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生存攻略》小蜗牛跑得快

102、第 102 章

　　沈瑜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眼前亲手写就的一个个名字出神。谁都没有说话，然后沈瑜低声问道：“我不适合在这里了吗？”

　　他已经，不能再胜任邓州太守一职了吗？

　　“不是。”吴君翊脱口而出否定。但断然否决显得太过欲盖弥彰，他立刻又找出一个理由，不假思索地说：“我离京时，伯父卧病在床，你该回去看望一下伯父，而且，我担心，你的身体迟早受不住。”

　　这自然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吴君翊根本上的担忧是沈瑜再在这里待下去，身体和精神总有一个要先崩溃。

　　而判断力出现问题，只是后者的一个表现。

　　其实沈和拜祭祖坟，给沈瑜写过书信后不久，就病倒了。吴君翊派御医去把脉，只说是忧思过度，还有积年劳累所致，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在沈和的一再央求下，吴君翊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瑜。

　　不过现在，是时候了。

　　纸上的字体虚浮，证明沈瑜的手已经连握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父亲……”沈瑜怔怔的，梦里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场景再次出现眼前，只是这次的坏消息却是如此的真实就来自于身边人。

　　这就是，报应吗？

　　“伯瑾！”眼看沈瑜又一次陷入迷茫，吴君翊大声唤醒他，两只手用力地按在他肩膀上，“你醒醒，我还在，我们会赢的！我只是让你先回去看看伯父，而且你也该休息了。你若是再这么劳累下去，在阵前累倒了，我该如何是好！”

　　这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话，终于激起了沈瑜的活力，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是啊，以他如今的状态，继续留在邓州，只会是吴君翊的累赘罢了。沈瑜也清楚，他的判断力出了些问题，偏偏，他对吴君翊的影响又是举足轻重的。战争是最难以容忍失误的，现在，他的确不适合留在这里。

　　“好。”沈瑜一口应下，“那我就先回去陪父亲。我等着你……凯旋。”

　　“一言既定，万山无阻。”吴君翊迎上他的目光，沈瑜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接着便是一系列调令，沈瑜领了“运粮”这个重要差事，光明正大地回京

　　沈瑜仓促间得知父亲重病，对于不孝的愧疚却压过了心中的梦魇，他一路奔波赶回，每晚匆忙入睡，也很少做梦，原本孱弱的身体竟然撑了下来。

　　一直撑到父亲的身边。

　　沈琳哭红的双眼，让沈瑜有不祥的预感。宋氏也没有问他怎么回来了，而是把沈瑜直接往屋里推了推，“进去看看你爹。”

　　“不孝儿来迟了！”沈瑜跪在沈和床榻前，泪流满面。

　　沈和形容枯槁，倒有几分油尽灯枯之相。他睁开眼，看见是沈瑜，便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来，发出微弱的声音：“大郎回来了，快起来说话，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父亲，您觉得如何了？”沈瑜轻声问。

　　沈和费力地咳了咳，缓缓地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果然还是回来了，倒也好，正是时候，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沈瑜一听这交代后事的语气，眼眶就红了。但他费劲地忍住眼泪，凑得离父亲更近一些，“我……我去叫二郎和母亲进来？”

　　“不，这话是专门跟你说的。”沈和喘着气，看上去十分吃力。“我只能跟你说。我知道，你对你祖父有怨，但，看在他疼你一场的份上，你又是长房长孙，这事也只能交给你。”

　　沈瑜静默不语，没有反驳也没有顺从，脸色惨白，身体颤抖。

　　沈和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朝廷收复失地，是迟早的事，可惜我没福分看到了。但，落叶归根，我，我要你把我和你祖父，送回故乡……”

　　接着他再不出声，只是执拗地盯着沈瑜，等着沈瑜的答复。

　　沈瑜粗粗地喘了几口气，胸口气血翻腾，脸色不比床榻上的沈和好多少。他沉默着，迟疑着，犹豫着。僵持了许久，但是在父亲闪着微弱光芒的双眼注视下，他只能做一件事，就是点头。

　　沈和仿佛松了口气，身子都软了半截。

　　沈瑜再顾不上心中摇摇欲坠的那道堤坝，连忙把在外面守着的母亲和沈琳叫回来。

　　沈和又撑着最后一口气，交代沈琳：“往后都听你大哥的。”在沈琳含泪点头后，他便无限依赖地看向相濡以沫数十年的妻子，握着她的手，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接着，便合上双眼，手也松开了。

　　“父亲！”沈琳哭喊着扑上去。他到底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接受不了生离死别的打击。

　　沈瑜却第一时间扶住了母亲，红着眼圈道：“母亲，还请保重身体！”

