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瞎眼小乞丐 ...
-
6
阿芙拉还没有失明时,奶奶曾带着她去过乌茨镇的中心广场。
中心广场不同于多普勒区,镇上最富有的人都居住在那里。因此每逢盛大的节日,都会在那里举办庆典。
那时是圣诞节,阿芙拉和奶奶难得偷闲去看了庆典上的表演。
灯火照耀在人群的脸上,每个人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阿芙拉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
以至于那晚回到阴冷潮湿的家中后,她难得产生了一点难过的情绪。
再一次来到中心广场。
她看不见了。
变得灵敏的听觉告诉她,这里应当是刚结束了当天的大型表演。
人群的脚步声繁杂而密集,她的眼前,一道又一道黑压压的影子不停的穿梭而过。
她不敢贸然穿行过去,只得站在街角等人群变少。
行人夸张的交谈理所当然地飘进她的耳中。
“你看到没,那个小孩,没有腿也不会说话,但还能骑在独轮车上绕着转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有没有机关?”
“是啊,真是稀奇啊!还有那个钻火圈的,最后一个圈那么一点点小,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竟然还能毫发无伤地钻过去!”
“你们难道不害怕那个恐怖的僵尸吗?!”一个年轻的女声突然问道,她似乎是掐着嗓子说的话,总感觉上气不接下气的。
立刻就有人附和她,“上帝啊,那个僵尸可真是我见过最诡异的玩意儿了。”
“你们说,这是马戏团的人故意把他打扮成这样的,还是他天生就长这样呢?”
“我看是为了上座率故意打扮成这样的吧。怎么可能有人长成那样呢?”
“要是马戏团化妆师的功劳,那他的手艺可了不得,那人一半人脸一半恶鬼,看得我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唉,快别说了,我现在想想还害怕。”
“早就听人说着老约翰马戏团有很多王牌表演,僵尸表演也是必看的。他这话果真不假,值回了票价。”
行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他们口中的惊恐与赞叹着实让阿芙拉感到疑惑。
马戏团……
在阿芙拉的印象中,马戏团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
她曾听说过,一家人生了几个孩子却又养不起,便将两个女儿卖到了马戏团。
奶奶说,马戏团不是什么享福的地方,孩子们去了那里,听话的努力练习落下一身伤病,不听话的就会被责骂鞭打,死了也不会有人管。
奶奶还说,马戏团会刻意收留一些身体畸形的人,训练他们去表演,这些人就成了马戏团的吸引观众的噱头。
那时的阿芙拉听完以后非常难过,不仅仅是因为那家人被送走的两个女儿曾和她一起玩过翻花绳。
她想,身体畸形的人本来就已经很难过了,如果被当众观赏,一定会更伤心吧?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奶奶,奶奶没有说话,只是无奈地叹气。
时至今日,阿芙拉的疑惑又多了一个。
“人可真奇怪,明明害怕,为什么还要花钱去看呢?”
夕阳又西沉了些。
喧闹的街道变得安静了起来,阿芙拉摸索着穿过了街道,去到了对面的帐篷前。
她不知道从哪里进去,只能用手摸着敞篷的雨布,看看哪里有缺口。
“咿呀……啊、咿……呀……”
嘶哑的,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就在附近,可阿芙拉却看不到人影,她甚至也没听见这人靠近的脚步声。
没过一会儿,她的衣摆动了动,好像是有人从下方拉动的。
阿芙拉歪了歪脑袋,便看到一团只到自己腰间的影子。
难道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吗?
阿芙拉略微放下了防备,轻声问道,
“怎么了?”
那人仍旧只是咿咿呀呀,像是不会说话。
他一直牵着她的衣摆,朝一个方向。
阿芙拉问,“你是让我跟你走吗?”
衣摆动了一下。
阿芙拉又问,“可是我想去老约翰马戏团,找团长,你是马戏团的学徒吗?”
衣摆又动了一下。
阿芙拉扬起笑,“那我就跟你走。”
有人带路,阿芙拉走得快了许多。
但直到进了帐篷,她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孩子的脚步如此之轻。
帐篷内,烛火明亮。
阿芙拉从未在夜间看到哪一家屋中能如此明亮,犹如白昼。
她模糊的视线看到了一道又一道的身影,高矮胖瘦。
这是很庞大的一个团体。
而从她进入帐篷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焦到她的身上。
这让她十分不自在,只能绞着手指分散自己的紧张和不安。
帐篷内难免出现了一些小声的议论和猜测。
是一些孩子的声音,他们毫不掩饰地打量这个和他们同龄的外来者。
夹杂着好奇,与精通世故的算计。
“这是谁?该不会是新来的吧?”
