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首绵长的岁月诗》MoriMondo

2、Chapter.2

　　有人说，回忆的燃烧使人万劫不复，

　　所以我们学会忘记。

　　**

　　6月17日晚9点，距离订婚还有整两个星期。

　　樱木花道坐在地板上，眼神紧紧盯着一台14寸电脑，里面正在网络直播的是不知道第几场NBA选秀的表演赛。大概是卫星信号不好吧，画面总是模模糊糊而且卡壳的厉害。樱木暗骂了句「SHIT」，努力地把身体往前挪一点，再挪一点，直到最后干脆把显示器从桌上搬了下来，俊脸贴在了一闪一闪的屏幕上。

　　夜晚的单身陋居没有打开灯，只有荧屏在扑闪扑闪，随着画面的移动，散发出时明时暗的幽蓝色，照亮了樱木花道专注的表情。他弓着的轮廓被放大了好几倍，黑糊糊的一大片紧贴在背后墙壁上，让人禁不住联想到那些鬼故事里才存在的情节，略微有点狰狞。

　　这时的地球那端，却正是相反的时段。球场内巨大的落地窗把烈日刺眼的光投射进球场，木质地板反射出的模糊的圆形光斑明亮到晕眩。而更耀眼的是球场上那些飞奔的身影，像一头头凶猛的猎豹，杀气十足。

　　樱木的眼神从比赛开始就紧紧地跟着某个熟悉的黑点满球场飞，看着他从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冲回这头。随着一个潇洒的灌篮，篮筐超负荷的剧烈晃动，仿佛都能在千里之外感受到“嘎吱嘎吱”的呻吟。修长的身影稳稳地落在地板上，抬头的瞬间那眼神像是漆黑的宝石，内敛默然却闪着无与伦比的色彩。

　　比分在最后2秒的时候被反超成了78-77，对方球员甚至还来不及反攻，刺耳的哨声便宣告了比赛的结束。

　　球场上的胜败无人能定，即使最后一刻变数也时常发生。

　　这一点，和那个决定胜负的小前锋打了三年的黄金组合，对「反败为胜」这四个字再熟悉不过的樱木花道又怎么会不明白。

　　但是即使再明白——

　　「你个死狐狸怎么又趁我不在乱出风头阿阿阿阿阿！！！」

　　不甘心和妒忌燃烧着樱木的大脑，他把脸狠狠地挤在电脑屏幕上，两手扒着显示器，恨不得立马钻进去给他一头槌。

　　差点面临被敲的粉身碎骨的命运的屏幕里，全场观众正在为这精彩的反超而欢呼雀跃。然而因为信号传输不佳，这欢呼声在樱木这边听来倒有点像把电视机调到空频道冒出来的雪花一样，哗啦哗啦哗啦啦啦地乱叫。

　　电视信号越来越微弱，画面上甚至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马赛克，或者扭曲了的球员的面孔。樱木皱眉，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和电脑拉开一些距离，马上又凑的更近了。

　　这时，眼前突然窜出来一张流川被放大了的狐狸脸，那么大那么近，撑满了整个四四方方的显示器。

　　一秒，两秒，三秒……

　　「哇！！！」大叫一声立刻跳开，樱木的动作像极了被炸了毛的猫。

　　完了完了完了，要感染狐狸瘟了……樱木在心中哀叫，心脏里的血液不知经过多少次泻出又倒流，瞬间紧绷的神经才开始下意识的放松。

　　咕哝着自言自语本天才怎么能被吓到呢说到底不过是张狐狸脸罢了……

　　樱木觉得嘴里微微泛苦，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跳声可以这么强烈，全身发麻血液倒流的颤栗。

　　扑嗵，扑嗵……

　　距离自己两三米显示器仍在敬业地闪烁着，早已经没有流川枫的大特写，只能隐约看到他被高头大马的队友一层层埋在身下的远景。

　　樱木突然感觉异样，不对，似乎自己漏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重新挪到电脑前去拉扯进度条。随着倒退的画面一张张卡壳，刚才的情景，流川枫的眉眼动作，又一点点清晰起来。

　　大约不足两秒，那画面再次一闪而逝。

　　樱木的手在颤抖，鼠标「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他弯下腰想把它捡起来，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指甲莫名其妙地泛着青灰色。

　　同样的动作再次倒退到了那张特写。流川的面部微微颤抖着，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霸气，让人完全挪不开注视他的视线。

　　樱木突然想起来应该要慢放。他照做了。

　　流川枫紧抿的唇线两次挤压着开合，舌尖抵着牙齿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然而这只是短短的一瞬。镜头再次被切换，下一秒流川的身形被隐没在了莫大的人墙中，再也找不见了。

