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三》Barrett

33、旧馆07

　　“柴扉你在搞什么鬼？”路未晞大叫，“快重新召风来！”

　　柴扉一阵抓狂：“我上哪里去知道怎么召！”

　　眼见身体距离水面越来越近，柴扉连忙闭了眼，屏住呼吸，等待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可还没等触到冰冷湖水，倒是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先一步包围了他。

　　睁眼一看，眼前仍是一片黑。再抬头，只见这接住了他的，不是白日里被霍玄鲤一众抓住的梅三郎还能是谁！

　　“是你！”柴扉既惊又喜，“你逃出来了！”

　　梅三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抱着柴扉，足尖将湖中一汪新月点碎成了溶漾浮光，旋即三两下起落，轻飘飘落上了玉台。

　　“我刚才还想着怎么去救你。”柴扉落地，长吁一声，拉着梅三郎前后上下好一番端详，见他手脚一只不少，舒了一口气：“这下可好，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梅三郎面具后的脸上似乎带了极浅淡的笑，可目光仍是冷冷的。他瞥了柴扉一眼：“所以，你是打算游着来救我？”

　　柴扉一时有些尴尬，干笑两声道：“有没有很感动？”

　　“没有。”梅三郎话回得干脆，身子也回得干脆。放下柴扉后，一转头便向岸上竹林走去。

　　柴扉立在原地，看着山门匾额上“不识衣冠”四个字：“你上次带我来的时候，用的那个传送阵呢？”

　　梅三郎大步在前，头也不回：“没了。”

　　柴扉一愣：“那我们怎么出去？”

　　像是负气一般，梅三郎脚步不停，也不答话，只沉默着往前走。柴扉不知离开的路，只能撇了撇嘴，跟在梅三郎身后，蹚着满地月光穿过了山门。

　　正此时，路未晞忽然开口：“你们是从传送阵来的不识衣冠？”

　　“是啊，怎么？”柴扉话音未落，路未晞又大惊小怪道：“你刚才的意思，该不会是你不知道从哪里能离开这里吧？”

　　“你听出来啦。”柴扉干笑两声，“我们本来正被肖知寒的剑雨困在一个废镇里，后来他发现了一个传送阵，就抢在阵法消失前钻进来了。谁知道睁眼一看，居然到了小蓬莱。”

　　“不应该呀？”路未晞疑怪，“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直通不识衣冠的传送阵若是持续过久，随时会有不速之客闯入。更何况设立一个传送阵所需的灵力耗费极巨，玄门世家从来都是锱铢必较地抠着边角去算阵法的持续时间。小蓬莱乃是三宗之一，怎么可能算错？”

　　没等柴扉搭话，路未晞忽然道：“该不会……梅三郎是故意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咬牙切齿道：“这就对了，他必然是小蓬莱安插在我路氏的眼线！说不定，就是路二安插在我大哥身边的……”

　　“你想太多了。”柴扉道，“如果他本就是小蓬莱的人，我们到了不识衣冠，他应当直接把我送去云潦那里才是，又怎么会被同门捉住关押起来？”

　　“他要是被关押起来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又是谁？”路未晞冷笑，“怕不是演给你看的。”

　　柴扉失笑：“我又不是路氏门客，甚至不是你们玄门中人。别人不知，云潦不可能不知。演给我看，有何意义？”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下了脚步，屏着呼吸，借着清疏月光，盯着梅三郎的背影，极不自然地干笑了一声：“除非……”

　　“除非什么？”路未晞问。

　　柴扉没有回答。

　　林中修竹枝叶蔽天，穹顶微月被竹影遮挡得仅剩丝缕，轻飘飘落在梅三郎身上，泛出一层白绒绒的光。

　　像是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再前行，梅三郎也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他。

　　柴扉陪笑道：“梅公子，你可认得离开小蓬莱的路……”

　　“不认得。”梅三郎身子一顿，旋即淡然道：“但总有人认得。”

　　柴扉心下忽然生出一阵子不详的预感来。他正要开口劝梅三郎莫冲动，怎料这厮忽然如夜风般掠至他身侧，将他拦腰抄起，纵身扎进了身后竹林中。

　　柴扉本能惊叫出声，被梅三郎一把捂住了嘴。

　　“嘘。”

　　梅三郎将指尖抵在嘴上，见柴扉不再出声，便将他放下，向林外一指：“有人。”

　　柴扉顺着梅三郎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提着藤萝灯笼的霍玄鲤，出现在了婆娑竹影掩映下的青石板路上。

　　“我是不认得。”梅三郎含笑道，“他，一定认得。”

　　柴扉一阵紧张：“你不是想劫持他吧。”

　　梅三郎轻哼一声，权当默认。

　　柴扉扶额：“你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怕惊动了云潦？到时候咱们谁都走不了……”

　　梅三郎忽然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柴扉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他才轻声开口：“如果连你把他灌醉了之后逃走都没能惊动他，那我想，这点小动静，还是惊动不了他的。”

　　“你怎么知道我把他灌醉了？”柴扉警觉道，“不对，分明是他拉我喝酒，自己酒量不行先倒了，怎么来怨我？”

　　梅三郎失笑：“你这一身酒气，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柴扉忽然安静了下来。

　　“你……”他深深看了梅三郎一眼，“确实要和我离开小蓬莱？”

