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60、Chapter 60

　　那是注定载入史册的一刻。
　　黑漆漆的虫洞前，小机甲孑然一身，尾部拖着尚未燃尽的火光，飞蛾扑火般没入了虫洞。
　　如同长夜将至时，一轮沉入海平面的红日。

　　江淮远大脑一片空白。
　　他面前的能量谱图上，代表虫洞引力场的几条线毫无征兆地波动起来，连带着周围一大片空间场都乱了。江淮远视线落在上面，拜多年的训练所赐，他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判断出当前情况。
　　虫洞通道被毁，越过虫洞的联盟军等不到援军，瞬间成了困兽。X-19占据地利人和，接下来的问题，就从“怎么才能赢”变成了“怎么以最小的代价取胜”。

　　军用频道里有人没搞清楚情况，江淮远听着他们的疑问，心想：“这不一眼就能看出来吗？虫洞通道没了。”
　　“谁把它炸了？”
　　江淮远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易峥死了。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他们两家是世交，易峥从小话就多，在长辈面前一套一套的，他却是个闷葫芦，黎薇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自闭；毕业时，他偷偷叫来了林卿卿，易峥嘴上责怪他多事，但眼里的欣喜怎么都藏不住；两年后他军校毕业荣归故里，也是易峥来接的他，一路上喋喋不休，神采飞扬，好像已经看到了他心中的盛世……
　　易峥给他发信息说：【你想要守护的人，一定会站在你身后。】

　　狗屁。
　　你人呢？

　　江淮远心里涌上来一股酸涩，被他自己摁了回去。他的思绪好像断片了几秒，然后才慢慢地归位。
　　他没有时间用来缅怀逝者，顿了顿，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开了口：“虫洞通道已炸毁，易执政官……壮烈牺牲。”
　　军用频道里一片寂静。

　　江淮远扫了一眼，他突然发现，精神网的视角里，属于霍连的那个点已经灭了。
　　但启明的机甲信号还在……以霍连的能耐，不会出什么事吧？

　　“后面就靠我们了，全体注意，跃迁落点的坐标我已发出，收到坐标的，做好跃迁准备。”江淮远沉声说，“没收到的自动编为第二队，由希尔达带领，原地待命，负责截断联盟军后路。”
　　“第一队所有人，这话我只说一遍：跃迁落点就在X-19前方，我们是最后一道防线，绝不能后退一步！”

　　.

　　留在原地的第二队听命断开了精神网。联盟军的指挥官误认为X-19不敌后撤，紧随其后跃迁，第二队随机显露身形，联盟军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境地。
　　对方指挥官表现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第一时间后队变前队，摆出了球形的防守阵型。相比小机甲来说，联盟军的J和K型机甲优势极大，顺利抗住了这一波攻击。

　　“混账！这玩意儿真难啃！”格瑞斯被分在了第二队，此时第一队承担了联盟的大部分火力，她跟在后面钻空子，然而联盟军机甲实在领先太多，她已经围着对方绕了好几圈，破绽没找到，导弹倒浪费了不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格瑞丝心一横，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照着对方的武器舱来一发——尽管距离很近，她被波及的可能性很大。
　　她把防护罩撑到最大，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发射了最后一枚导弹。

　　导弹如愿击中了对方的武器舱，火光冲天而起，向她席卷过来。
　　——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如期而至。
　　斜地里突然冲出来另一架小机甲，所剩无几的防护罩打在了她前面，像黑暗里的一点烛火。
　　那点烛火仅仅闪了一下就灭了，下一刻防护罩崩溃，这位不知名的战友连机甲带人，一同湮灭在火光中。

　　最后一刻，格瑞丝看清了那架机甲的编号。
　　她一瞬间泪流满面。
　　陈敬对她那点意思，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女流氓的称号可不是白给的，她自诩美人，立志睡遍全球帅哥，眼高于顶惯了，就算撩不到江淮远、霍连这种级别，起码也得像希尔达这样八分以上的——陈敬她自然瞧不上眼。
　　女流氓渣得很，从不明确表态，陈敬在弟弟出事后消沉过一阵，之后就去驻守外太空了，两人连一面都没见上。
　　因而也来不及告别。

　　.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精神网连接断开，能源不足，启明自动关闭了动力系统，导弹的冲击使它偏离了原本的轨道，转向战火更密集的方向。
　　南溟致幻的副作用一直无法解决，霍连眼前出现了诸多重重叠叠的影子，有些他单凭轮廓就能认出来，有些则需要认认真真地从记忆中回溯，才能找到他熟悉的痕迹。

　　联盟上将打下半壁江山，功成之后成为旁人的眼中钉；政客年轻时梦想为众人抱薪，如今身居高位；生物学家接下重任，却隐瞒了恋情和私心；海盗无力对抗联盟，便把怒火发泄在无辜的民众身上……
　　那些人影在他眼前闪过，说话声好像重叠在了一起，听不大清楚。所有他经历的、以及幻境模拟出来的过往，再次摆在他面前。
　　就像人将死之时，眼前闪过的走马灯。

　　“您决定好了吗？”
　　“那霍朝呢？起码X-18还是我的地盘，他父母兄弟可都还在我手里！”
　　“民众信仰的是什么？是莫须有的乌托邦，还是‘霍朝’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绝对实力？有些东西……可能已经变了。”
　　“发射吧，炸了这里。”
　　“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我们欺瞒、阴险，我们不择手段、罔顾伦理，我们都有罪……但我们赢了。”
　　“你给我记住，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不需要代替任何人，更不需要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霍连！”
　　“同归于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霍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霍朝没有死的那么壮烈，而是苟活到现在……”

　　“因为我总觉得我见过你——你说的那个三年前毕业的军校生，就是我。”
　　“我还是找不到你，就开始胡思乱想，我想你是不是回联盟了，你来的时候没打一声招呼，走的时候也一样么？”
　　“我喜欢你，这仅仅是一个通知而已，你不用表示什么。”

　　“我不能死在这，”他突然想，“要不然易峥死了，江淮远哭鼻子怎么办？”
　　他必须得回去。
　　启明险险避开半扇小机甲舱门，霍连掐了自己一把，意识强行归位，他拼尽全力，总算连上了启明的精神网，光源再次亮了起来。
　　好在跃迁对精神力要求不高——否则像易峥这种，装了跃迁装置也是白搭。

　　霍连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大脑涨的难受，连最基础的思考都快不会了。
　　能源早就见红，除了跃迁，不能再消耗了……
　　“关闭能量谱图。”
　　“检测到周围能量谱紊乱，关闭后您可能无法及时察觉到危险，是否确认？”
　　废话那么多。
　　“确认。”他说，“……删除所有确认流程。”
　　“命令已执行。”

　　“执行跃迁，落点……”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慢半拍地意识到，能量谱图刚刚被他关了。
　　只能靠记忆了。

　　中心战场离他越来越远，如果换在平时，他一定能推断出战局的走向，从而避开炮火最猛烈的地方。
　　然而没有如果。
　　启明耗尽最后的能源执行了命令，在冥冥天意的操纵下，跃迁到了战局最中心。
　　——就在联盟军的K型指挥舰面前。
　　霍连失去意识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摘掉个人终端，扔在了启明某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