　　欢呼声为王者的胜利再次爆发，吞噬了显示器那头整个球场的热情。

　　樱木觉得胸口痒痒的，掺着一些轻微的痛。碰不得摸不得，甚至有些希望它蔓延下去。于是他只能任由它在心里肆虐，发芽成长。

　　奉献给你。

　　我的梦想，我的荣光，我的一切的一切。

　　只给你，大白痴。

　　——BAGA。

　　**

　　哗啦啦啦啦啦天在下雨

　　哗啦啦啦啦啦地在哭泣

　　哗啦啦啦啦啦滴入我的心～～～

　　**

　　两天后的傍晚，樱木花道正扛着两大箱刚批发来的泡面往回走，嘴里边哼着怪里怪气的歌，脚上的夹脚木屐吧嗒吧嗒的声音挺像是在踏着拍子，心里好不快活。

　　不过，太过洋洋自得总是会出事的。这不，根本不看路的后果就是迎面撞上一个人，樱木爬起来刚想道歉，却在看到被自己撞翻的对象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请问，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看见安西教练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还胡乱挥舞着肥嘟嘟的四肢更具搞笑系数的呢？

　　答案请自行想象。

　　总而言之事情演变到最后就是安西以「压扁了你的泡面」为由拉樱木去他家蹭饭。

　　饭桌上，一个曾经的篮球队王牌和一个仍旧在职的篮球队教练，会说什么话题不用猜都知道了。于是安西教练就安静地听着樱木一边大口扒饭一边嘟哝着什么大猩猩当了医生眼镜兄成了CEO小三在大学留级阿什么什么的，偶尔也停下来发表一声感叹或附和。

　　突然想起一件事，安西自言自语地问。

　　「不知道流川现在怎么样了？」

　　「噗！！！」听到这个煞气的名字，被提问者猝不及防地把塞了满嘴的饭粒喷了一桌。

　　「老爹你干吗突然提那只死狐狸啊，害我把饭都喷光了！！」

　　「噢呵呵呵呵，他好像在美国成长的很快。」

　　「切。还不是沾了本天才的光……」

　　「噢呵呵呵呵。」安西没有在意樱木的话，「已经，三年了阿……」

　　安西不语，只是隔着白花花的眼镜片看着樱木，表情依旧是慈祥的，却让樱木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洞彻，像整个人被里里外外刺了个遍，滋味和当年列车上的「屁股离凳一分钟蹲坐魔鬼训练」特别相似。

　　突然觉得吃不下饭了。

　　**

　　走回家的路上，天色渐渐地开始半暗了，樱木看了看时间，七点。若现在是冬天的话，不到五点就该天黑了吧？

　　夏天的白昼总是特别的长，长得让人禁不住怀疑，是不是明亮的白昼会直接延续到后一天清晨，怀疑是不是从此便再没有黑夜。再没有空荡荡的心脏寂寥的回响。

　　樱木怕黑，只是从来不告诉任何人。

　　从小到大一直是他一个人呆在黑糊糊的屋子里。记得自己还很小时家里根本没有灯，爸爸每天晚上又总是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于是樱木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独自面对着黑不溜秋的世界，和天气好时窗外偶尔会泻进来的月光，尽管从来没有从大人嘴里听鬼故事的机会，尽管天生比所有人勇敢，樱木还是觉得害怕，只能时常躲到角落里抱着娃娃嘤嘤地哭。

　　渐渐的，樱木花道开始长大，虽然表面上仍是乐观开朗不可一世，却早就已经学会了隐藏。每天晚上依旧一个人面对孤寂，他尽管害怕，却明白眼泪根本就不是抵抗恐惧的办法，于是他学着忽视黑夜，忽视心底那片动不得的悲伤。

　　然而童年的孤独和无助早就在樱木的体内扎下了种子。就像是一颗藏在暗处的瘤，看不到，却时时发作。

　　樱木花道自认为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所以他害怕的时候，从来不让别人跟着。

　　但是似乎有个人，总能在他害怕的时候，很不是时候的出现呢？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高一那年，球队因为自己而输掉了比赛。他连续几天没去训练，一个人躲在黑暗的社团更衣室，他手里抱着个篮球，不敢动，不敢叫。雨水混着泪水肆意流淌，他不想承认悲伤不想承认害怕不想承认逃避，然而脆弱的力量是多么的令人无法抗拒。

　　「大白痴，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门口方向突然传来声音。那个臭狐狸就这样念了句欠扁的台词冒出来，摆了个很欠扁的姿势镶嵌在门框里，站在黑暗的那一端，斜眼看他，像一幅静止不动的油画。

　　笑话，我都还没问你大半夜在这里干什么！

　　樱木想抗辩，却发现一切愤怒斗哽在了喉咙口，什么都发不出，像一条搁浅的鱼。他觉得鼻腔里有些酸涩，胸口像被什么压着，堵得难受。

　　于是他只能拿尽可能凶狠的眼神抬头，惊讶地看着同样满身是水的他打开白炽灯，走近。该死的臭狐狸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黑耀石一样的眼睛却无比深邃，某种深沉而压抑的感情仿佛要把樱木就这么一口吃下去，连嚼碎都不用的生吞活剥。

　　樱木被那眼神中的犀利看得楞了，随即却好像突然了解了什么。但是下一秒又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从脑中驱逐出去。

　　找我？

　　流川枫，你是来找我的吗？

　　有人说，平静总是伴随着接踵而至的暴风雨。外表的和平下往往隐藏着不知多少惊涛骇浪的情感和欲望。

　　人是狡猾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