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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栧兰03 ...

  •   百年前,有鬼王现世,持一枚鬼王箓印,纵百万阴兵横行世间,引一时生灵涂炭,血流漂杵。十数年间,有无数修士高人曾欲将其镇压,反死于万千凶尸恶鬼与鬼王的佩刀“斩无”之下。

      正此黑云蔽日、天地无光之时,仙门之中,终于有七大世家门派决意联手。在经历六天七夜苦战之后,虽依旧未能将鬼王彻底消灭,仙门众人却也将其封印在了荦山之下,又在荦山周围结下了七重法阵以防鬼王逃脱。

      鬼王既除,可他召来的千尸万鬼倒还有许多在人间肆虐。为了消除鬼患、兼又匡扶正道,合力将鬼王镇压的四门三宗,最终便结成了象征着仙门正道的灵武盟,世称“灵武七星”。而这灵武七星,后来渐渐便也成了仙门之中高户正统的象征。

      “眼下,灵武七星里头,除了个松风雅阁早早覆灭、只留了个名号下来,其他几门,哪个不是仙门翘楚。”

      路未晞跷着脚歪在一张雕满了蔷薇花的金椅子上,怀中抱着个剔透琉璃盘,将盘里盛着的水晶也似的葡萄一颗颗扯下来就往水里扔。

      柴扉的魂魄被困在天下第三的身体里,可这躯壳此刻正被路未晞操纵着,他一时无法动作,又不能逃离,只能看着路未晞对着滚滚江流扔了一下午的葡萄,顺嘴给他补几句灵武盟的前尘往事。

      下不了船,走不得道,眼见着路未晞带着自己回淮左路氏已成定局,柴扉只觉得自己头顶悬着的那把利剑又降下了几分:“照你这么说,这小蓬莱既然也是灵武七星之一,怎么不和灵武盟的那些修士们一起来追杀天下第三?”

      “正道?”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语般,路未晞嗤笑一声:“整个灵武盟,不,全仙门正道之中,最不像正道的就是它小蓬莱。”

      “扑通”一声,又一颗葡萄被路未晞扔进了江水中:“若它没顶着个‘灵武七星’的名号,恐怕早就被人灭了几十次了。”

      “所以,那位云少尊被人称作‘天下第一怪人’,也是因为这个?”

      “这倒不是。”路未晞终于剥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含混道:“只是这人喜怒无常,最最难与相处。”

      “比天下第三还难?”

      明明不到时令,可那葡萄入口竟异常清甜,引得路未晞忍不住又吃了一枚:“可不是。天下第三据说好歹还好修炼,可没人知道云潦喜欢什么。”

      没有喜好的人确实最是难以捉摸。

      柴扉心想,此等高人,大约便是清心寡欲,离尘脱俗,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不想,他刚在心中影影绰绰立起个卓尔不群的仙人模样,路未晞又懒懒开口:“他好像什么都喜欢,也好像什么都不喜欢。”

      有关云潦的传言,在仙门世家之间流传的不少。就中流传最广的一则,是云潦某年随手救了一个少女,问询之下得知少女双亲被附近山中妖魔戕害,随后便一气连捣了周围四十六座魔窟,一时间引得天降红雨、地翻血泉,足足持续了半年才散。

      后来,他把少女收作贴身侍女,带回了小蓬莱,颇是宠信了几年,人道是风流如云潦终也有一日能收了心。可再后来,只因那少女动了他随身玉箫上的一条破旧流苏穗儿,他便又干脆利落地将人赶出了小蓬莱。

      其后,为了讨好拉拢小蓬莱,陆陆续续地,又有不死心的人照着那少女的模样,往他床上扔过类似的美人。其中男女皆有,可最终都被他从房间里扔了出去——就中最可怜是一个少年,在数九寒天的夜里钻了他的床,可他进屋后一盏茶不到的工夫,那少年便光着身子,被他径直扔进了楼下厚厚的雪堆中。

      多少年来,不计其数的修士们前赴后继地贴上去,最终也只证明了一件事——

      云潦其人,端的叫个喜怒无常任诞妄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路未晞打了个呵欠:“不过,咱们现在这身体能叫‘天下第三’,云潦可是功不可没啊。”

      眼见满江瑟瑟白涛已近半染了绯色,船舱里隐隐飘来了琴瑟之声。

      从日落起,蓬莱舟船舱正中的花厅里便会有歌舞和乐,宴饮通宵,自名“云山盛飨”。因小蓬莱素来有豪奢声名在外,便有无数人一掷千金抢了船票,只为上船亲眼一睹这场盛宴。

      路未晞扔了一下午的葡萄,自觉无聊。听见乐声起,他便起身一抖衣摆,沿着缀满各色花朵的走廊摇摇晃晃向船舱里走:“当年老七星在白玉京论道,明明说了不带旁人,我都被爹关在了外面,可偏生那云中鹤就带了他进去,然后他的一句玩笑话竟成了天下第三的名字。”