　　“柴扉你这是哪里的话。”路未晞奇怪道，“要是如你所说，他不是小蓬莱的人，那他不跟咱们一起走，是要等着被关在小蓬莱一辈子吗？”

　　柴扉不答，梅三郎也没做声，只有风穿竹叶的沙沙声响在黑暗中流淌。

　　霍玄鲤似乎只是在例行巡夜，全然不知柴扉与梅三郎已经纷纷脱逃的样子。他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还没睁开眼，便觉一道冰凉触感抵在了他的颈子上。

　　他一眯眼，身子不动，手中灯笼忽地急速旋转起来。那灯笼乃是生在灯把上的一穗泛着光芒的藤萝花，在霍玄鲤的灵力灌注之下，光芒骤然明亮刺目起来，道道紫芒如电般炸开，直刺向他身后的梅三郎。

　　梅三郎似乎早有所料，身子一侧，任两道紫色电光在他身后碰撞在了一起，撞击出一簇火花来。他压在霍玄鲤脖颈上的手微微用力：“带我们出去，不杀你。”

　　不知为何，霍玄鲤闻言，面上表情竟仿如一道惊雷当空劈在了他头上一般。漫空紫芒在一刹那消散殆尽，只剩下他手中那柄依旧在摇晃的藤萝花灯还幽幽泛着如梦也似的浅紫色光晕。

　　“我……”霍玄鲤一张圆脸憋得通红，似乎是想要转头又不敢的模样。

　　“带路。”梅三郎一把抽走了他手中的藤萝灯，又重复了一遍，威胁也似地将手上力气又加了几分。

　　霍玄鲤忙不迭应道：“没问题！这边请……这边走！”

　　柴扉从林中走出，接过了藤萝灯，跟在梅三郎身侧，压低了声音问：“你早前不是还输得挺快的么。”

　　纵然他压低了声音，走在前方的霍玄鲤显然还是听见了。他身子一僵，皱着眉偷偷扭头瞥了梅三郎一眼，却被梅三郎一声震了回去：“带你的路。”

　　他眼观鼻、鼻对口、口观心地闷头向前走，只听身后梅三郎风轻云淡道：“那是白天，现在是夜里。”

　　柴扉道：“哦，看来小蓬莱没什么人巡夜。”

　　梅三郎道：“巡夜的在我手里。”

　　霍玄鲤道：“你们说话可小声一些吧……要是把别人都引来了，尊上……尊上和师兄们被惊动了，准得把你们通通关起来。”

　　柴扉冷笑：“他们敢。”

　　路未晞奇怪道：“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柴扉两手一摊：“是真的敢。你看，他们白天不就把梅三郎关起来了么。”

　　路未晞将信将疑，梅三郎却冷声道：“闭嘴。”

　　霍玄鲤讪讪，扁了扁嘴，委委屈屈带着二人沿着林间石板路前行。身侧竹影交迭变换，久而久之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一时间竟似是三人一直停留在原地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两侧竹影被黑暗全然替代，柴扉手中的藤萝灯忽然明明灭灭地闪烁了起来。

　　霍玄鲤停下了脚步：“到了。”

　　像是在回应他手中藤萝灯的光芒，一个白色的小小光斑亮了起来——

　　那是一朵正泛着白色光芒的玉兰花，如一盏小小宫灯，绽放在枝头，驱散了四围一小片黑暗。紧接着，一朵接一朵玉兰陆续亮了起来。不多时，夹道两排辉夜玉兰竟如灯火一般，照亮了其间一条狭窄的小道来。

　　那小径由石子铺成，曲曲折折，尽头被全然掩盖在了玉兰花后。柴扉一阵失语：“你们小蓬莱的大门……这么隐蔽的吗？”

　　霍玄鲤又偷偷瞥了梅三郎一眼，挠了挠后脑，干笑道：“这是后门。带你们走前门，会被人发现的。”

　　梅三郎将一直按在霍玄鲤脖颈上的竹枝随手插进了他的后领，冷声道：“你没看到过我们。”

　　“我懂！我什么都没看到！”霍玄鲤连忙将头左右乱别，视线游移之际，看见梅三郎仍盯着他，他一闭眼，大义凛然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仿佛怕二人不信，他伸手便是一记手刀向自己颈根劈去，旋即两眼一翻，晕在当场。

　　柴扉一脸玩味地扭头看向梅三郎：“不知云潦知不知道他手下还有个这么配合的人。”

　　“不知道。”梅三郎已站在了小径上，“我们走。”

　　柴扉轻笑一声，提起手中灯笼向梅三郎晃了晃：“这个灯笼还挺别致，我需要还给他么？”

　　梅三郎道：“你喜欢就带上。”

　　“还是算了，不欺负他了。”柴扉轻轻拨弄了几下手中藤萝灯上的花瓣，走到霍玄鲤跟前，将手中灯笼轻轻放在了他身边，回头小跑了几步追上梅三郎：“出去之后，你当真还打算跟着我？”
　　梅三郎轻笑一声：“你觉得我还会去别处么？”

　　“你或许不该认识我，也就不至于被我拖累到如今地步。”柴扉道，“算你倒霉啦。”

　　“你不知道能认识你是多幸运的一件事情。”

　　梅三郎的声音极低，柴扉只觉得似是周围花瓣被风拂过，落了几声低喃。他皱眉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梅三郎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

　　“我说，走吧，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