，请输入密码。”
　　江淮远下意识输入了林卿卿的生日。
　　“密码错误，请重试。”
　　居然不是吗？
　　他想了想，输入：950710——95年7月10日，是易峥就任执政官的日子。
　　这回密码对了，电子管家贴着墙站好，身体和墙壁连为一体，变成了一盏壁灯。

　　江淮远目光最后扫过这间屋子，像是和老友无声的道别。
　　他关上门，屋里的灯光自动熄灭了。

　　.

　　江淮远没有回军事基地，罕见地回了自己家——不是江劭钧和黎薇那里，他在姚城也有处房子，离军事基地很近，本来想着节省往返时间，后来他干脆住在了基地里，连往返都省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屋里没开灯，温度却调适得正好，看来已经有人来过了。
　　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
　　江淮远在黑暗中走到沙发旁边，霍连抬起眼，示意他坐下。

　　两人并排坐了一会儿，沉默将时间无限拉长，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江淮远才开口：“易峥死了。”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几个小时前他和易峥说了最后几句话，眼睁睁看着小机甲没入虫洞，而后又拿到易峥的阅读器，休眠电子管家……他都没有哭，却在这时候，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情商本来就低，去联盟军校学了几年，除了机甲操作，其他课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被他翘了，以至于到现在也没个长进。很多事情当时他不觉得，非要等到发生完了，没法挽回了，他才后知后觉。

　　霍连似乎轻声叹了口气，侧过身抱住他。
　　江淮远顺从地被他搂在怀里，他眼泪好像一开闸就止不住了，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流下来，但他的声音依旧是平稳的：“我和他认识了二十多年，从小就认识……”
　　霍连耐心地吻干他的眼泪，抱得更紧了。

　　“我们两家是世交，他爸不靠谱，他小时候就住在我家……他从小话就多，大人们都喜欢他，总是给他很多糖……然后他就分我一半……”
　　江淮远失魂落魄地说着，他觉得自己都不会思考了，那些回忆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
　　真奇怪，怎么非要等人死了，他留下来的东西才会出现呢？

　　“他还没见到林卿卿，还没找着他爸，怎么就……他说他爱这个星球，怎么舍得走呢？”
　　霍连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江淮远下巴枕在霍连肩膀上，透过眼前朦胧的雾气，他看到外面深沉的夜色，仿佛霍连漆黑的眸子，墨染一般。
　　“我、我真的……”

　　他渐渐在霍连怀里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把他抱了起来，温柔地放在床上，走之前还帮他掖了掖被子。
　　江淮远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那一瞬间江淮远不知道想的什么，他把霍连拽过来，不由分说就爬到了对方身上。霍连没想到他醒了，反应过来时，江淮远已经在解他上衣的第三颗扣子了——霍连上将前两颗扣子没扣。
　　霍连不得不伸手护着他，防止他摔下来。可惜那颗扣子太不争气，好像存心和江淮远作对一样，死活解不开。

　　最后还是霍连帮的忙，他揽着江淮远翻了个身，同时手轻轻一拨，那枚扣子便开了。
　　江淮远躺在他身下，他现在只求来点什么事，把易峥暂时压下去，完全没有反攻的念头。霍连吻去他眼角残留的水光，似乎说了什么，江淮远没听清。
　　屋里一片黑暗，似乎将要和姚城的夜色融为一体。
　　.

　　等到江淮远醒来时，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身侧空无一人，倒是终端接到了不少信息。
　　不知道内情的人询问易峥的情况，知道的则给他发来时间和地址，让他代表军方出席执政官的追悼会。
　　江淮远一概懒得理，他将联系人列表往下翻，终于找到霍连发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我去探查域外方向的航道，看看能不能画一份航道图出来，短期内不会回来了。联盟一定会卷土重来，X-19背靠虫洞，隐患太大，最好尽早撤离。】
　　这事江劭钧也提起过……他说虫洞不稳定，迟早有一天会吞掉X-19。那么接下来，军工企业的重点就要放在大规模载人星舰上了。
　　但人总有些故土情怀，当这种事真的被提上日程，大部分人还是难以接受。

　　接下来的信息被对方撤回了好几次，显然内心十分挣扎，但最后还是发了出来。
　　【是我让易峥自爆炸毁通道的……你要是坚持不下去，就恨我吧。】

　　“……”江淮远盯了它好久，然后他用手盖住眼，看着阳光透过手指的缝隙洒到他脸上，他居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他又躺了一会儿，直到身体的酸痛感过去，他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就这一会儿工夫，终端又响了。
　　“统领，距离易执政官的追悼会还有三个小时，您……”希尔达清楚他和易峥的关系，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说，“您会准时到吧？”

　　镜子里的青年脸上还带着水渍，有些仪容不整，一点沾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如果细细看去，也许能发现他微红的眼角。
　　“……我知道了。”
　　他必须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江淮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