　　沈和早年体弱，又南下一路受折磨，底子掏空了，不过靠着御医和名贵药材，也能将养一段时日。吴君翊才以为不甚严重，按他所说，隐瞒病情。偏偏沈和因为沈泰的事情，心中有愧，饱受煎熬，日日难以休息好，药汤也喝不下，才迅速榨干了仅有的精力。

　　沈瑜已经成了一家之主，他只能守着心中溃败不堪的堡垒，噙着泪，操办父亲的丧事，上书请求丁忧守制。

　　邓州这边，沈瑜离去不久，吴君翊命邓先带骑兵杀出城楼冲锋。

　　这是大齐的骑兵第一次与鲜卑正面较量，士卒们跃跃欲试，又因率队的事邓先，各个都想表现一番，士气高涨。

　　他们□□骑的是从鲜卑交易来的好马，拿的是火器监研制出的突火枪，率领他们的，更是赫赫有名，打得鲜卑节节败退的“邓爷爷”，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个士卒肯承认自己不如人，各个卯足了劲往前冲。

　　趁着骑兵交锋，城楼上的士兵也没闲着，忙着拉响火炮，炮轰鲜卑的后续部队，火炮射程有限，刚好可以维持骑兵们以多打少。

　　吴君翊不能亲自骑马冲出去杀敌，就登上城楼亲自指挥放箭和火炮。守城的卫兵看到皇帝的做派，自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表忠心。

　　期间还发生一起意外，倒不是别的：有个卫兵装填火药时，兴许太急切，塞多了，点火又太快，那根粗粗的毛竹竟从中炸裂开，一旁的吴君翊不加防备，左手便被炸伤了，那士兵更是当场炸死。

　　不过是皮肉伤，吴君翊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嘱咐他们使用火器一定要严守火器监的规定。

　　其他人却因为吴君翊受伤十分惶恐，更忧心他的身体。

　　这一仗从天色刚明打到了深夜，鲜卑骑兵勇猛异常，即使以少打多，也让邓先率令的骑兵吃了不少苦头，虽然这一仗打赢了，但着实是一场惨胜。

　　城下密密麻麻的人、马尸体，吴君翊都命人收回来，马可以剜肉留作干粮，人，自然是清点身份后厚葬。也就在这时候，他愈发庆幸提前把沈瑜送回京城：连他看到这惨象都心有不忍，何况是沈瑜？

　　沈瑜，伯瑾。

　　吴君翊想到沈瑜，一颗心就会柔软很多。他知道沈瑜并不是惺惺作态，更不是优柔寡断或者妇人之仁。他是真的懂得，才会感同身受。其实这样的伯瑾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自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会格外难受。

　　而且吴君翊能感到，沈瑜心中还有什么东西憋着，一点没透出来。

　　仅仅是少年时的一场遭遇，似乎不足以让他把自己逼的那么狠。

　　就在这时，吴君翊收到了沈瑜丁忧的奏报。

　　丁忧是祖制，又有吴君翊为英宗守孝三年在先，朝廷大臣都格外恪守孝道。所以礼部也顺顺当当批了下去，不过因为沈瑜还肩负运粮的职责，如今只差吴君翊一道批令，沈瑜便可以正式解职回家。

　　看到沈和离世时，吴君翊的心便猛然落空了。再看到沈瑜的字迹，仿佛平平淡淡写着为父亲守孝，他的心便沉入谷底。

　　不行，他得回去看看。

　　就是搁在一般人身上，丧父之痛的打击都是巨大的，更别说此刻的沈瑜。

　　鲜卑这一场攻势已经化解，如今也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在邓州盯着了。吴君翊干脆利落，也不管受伤的左臂，立刻叫来邓先，交代自己走后，邓州的打算。

　　邓先抱着胳膊，看着雷厉风行的吴君翊，唇角挂着一丝奇异的笑。“臣看到沈大人回京，就猜着陛下坐不住了。”

　　这句话是有许多深意的，可吴君翊却只是轻轻一挑眉，“先生还需要朕亲自坐镇，才能打胜仗吗？”

　　“既然如此，臣也无话可说。”邓先的目光在他身上淡淡一扫，便收了回去。“不过，还请陛下注意些，武将不可轻易丁忧，沈大人虽说不是武将，也还兼着兵粮大任。”

　　这是提点吴君翊，可以以此为理由，让沈瑜夺情。吴君翊也没有多做言语，道谢后便带着几个侍从，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吴君翊是隐姓埋名归来，所以也不由大张旗鼓回宫，直接冲向了沈穆的墓地。

　　头七已过，沈和已经下葬，墓边结庐而居的唯有母子三人。

　　沈瑜短短几天，竟然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尖尖的下巴，苍白的脸色与他身上的孝服分不出来。

　　“臣，拜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