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三》Barrett

14、仙府02

　　路未已闻言眉目一亮，忙道：“舅舅的人？快请进来！”

　　那黄衫小童恭恭敬敬一揖，转身出门，带进了个年轻男人来。

　　柴扉同路未已一并向那人看去，还只依稀见那人劲健修长身量，路未晞先高声叫嚷起来：“舅舅竟然将他派来了！看来这回，舅舅是当真要帮大哥到底啦！”

　　“你舅舅是谁？”柴扉皱眉问道：“他又是谁？”

　　路未晞得意道：“我舅舅，乃是当今江夏洛氏的家主洛方平。而这位嘛……”路未晞顿了顿，“可不正是当今河朔曲氏的家主曲扶疏。”

　　“这么年轻的家主？”柴扉咋舌，细看向来人，见他剑眉星目，一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模样，却始终难将眼前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孔与他印象中那些鸡皮鹤发的老修士们重叠在一处。

　　“说是家主，其实曲氏现在不过也只剩了一副空壳子，白担着个‘灵武七星’的名号罢了。”路未晞撇嘴道，“二十一年前曲氏遭祸，一脉子弟里头只活下来了他一个。若是没有我舅舅帮他，怕是河朔曲氏便得步了松风雅阁的后尘了。说起来，他当上家主的时候才只有十二岁，在玄门之中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柴扉闻言，不免将目光又在曲扶疏身周多盘绕了几圈。

　　曲扶疏穿着一袭黑袍，窄襟箭袖，领上绣着曲氏的红叶家纹，将他眉宇间勃勃英气衬得愈发飞扬明朗。似乎感受到了柴扉的目光，他向着柴扉看来，朗朗一笑，有如秋日清空高云，又拱手道：“河朔曲氏曲扶疏，特来助大公子一臂之力。不知这位仁兄是？”

　　路未已眉间喜色藏不住，起身道：“曲老弟，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仙友，正是大名鼎鼎的空名山超逸君，天下第三！”

　　两分讶色自曲扶疏面上一闪而过，可除却讶异，倒也再没有其他多余神色自他面上流露出来。他只怔了一刹，旋即又端整了姿态，重新对柴扉恭敬一拱手：“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三，失敬。”

　　柴扉忙不迭起身回礼，话未说半句，却有个声音自门外阴阳怪气地响了起来：

　　“是呀，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三。要我说，有了这位‘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三襄助，我等无名小卒还来凑什么热闹？”

　　一道细瘦人影自门口出现。柴扉向他看去，见那人眉眼俊秀清雅，偏生面色苍白，无端将他一副好容貌凭空添了八分阴鸷之气来。

　　那人低垂着眉眼，慢慢行至面色不善的路未已跟前，轻描淡写地作了个揖：“大公子。”

　　“他怎么也来了……”路未晞嘟囔道。

　　“他又是谁？”柴扉将此人进门的几句话翻来覆去咀嚼了几次，却无论如何品读，都觉得阴阳怪气引人不快。

　　路未晞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二人焦不离孟，看到此次有曲扶疏前来，就该想到了的。”他冷哼一声，“这人名叫洛霙，是我舅舅收养的义子，算是江夏洛氏的第一高手。我知道舅舅是好心，可怎么会把他也给派过来……”

　　“江夏洛氏的第一高手？”柴扉道，“既然这样厉害，那你舅舅将他派来，又有何不妥？”

　　路未晞叹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洛霙此人虽然是洛氏排行第一的高手，可他个性凉薄得很，做起事来阴冷狠辣，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多少脏事可都跟他有关系。也就是他做事干脆没留下过证据，要不然他早就被逐出洛家大门了。”

　　路未已立在原地，皱着眉头看向洛霙，似乎对他的到来很是不快。洛霙却全似无知无觉，自行找了个位置，一掸衣摆，坐了下去。

　　曲扶疏见洛霙一来便闹得举座不快，连忙上前打圆场，向路未已拱手道：“洛世叔此番派我与飞琼前来，乃是为扶助大公子取得盟主之位，别无他心。飞琼他心直口快，不擅言语，还望大公子勿怪，有何吩咐尽管派遣我二人便是。”

　　谁料洛霙听曲扶疏此言，又嗤笑一声，讥诮道：“早先这事情也轮不到你头上，被你巴巴地求着，总算是求来了。现在倒还要你来做好人？”

　　他扶着圈椅一侧扶手站起身来，身上长袍层层叠叠的墨蓝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动起来，隐隐现出衣角上绣着的几竿暗金色竹枝来，反将他一张本就苍白的脸映衬得愈发阴郁了几分。

　　“何况，我会说话与不会，需要你来告诉别人？”洛霙横睨了曲扶疏一眼，将他堵得满面涨红转过身去，又笑道：“大公子，我洛霙不与你虚与委蛇这许多，既然义父让我来助你，那我便来助你。”