“要是新来的那可就麻烦了,工钱就那么一点,还多一个人来分。”
“看她弱不禁风的,估计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放心吧,团长不会要她的。”
以前乞讨时,阿芙拉常被同区的小乞丐欺负。
她看不见,路人心生怜爱就施舍得多些,比她大上几岁身强力壮的小乞丐,就集结起来驱赶她。
十来岁的孩子们,自成一个小圈子,和精于算计的大人也没什么两样。
带路的孩子早松开了阿芙拉的衣摆,他又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托比,这是你带回来的人?”
声音粗犷而洪亮,是一个中年男子。
他一说话,周遭便安静了不少,这应该是这里的领头了。
想到来这里的目的,阿芙拉抿唇,朝声音的主人开口道,
“您是老约翰马戏团的团长吗?我想留在马戏团里。”
“留在马戏团?”
那个人走近了,壮实的身躯凑到了阿芙拉的面前,打量了一会儿,
“你是个瞎子?”
“是……”阿芙拉有些着急,“但我记性很好的,只要走几遍就认得路了,不需要大家费心的。”
“长得倒是挺好看,做个门面领客人入座倒也讨喜。”
男人思索片刻又问,“你家中有几口人,怎么想着来我着马戏团了?”
阿芙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家里没有人了……我奶奶昨天去世了,我想进马戏团攒钱给奶奶下葬。”
“哦,那就是签长契。”
“嗯。”
阿芙拉抿唇,“签长契,是多少钱?”
“你干不了什么活,三百个赫勒顶天了。之后每场都需要领客人入座,吃住全包,一场一个赫勒。“
阿芙拉脸色一白,“只有三百个赫勒吗?”
“嫌少?”中年男人讥笑道,“那你想要多少钱?”
“我想让奶奶体面地下葬,这至少需要八百赫勒……”
女孩双手紧攥着衣角,有些难堪。可想到奶奶的后事,她咬了咬牙,扑通一声,朝男人跪下了。
她双手合十,急切的用双膝靠近了中年男子,“好心的先生,我可以之后每场都不拿工钱,签长契的话,可以一次性给我八百赫勒吗?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小姑娘,你在做梦吧?”
男人粗暴地将她推到门外,
“就你这个身子骨,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哪天要是死了,我还得给你收尸,我老约翰从不做这种赔本买卖。”
“赶紧给我滚!”
阿芙拉跌坐在帐篷外。
帐篷内,老约翰骂骂咧咧地让所有孩子都滚回去练习。
女孩就倚在帐篷边,久久缓不过神。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她似乎过得很富足,钱财从来不是她生活的重心。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和奶奶无时无刻不在为钱担忧,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但那时候也比现在要好。
没钱也就是饿几顿,等讨到钱了,再精打细算。
现在,变故突起,下葬的八百个赫勒,对于乌茨镇的富人来说,不过是一顿晚餐的钱。
而她即使卖掉自己的自由,进入那个奶奶口中是孩子地狱的马戏团,也凑不到八百个赫勒。
马戏团的团长,骂她异想天开。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一只手扯住了阿芙拉的衣摆,力道很轻。
阿芙拉哽咽道,“你在安慰我吗?”
衣摆动了一下。
女孩破涕为笑,笑完又哭,眼泪扑簌流下。
她急忙用衣袖拭去眼泪。
“没关系的,我该接受现实了,”女孩撇嘴,故作轻松道,“反正我也不喜欢这里。”
她站起身,因为营养不良,感到头晕目眩。
女孩缓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她问道,“你叫托比,对吗?”
衣摆动了一下。
“托比,你人真好,可惜我看不见你的样子。”
阿芙拉朝托比笑了笑,“我要回去啦,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
“再见啊,托比。”
托比松开了她的衣摆。
阿芙拉走上回家的路。
初夏的晚上,最是凉爽。
阿芙拉抱着双臂,却感到有些寒冷。
她想着奶奶冰冷的身体,想着玛丽阿姨的叹息,想着未来。
“奶奶,我找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让你不体面地离开了。”
她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安葬奶奶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她只能逼迫自己放下。
哒哒声由远及近。
女孩想,这应该是有钱的夫人的高跟靴子走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哒哒声在她的背后停下了。
女孩并不在意。
“你叫什么名字?”
这应该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夫人的声音。
阿芙拉好奇地歪了歪脑袋,总不会是在问她吧?
“看不见的小姑娘。”
阿芙拉确定,这位夫人是在叫她了。
她停下脚步,回头,找到了声音来源的方位,
“夫人,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夫人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她问,
“可怜的孩子,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