      柴扉张口结舌。

      原来那句“一般一般天下第三”乃是出自这位之口。

      “他……”柴扉斟酌着词句,“给人取名还挺……特别的。”

      路未晞冷哼一声:“其实他不过是云中鹤不知从哪领来的一个野种。那时候他还没有名字呢,我亲耳听见云中鹤喊他‘野小子’。可后来,他不知怎么的就攀附上了琅琊月氏的大公子月潦。后来,就臭不要脸地给自己改名叫云潦,还拉着整个月家给他小蓬莱做靠山。”

      “月潦?”柴扉被路未晞口中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人名搅合得有些晕。

      “就是月孤光。你方才惦记着的那位,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

      路未晞一路走着,两眼倒不忘向走廊两侧捧着金瓶银盘玉如意、低眉颔首的黄衫婢子们娇软的身子上瞟,心不在焉道:“亏是月大公子脾气好,从此之后都只称字,不与他计较。可他倒好,仗着自己与孤光公子相熟,便自诩月孤光的知己好友——但凡是有人想见月孤光,还先得由他去引荐一番才行,否则都得吃闭门羹。”

      “祖宗我可求你闭嘴吧……”路未晞的声音不小,虽然迎面乐声愈响,两侧黄衣婢子们也依旧低垂着眼目,可柴扉依旧心下一颤:“咱们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你自己也说了,这艘船上两百余号人不敢动你就因为忌惮这云少尊,你一开口得罪全了,那真是想怎么死由着你挑,十八辈子都不重样。”

      “你还未发现,你我二人之间说话,旁人都听不见么?”路未晞扁扁嘴,却还是没再继续方才的话。似乎对就此闭口有所不甘,他气哼哼一扭头,对着两侧婢子们高声道:“都传小蓬莱中尽是绝色美人,而今一看,不过庸脂俗粉!”

      那些黄衫侍女们仿佛仍全然没有听见,见眼前客人转了身,便有两人乖顺地为他推开了通向花厅的门。

      霎时间,花厅内靡靡琴瑟扑面涌来。那细软勾人的乐声伴随着馥郁花香与脂粉的气味,将他兜头笼住,里外裹了个严严实实。

      若能动弹,柴扉已然捂着鼻子逃出了船舱,迎着吹面江风咳嗽不止,可路未晞看上去反倒甚是享受的样子。

      他心底料定在这云潦的蓬莱舟上无人敢于对他动手,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信手捏了一盏碧色荷叶杯,轻车熟路地在众目之下揽了个腰肢柔软的美貌酒姬,先是狠狠吸了口美人颈窝的脂粉气,被美人娇笑着推开后又讨她为自己斟了满一杯佳酿。

      花厅正中是一座巨大的金莲花舞台,舞台四周围着几圈珠帘,经由满堂灯光一照,柔柔泛着光芒,将其后舞女的窈窕身姿映得愈发勾人遐思。花厅金漆描花的穹顶上,又坠着几顶巨大的金色莲花灯,片片花瓣尽是明光琥珀雕琢而成。于是,那无数琥珀所散出的柔光聚在一处,竟如日光一般,将满花厅的各色花朵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纱,更与舞台与其周旁的珠帘散出的光交相辉映,一时满堂熠熠生辉。

      莲台下金杯玉盏觥筹交错,清脆謦响交杂着台上舞姬脚踝上的细碎铃铛声,一下一下将人心底的那些躁动都撩拨了起来。

      果然豪奢。柴扉感叹。

      不料,路未晞细看了会儿舞台上的舞女们,又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随意寻了个无人的座位,身子一歪倒了进去:“美人是不假,只不过都还是寻常姿色,怎担得起‘绝色’二字。看来小蓬莱也不过如此。”

      柴扉懒与路未晞多费口舌。

      从前他身在奈城,哪怕是在梦中也想象不到此等极乐之境;之后他出了奈城,却又不断逃亡颠簸,终日为了生存转腾挣扎,竟也就那样碌碌三月,全忘了人间风景。

      而今终于能有片刻休憩,柴扉长舒一口气,本打算就此沉眠片刻,不料在恍惚之间,耳畔的靡软乐声中,竟掺杂了一线清箫。这箫声如群莺啼啭中骤响一声鹤唳,若放目去,定能见一道白影破空,直插云霄。

      那不知为何带了些浅淡清愁的箫声,落在柴扉耳朵里,却不啻惊雷一道——

      所奏之曲名曰《奈城》,原是先生早年闲作的琴曲。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便少有人问津。放眼整个奈城,除却先生本人,便也就只有他对这调子喜欢得紧,旁人甚至连复奏也不能。可此时此地,却又是谁,吹起了这一曲《奈城》?

      或许这品箫之人曾听闻过奈城,甚至可能是先生故交?