　　他笑起来，也是渊底寒潭千年不见日光的阴沉模样，仅嘴角微微提起一点，眉梢眼角俱无动作，看来其中谑更多于笑。

　　柴扉心说，此人或是驻颜有术宗之皮笑肉不笑派传人了。

　　洛霙那一双暗漆漆深潭也似的眼又自面前几人面上轻扫过一圈，懒懒道：“我平生所学，无非一个‘杀’字。若是大公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明着说出来便是；若是没有，我便回去了。”

　　路未已额角青筋乱跳，终究还是咬着牙强拧出一个笑，一字一句嚼碎了道：“那还当真是有劳飞琼表弟了。”

　　“看洛霙这般气焰，你大哥居然能忍？”柴扉惊道。

　　路未晞恨声道：“不忍又能如何？若是大哥不忍了这一时，谁知道他回去会怎么与舅舅搬弄口舌。到时候，岂不就成了大哥强拂了舅舅的面子了？要与他算账，那也得等到大哥当了盟主之后呀。”

　　可他话音刚落，路未已却冷笑道：“我这金银台，怕是配不上飞琼表弟此般人物。还是烦请告知舅舅一声，他遣人助我，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还望舅舅给我派个能懂人事、说人话的来。”

　　洛霙轻笑一声：“带话实在不是我扶助大公子的份内之事。若是大公子有何不满，大可自己同义父去说，不必经我之口。”

　　“你！”

　　路未已大怒，转身一拂袖，将桌上一只琉璃碗扫落在地，碎片一直飞溅到了洛霙脚边。洛霙却瞧也不瞧一眼，垂眸坐回圈椅中，看得一旁曲扶疏终究忍不住上前一步，挡住了路未已那两束几乎能在洛霙身上剜出两个洞来的目光。

　　他背着手，轻轻扯了扯洛霙的衣袖。洛霙冷哼一声，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终于不再言语。

　　曲扶疏松了一口气：“大公子，不知您现下可有安排？”

　　“安排有是有。”路未已气哼哼地坐回上首，当着曲扶疏与柴扉的面，自然不好再多发作，只一把攥了桌上那枚闪烁着青色光芒的犀角杯，沿着杯侧纹路反复摩挲了一阵子，又瞥了洛霙一眼：“就怕有的人不想听。”

　　曲扶疏夹在其中，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纾解眼下境况，幸而一声清脆童声响了起来：

　　“禀公子。”

　　早先那名黄衫小童又一次出现在了门前，终于将满屋子的尴尬堪堪打破。

　　路未已单手支颐，不耐道：“说。”

　　小童恭敬一揖：“二公子率众前来拜会，说希望公子能赏脸一见。”

　　“他还敢来金银台？”路未已一拍桌站起身来，“让他在同辉楼等着！”

　　小童领命，刚要躬身退下，路未已又叫住了他：“他都带了什么人来？”

　　“禀公子。”小童道，“此次随二公子前来的，有空名山的肖掌门，还有琅琊月氏的月清公子。其他人，则多是空名山与月氏门人。”

　　路未已又问：“月孤光没来？”

　　“禀公子，没来。”小童答。

　　“很好。”路未已的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孔上现出一丝狞笑来，“便让他知道，就算得了月家与空名山的帮扶，野种终究是野种。”

　　他转身望向曲扶疏，郑重道：“还望曲老弟莫要手下留情呀。”

　　“扶疏定当全力以赴。”曲扶疏朗声道。

　　“很好！很好！很好！”路未已连叫三声好，捏着犀角杯，足下生风，便向外走去。行走到一半，他回头望向柴扉：“那，易公子……”

　　柴扉生怕暴露了自己的真实面孔，可不敢当真跟随路未已前去。见路未已满脸喜色，眼珠子一转，拱手道：“方才与大公子所言，大公子当是都放在心上了。眼下肖知寒到了，易某不便出面，不如先寻一暗处仔细观察？”

　　“如此也好。那易先生且自便。”路未已点点头，“松先生，且将我的同尘冠取来，送至同辉楼；竹道人与梅三郎，便随我与曲老弟一同过去吧。”

　　众人应声离去，金碧辉煌的青冥阁中，只剩下了柴扉与洛霙两人。

　　柴扉本打算回自己房间去，偏生路未晞吵着闹着要去观战。无奈之下，他只有妥协。不料，他刚起身，本低垂着眼帘坐在一边的洛霙却突然抬头望向了他。

　　柴扉身型微微一滞，向洛霙点了点头。

　　洛霙见此，竟笑了起来。

　　“是个聪明人。”

　　这句话里并未带着方才令人听来刺耳的阴阳怪气，柴扉一时有些不适应。洛霙见此，起身向柴扉走来，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

　　“这路家的纷争，超逸君，我劝你，还是不要搅和进来比较好。”

　　柴扉抬头看他，他却恢复了方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阴郁模样，开口道：“超逸君不与我一同去看看，战况如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