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引煜

2、第1章

　　风清月明，良辰美景，黄道吉日。
　　大鈭皇朝以来，已许多年未有喜事，这一日红绸绫罗，红烛盈盈，大鈭朝皇帝宁彧泽因不喜奢华烦恼，因此即便是自己的大喜之日，也只邀来三五好友，一二知己，亲眷几人，再配上被盏淡酒，十人成宴，只简简谈笑一场便罢。

　　宁彧泽早年因在江湖中游历过，江湖中所结识的好友自然有几人。这些人豪爽仗义，说话又直接，知晓了宁彧泽与辛秦之事，虽一开始难以接受，但时间久了，看得出辛秦对宁彧泽是真心爱护，便也渐渐接受了此事。此次京中一叙，乃是怀着真心，祝福他二人百年好合的。

　　更何况，宁彧泽早年受过伤害，世人都以为他不在人世，那时的辛秦，痛苦伤心懊悔与绝望，哪里是做得了假的？这个赫赫有名千机楼的楼主辛秦，是真的爱惨了自己身边的男子。

　　“陛下，你二人历经磨难，终是在一起了。”其中有一名江湖侠客，举杯进酒，不由感叹道，“看来上天不负有情人。”

　　宁彧泽闻言，回以一盏，不禁微笑道：“多谢段兄，辛秦待我真心，我自当以真心回他。”

　　宁彧泽说罢，随即又道：“还请段兄莫要再唤我什么陛下，还是依照以往的规矩，唤我彧泽吧。”

　　宁彧泽性情本就随和，今日既然是真心请了知己好友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架子，依他的话说，今日即是婚宴，又是家宴。

　　说话的人名唤段清，他有一绝，乃是手中宝剑，极快又准，江湖之中又有“一绝剑”的称号，一招便可要敌人性命。

　　宁彧泽早年游历，与他性情相投，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起来。

　　“规矩还是不能坏了。”谈笑间，又要一摇扇书生发话道，“陛下身份尊贵，怎可与我等庶民称兄道弟。今日是陛下的大喜日子，我等既诚心前来祝福，自然已是坦然接受陛下的尊贵身份，如今，又何必在意那些谓称。”

　　青衣书生，雅正端方，眉目之间脱俗清澈，面前之人虽看似羸弱不堪，但“书生意气君子扇”这样的名号却不是白叫的，林景熙以一纸折扇游走江湖，闯荡天下，自然有他非同一般的实力与气魄。

　　林景熙说罢，左右环顾一周，不禁好奇道：“怎么不见肃亲王殿下？”
　　宁彧泽还有个胞弟，肃亲王——宁彧铎，这是天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之事。宁彧泽与宁彧铎的父母为上一代君主宁紫玉与其后，叶邵夕。二人早年谱写生死恋曲，甚至到了家国相倾的地步，一生一代一双人，江湖坊间，无人不把他二人之事传为美谈，而大雪纷扬中，叶邵夕诞下的两个小生命——宁彧泽与宁彧铎，更是被世间人看成一个整体一般，人们知道，只要有宁彧泽在的地方，必有他宁彧铎。

　　宁彧泽闻言，笑道：“已派人请了三四次了，平日里只要是我的传唤，彧铎必定来的很快，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来得这样慢。”

　　他话方说罢，忽听有小侍官报道，说是肃亲王已在门外，请求见驾。
　　“快请。”宁彧泽不禁微笑道，“彧铎就是在今日今时，也不会失了礼数，不知他是跟我见外，还是太有礼数。”

　　林景熙对这个肃亲王其实好奇已久，他知道肃亲王做了没两年皇帝，只在当今圣上出事的时候替代他管了两年朝政。他早就听说这个肃亲王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性情更是阴狠偏激，很有当年厉武皇宁紫玉的几分风采，却不想今日得见，完全如想象中的不同。

　　面前从殿外一步一步走入殿中的男子，着了一身淡紫朝服，白玉腰封，发上是青玉古簪，眉目低垂，神情静穆。他一步一步走来，虽高大俊伟，却不见盛气凌人，虽举止风度中尽是王者之气，但低垂的瞳目中，仍是泄露了几缕萧索衰微。

　　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红衣侠客，那侠客入门后，自报名讳，凌妤殿左使——湛子升。