      心底那些早就被浇灭了的小火苗在此刻突然重新跳动了起来,将柴扉的一颗心噼噼啪啪地燃出了些不安分的雀跃脆响。

      可他旋即又自行将那一点小火星摁灭了下去:先不说这具身体眼下正由路未晞操控,进退左右俱由不得他;单说这船上虎狼环伺,他的一举一动俱在他人窥伺之下,又怎能贸然循声前去,平白露了破绽给人看?

      然而,听见这一缕箫声的,显然不只有他一个人。

      路未晞少饮了几杯酒,两颧略泛了些薄红。可他满身惬意的熏染经由那股箫声一点,倏尔便散了大半。

      “柴扉!”这小纨绔忽而精神一振,“你有没有听到箫声!”

      “奈城曲。”柴扉道,“我家乡的曲子,知道的人不多。不知怎的在这儿居然有人会。”

      “这样啊……”路未晞将手中雕琢成芙蕖新叶样子的碧玉杯转了一圈移到眼前,仔仔细细将厅中众人打量了个遍,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洋洋得意道:“柴扉,我帮你个大忙,你可不用谢我。”

      “你要做什么?” 柴扉心下一惕,“你不是要去找奏这曲的人吧?”

      “聪明!”路未晞眯着眼睛笑,脚上倒一点不停,顺着箫声,踏着琉璃阶梯,便一路向二楼的白玉台上登:“能奏出此等境界,定非等闲乐工。若不是个绝色美人儿,可就有点说不过去啦——”

      柴扉“路未晞你知不知道现在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云潦的喜怒无常还是你跟我说的,现在怎么还敢随意冒犯他船上的人?你这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只要美人也倾心于我,那自然就谈不上冒犯咯。”路未晞理直气壮,脚步倒是不停:“再说了,我去见见美人儿对你也没有什么害处啊?你不是说奏的是你家乡曲子么?若是这美人儿知道你家乡所在何处,等到此间事了,本公子送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

      话未说完,二人已然登上了二楼玉台。

      那玉台由一整块白玉雕成,浑然无雕饰,与这满堂富丽之中看来颇有些突兀。更突兀的是,台子正中心,有一人正背坐弄箫。

      那人一袭红衣层层铺洒在地,仿若重重红莲故衣交叠而落;一头长发又如瀑般披散下来,蜿蜒一地,在红衣的映衬之下,便如墨色流泉,隐隐敛着鸦羽般的光亮。

      路未晞没说完的话,当即被他咽回了肚子里。直过了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声音般,由衷赞道:“果然绝色!”

      他抚掌长叹,不等柴扉开口,便在脸上挂了往日里他最为得意的轻佻而风流的笑容,三两步走上前去,俯身拾起那美人一缕青丝,绕在指上凑到鼻尖,陶醉一嗅:“姑娘曲艺高妙,在下倾慕不已。不知此夜能否有幸,一亲美人芳泽?”

      “哦?”

      箫声猝然而止。

      箫声一断,楼下的乐声不知为何也停了下来。

      偌大花厅内,只余隐约绕梁不休的余响与往来宾客们的低语声。

      那人放下手中玉箫,从路未晞手中将自己的那缕发丝轻轻扯了回来,随手拢在背后,微微侧了身,斜眼瞥向他。

      一抹妖异的朱红闪过柴扉的眼。

      那一瞥间,柴扉只来得及看到他左眼眼角飞挑入鬓的长长红色眼线,还未细看,那人已然从一旁摸了一面金面具覆在脸上,将那一线绯红遮得再无可见。

      “完了。”

      对上那扇面具上镂刻繁复的花纹,路未晞一声低语,旋即没了声音。柴扉还没来得及问,倏地身子一沉——

      旋即他发现,这具身子的操纵权回到了他的手上。

      “路未晞,你怎么了?”柴扉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喊了路未晞几声。可不知怎的,此时无论他如何呼唤,路未晞都仿佛从他身体中脱离了一般,再未理会。

      那人缓缓站起身来,金面具后的那一双眼似乎能将柴扉的身体压在他身后墙壁上不能动弹一般。他饶有兴味地看了柴扉一眼,旋即扶着玉雕阑干,望向楼下莲花台,冷声道:“为何停下?”

      楼下莲花舞台周围的乐师与舞姬们连忙躬身,其中一琴师惴惴道:“方才尊上箫声中断,属下以为尊上……”

      “我能出什么事?”那人轻笑一声,红色衣袂在风中打了个旋,仿佛一朵初绽开的火焰。忽然,他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来,挑起了柴扉的下巴:“不过是个循声而来的雅客罢了。”

      “我……我方才听见,阁下吹了奈城曲,一时有些情难自抑,冒犯了阁下……打扰打扰,我这就离开。”

      柴扉硬扯了两侧嘴角干笑起来,不着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将下巴从那人的折扇上挪了开去,又在心底将路未晞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恨不能将他当场掐死泄愤。

      纵使他再如何鲁钝不知仙家事,听了路未晞一整天的絮语,加之眼前境况——

      眼前之人,可不就是这艘船的主人。

      云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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