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34、Chapter 34

　　江劭钧说完故意顿了一下，等着江淮远的反应。他本意是在小辈面前好好炫炫自己的资历，让江淮远以后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跟他要钱，没想到黎薇第一个拆台：“得了吧你，说的好像那导弹是你一个人捣鼓出来的一样，联盟可是给了你整整一个团。”
　　江劭钧不满：“那也是我领导的。”
　　黎薇才是实际上的一家之主，对他也同样不客气：“对，是你领导的，几年之后，也是它炸毁了X-18，别让你儿子走你的老路。”
　　江劭钧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对通讯另一端说：“淮远，把视频打开，我想面对面跟你说几句话。”

　　江劭钧是个外表非常文雅的男人，平日里喜欢戴一副能进历史博物馆的古董眼镜，说话从来都恰到好处，既不卑躬屈膝也不咄咄逼人，语气总是淡淡的，带着经历过大场面的人特有的波澜不惊，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喜欢坐在沙发上默默品茶的江家家主，生命中最年少轻狂的一段岁月，却是在联盟度过的。
　　他甚至在联盟中扮演过非常重要的角色，尽管日后多年都为此后悔。

　　“我们这一辈人，在你面前经常自诩前辈，其实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谁还不是个愣头青？没见过世面，却又那么自以为是……”江劭钧慢慢地说，“当年联盟军从海盗手里打下X-19，我以为他们就是我向往的能改变世界的人，义无反顾跟着他们走了。联盟把研制星际导弹的任务交给我，我只想着可以威慑不安分的人，没想到它真的能派上用场……”
　　毕竟原子弹的功臣爱因斯坦，也曾经极力反对研制原子弹。

　　“我们这一辈人犯了不少错，但已经没有当初的热血来弥补了，只能遗憾地交给你们小辈。”江劭钧看着光屏里的江淮远，对方的样貌七分遗传了他，但大概因为面瘫的原因，猛一看两人并不像亲父子，“就像你妈说的那样，不管你如今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不管是哪方面。”
　　江淮远静静地与他对视，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没有打断他。
　　天知道江淮远心里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江劭钧去过联盟，还认识霍朝？
　　炸出虫洞的星际导弹，居然出自江劭钧之手？

　　“我从联盟回到X-19，目睹自己造出来的东西毁掉了这里到联盟的通道……科技这东西，用好了能造福万千苍生，能将人性之光播撒到宇宙每一个角落，能照亮恒星力不能及的黑暗，但要是用错了地方，就是这个模样。”时隔二十多年，江劭钧重新回顾他过去种种，再次叹了口气，满心后悔与惆怅，却对着时光长河无能为力，“李域被人威胁，我告诉他江家可以保护他，提出的条件就是让他放弃物理。”
　　因此他只能转向未来，寄托希望于下一代人身上。
　　“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注】”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温柔，“你把跃迁技术带回X-19，就相当于打开了通向太空的路，你不明白这对我们这一辈人的意义……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我永远在你身后。”

　　江淮远总觉得他还有话要说：“那……他呢？”
　　江劭钧问：“他说他叫什么？”
　　“霍连。”
　　“霍连……”江劭钧沉吟一番，说，“他在联盟身份不简单，你可要想清楚了。虫洞并不是死路，用幻影物质就可以让它稳定下来，然后构建通道……联盟过来要人，是早晚的事。”
　　江淮远：“我知道。”

　　“要真的到了那一步，”江劭钧问，“你打算怎么做？”
　　江淮远不说话了。
　　“X-19和联盟实力悬殊，不是短短几年发展就能弥补的，只能借助域外的海盗……”
　　——他的想法居然与霍连不谋而合。
　　“但海盗骄纵，与他们合作就是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就可能把整个X-19搭进去，而且海盗在我们这里太猖狂了，要跟他们合作，底下人不会同意。”

　　江劭钧喝了口茶，接着说：“所以我给你的建议，就是避免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江淮远：“怎么避免？”
　　“我们要比他们动作快，趁联盟没反应过来，先去他们那里搅动舆论……他在联盟的身份就是霍朝吧？那你就把真相公布出来，看看联盟还敢不敢无视舆论，强行把人带走。”
　　再怎么不务正业，江劭钧也是受过精英教育的全球首富，平生最擅长的事，就是如何实现利益最大化。
　　“他在联盟那么多年都没成功，可能受到了什么限制，所以这个揭发真相的角色，只能你来，懂吗？”