　　有关湛子升，林景熙却是知道的，他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名号仅在凌妤殿殿主辛秦之下，他既然能为辛秦卖命，自然是一身的本事。

　　令林景熙好奇的，还是这个肃亲王，他与坊间传说的太不一样了。这样的男子站在人中间，风度气质，言谈举止，神情态度，就像个矛盾的人一般，令人不解。

　　宁彧铎进殿后，依着规矩，先是向宁彧泽行了大礼，被宁彧泽扶起来后，他落了座，先是举杯进酒，自罚三杯，责怪自己因其他的事耽误了行程，误了宁彧泽和辛秦的吉时。

　　宁彧泽对这些倒是不在意的，辛秦自宁彧铎进殿后，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阴沉了些，倒是一旁的湛子升，面上的神情不乏担心，却也不知在担心什么。

　　宁彧铎自罚三杯后，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进向宁彧泽与辛秦，他话语慢悠悠的，仍是眉目低垂，让人读不出心中所想：“今日这酒，进皇兄与辛……公子，皇兄这一生苦难颇多，亦希望辛公子今后能照顾好皇兄，保他一世平安。”

　　宁彧铎说罢，又要再说，却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卡住一般，噤声不言了。

　　林景熙见状，以为是孪生兄弟大婚，眼前的男子太过激动所致，却不想并不是如此，只见他神情依然不变，只是举杯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宁彧泽见状也好奇，还是湛子升上前打圆场：“陛下息怒，是小世子今日身体不适，肃亲王心有担忧才这般。”

　　宁彧铎有一子，相传是早年与坊间村妇所生，而现下那村妇已不在人世，只有孩子被宁彧铎抱回皇宫。

　　众人听罢表示理解，只有辛秦脸上越来越阴沉，自始至终，他都未发一言。

　　片刻，宁彧铎好似缓过来一般，才微微点头，对众人道：“是本王失态了。”

　　他微微一笑，这才抬目举杯，林景熙望着眼前人深沉的黑瞳，只觉里面如死水一般平静至极，不知是太过幽深，还是太过波澜不惊所致。

　　湛子升见宁彧铎举杯，也斟酒举杯，宁彧铎见状，望了湛子升一眼，微笑道：“今日，我二人一同祝皇兄与辛公子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二人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外人看来，眼前这二人也该是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宁彧泽见状，也示意辛秦与他一同举杯，回敬一樽。
　　几人说笑一阵，天色见晚，有人打趣辛秦与宁彧泽该早入洞房，宁彧泽听罢，耳郭泛红，而宁彧铎离去的时候，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众人以为他醉了，却见他仍是神色如常，眸中仍然无半点光亮，如死水一般，还是湛子升上前扶住他，对众人解释道：“王爷不胜酒力，怕是醉了，我等先行离去了。”

　　宁彧铎貌似也是有些累，说话的声音比方才更轻了，他与众人道别后，被湛子升搀扶着走出殿外，背影挺拔，却不知为何，依然盖不住满身的萧索与秋意。

　　宁彧铎与湛子升的出现，仿若蜻蜓点水一般，只划出一丝痕迹，很快便消失不见踪影。宁彧铎与湛子升走远后，殿内时不时地传出欢声笑语，可见今日大婚的二人是多么喜悦欢欣。

　　“王爷……”湛子升轻轻扶着宁彧铎，欲言又止道：“既然不想看眼前情景，又何必逼着自己现身于此？王爷是怕自己的心病，还不够重吗？……”

　　宁彧铎闻言，只停了一停脚步，却轻道：“子升，想要治好心病，怕只有心死一味药可解。我们……回吧……”

　　月撒清辉，灯火阑珊，秋风秋意恰如一江恨水，无涯无际。

　　如若某一天，当他听到他的名字不会再感受到切肤之痛，看到他的字迹再也不会微微发抖，更不会为了他改变自己的所思所想，改变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想来那个时候，他的心才会真正回家。

　　想来，也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不会每日每夜都感到疲累，仿若被无穷无尽的光阴折磨着一般。

　　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他才能目送自己心中那一腔情意离开，待到那时，想来多少红尘往事，他都可以权当做红尘一笑，让自己置身事外。

　　只是怕那日，不能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