　　黎薇这时听明白了：“你让他去虫洞那边？虫洞可是……”
　　“人家在最混乱的时候都能过来，你儿子为什么不行？况且我好歹也是研究这个的，虽然半路出家，但判断虫洞什么时候稳定，还做得到。”江劭钧转向自己儿子，举起茶杯，隔着姚城到宛东小半个X-19的距离遥遥致意，“风险肯定不可能降到零，我再说一遍，你可要想好……”

　　江淮远突然打断他：“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爸？”
　　江劭钧：“你问。”
　　“第一，你为什么要研究虫洞？你想回去吗？”
　　“回去？这个词用得不对。我的家在X-19，所以‘回去’可以对X-19说，却不能说联盟。”江劭钧纠正他，“虫洞引力场随时都在变化，我怕哪天骤增把X-19也吞进去，必须时刻观察，万一碰上大灾大难……好歹也能给你们预个警。”
　　江淮远迟疑了一下：“所以你也认为，不需要反导系统是吗？”
　　“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挨着虫洞，星球都随时可能没了，建反导就是劳民伤财。预警强点就行了，万一导弹真打过来，大不了我们集体搬迁——这算不算第二？”

　　“不算，”江淮远说，“我想问……你当初为什么回来？”
　　他这个“回来”没有指明具体地方，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继承全球第一的家产，”江劭钧淡淡笑了下，“以及……回来结婚。”

　　江淮远与他对视几秒，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然后转身就走。
　　江劭钧叫住他：“你去找他？”
　　江淮远又停下了脚步，江劭钧以为他动摇了，或者想再认真考虑一下，于是准备了一肚子语重心长的话，自以为是个非常优秀的长辈。
　　但江淮远只是扫了他一眼，就转向窗外：“天还黑着呢，我不想打扰他。”
　　黎薇在这一刻终于感觉到了，江淮远对午夜凶铃的怨念。

　　.

　　在这个肃静的军事基地里，也有人半夜不眠。
　　霍连坐在窗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两眼微微闭着，他的侧脸映在窗户上，将外面零落的几处灯光衬得不真实起来。
　　房间隔音效果好的出奇，各种电子设备早就实现了完全静音，四周静谧得可怕。
　　但他脑海里，却有个声音搅得人不得安宁——

　　“你昨天什么意思？白郁金香代表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不怕让那人误会？”
　　“你不想向联盟讨债吗？这么多年强加给你的，你不想尽数还回去吗？”
　　“你本来就不属于X-19，一直留在这里干什么？”

　　他懒得理会那个声音，目光投向窗外。
　　X-19军队高层人丁寥落，几处专供高层的房间没有主人，江淮远就把他暂时安置在这里——某种程度上，他没有答应江淮远就任上将的请求，但享受的却是上将的待遇。
　　或者比上将还好，已经直逼统领了。

　　这里视野非常好，从窗户往外望，能将小半个姚城尽收眼底，包括那一平米五万星河币的中心商业区。白天里矜贵的城市中心到了晚上依旧灯火通明，离得远就只能看到一大片明晃晃的灯光，楼与楼之间紧密相连，甚至分不清彼此。
　　由于在X-19人心中的特殊意义，姚城甚少经历战乱，没有受过太严重的破坏，忽略它的政治、武装以及种种高高在上的东西，单看居民生活，比起联盟首都星法兰也不遑多让。
　　最重要的是，X-19像初升的朝阳，满怀对未来的希望与信念，一草一木都生机勃勃。

　　“可你不属于这里，”那个声音低叹道，“这颗星球正处在改变历史的新纪元上，最多的、最需要的就是光明，不管是政策还是人心……总之阴谋诡计一类的，不适合在这里生根发芽。”
　　霍连淡淡地笑了。
　　他嘴角翘起来温润的弧度，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客气：“你管的太多了，滚吧。”

　　他就这么坐着，直到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灯光逐渐熄灭，城市道路重新活了过来，开始只是零星几辆车，不久就车水马龙。
　　霍连眼中神色不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发现一晚没睡，也没想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一晚上白熬了。

　　他有些懊恼地开了门，打算去训练室大杀四方，弥补一下没睡成觉的遗憾。
　　门外面正好有人匆匆跑过，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没到门口就开始嚷嚷：“统领统领，给我开门！”
　　江淮远非常反感这种大呼小叫的行为，这人要么心大无脑，要么就是恃才傲物。
　　霍连看着对方有些面熟，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好像叫李域的、至今也不知道到底专精哪边的技术员。

　　不等霍连看清他手里拿的什么，李域已经到了指挥室门口，一边敲门一边自己招了供：“这个叫南溟的药你从哪弄来的？里面本来就藏着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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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