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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凋几丝 ...

  •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徐安安已经开始展露了她在艺术方面的某些天赋。

      那时中央台强力主打一个“东芝”广告,每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我一定会迅速站起来,边扭屁股边口齿不清地唱:
      “东芝大东芝大,西西大的东芝!”
      直到长大很久后,我才终于搞清楚,当年人家那广告唱的是——toshiba,toshiba,新时代的东芝!

      然后升上幼儿园,我移情别恋,开始中意起一首欢快的歌: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的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娃哈哈呀,娃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唱这歌是有诀窍的:唱一句,拍一下巴掌,然后右手向上挽个花儿;再唱一句,又拍一下巴掌,然后换左手朝天挽个花儿;待唱到“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这一句时,双手放下搭在脖子前,抽风似的把头左右晃动几下——别忘了,还要搭上一个甜蜜蜜的笑脸。

      再大一点,上小学,我和同学开始唱《歌声与微笑》,不过偷偷改了词:“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钱包留下——”。
      还有那首《请到天涯海角来》:“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小偷要跳海!”
      以及《雷锋歌》:“学习雷蜂,好榜样,天天晚上打麻将——”
      不过最最离谱的,是有些男生唱《上学歌》: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天天不迟到,恨学习,恨劳动……”
      当然也还是有正经唱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大海啊,故乡》,每当唱起这些歌女生们脸上都是一付柔情万种的样子,陶醉地不得了。

      后来我被机关大院的“星探”小贺发现了,他认为我很有表演天赋,跟我妈一说,就把我招到单位工会文艺队做客串了。
      说是客串,其实大多数时候是个跑龙套的。比如某个舞蹈需要一小女孩被高高举起象征和平,或是某个诗朗诵要找人在一旁乖巧聆听感动不已,那么扮演的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到了我头上。等到混的再熟一些,我也终于开始接演一些主要角色——比如《泥娃娃》里面的阿福娃娃,或者是《采蘑菇的小姑娘》里面的大白蘑菇。
      最后阿晋也来了,同样是客串。不过他远远混的比我好,因为他妈就是文工队的指导,所以他还有机会跳跳舞,唱唱歌什么的,不像我永远只能做做陪衬,或是在别人跳舞的时候躲在一块大布后面拼命起伏做人工波浪。

      还记得那时曾经有一段日子,大街小巷都喜欢传唱一首歌——《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似乎是歌颂老师的样板歌曲。
      本来这歌也没啥,但当时文工队里有一位年过四十的大妈,超爱唱这首歌,简直是登一次台就唱一回。每当她张大嘴狂飙“长大后——”这几个高音时,我都看见她面部的白粉“啪啦啪啦”大片往下掉,哎,把我给恶的!然后阿晋就在一边悄悄嘀咕:“都快奔五十了,还要长多大啊?”
      偏偏为了剧情需要,我俩还得配合她,趴在她膝盖边做深情向往状,当时我心里那个气啊,真是——难道小孩子的审美观就可以被彻底忽视,任意践踏么?!

      但后来,也正是这首歌让我第一次见识到,女性的世界,其实有多么的,险恶难测。
      小五的时候,文工队里要排一出新年晚会,司徒妈妈选中了这首歌,打算排个舞蹈表现对教师职业的赞美和尊敬。当时选中的演员有三个,全是院儿里出了名的漂亮阿姨——两个是幼师毕业的,另一个来自音乐学院舞蹈系。
      由于大家都算的上是科班出身,司徒妈妈就放了手让她们自己去编,打算偶尔去看看进度。可俗话说的好——三个女人一台戏。如果是三个外表条件旗鼓相当的年轻女性聚在一起,那这戏,可就更好看了。
      过程省略,反正这出单位年度大戏的高潮是,舞蹈系的先动手给了幼师的一巴掌,然后三人在彩排的舞台上演出大战疯人院,最后,齐齐跑到领导面前梨花带泪清唱六月飞雪窦娥冤 。
      当时我正在排练现场,被美女们前所未有的恶行恶状吓到,直问母亲:“这是为什么呀?”
      母亲了然一笑:“还不就为了争谁是主跳?”

      唉,做主角,真的那么重要吗?
      其实那时我只是想,只要能够和阿晋站在一个舞台上,主角啊配角啊都没什么两样。
      喂,阿晋!你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想过呢?

      **********************

      升到中学以后,七中明文规定每天有45分钟的读报时间,分别排在下午上课后和晚自习前。
      何谓“读报时间”?其实就是学校专门划时间出来,让学生们听老师念念报纸,关心关心国家大事。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会被班主任开批斗大会占了去——读报铃响,他踩着准点儿走上讲台,然后威严地环顾全场,干咳一声说:“同学们,今天,我要讲讲班里最近的一些情况——”
      大家一听这话,哗啦一片儿全把头埋下了,心里开始飞速检讨自己近来有没有可能被老师抓到把柄。
      然后老师开始说:“某些同学……还有某些同学……以及另外某些同学……”
      大家在下面恐惧哆嗦个不停。

      其实我一直觉得,老师这招可真够狡猾的——也不明说是谁,就点出现象让大家慢慢猜。那时大多年少轻狂,谁不犯点儿错啊?被老师这样一含沙射影,闹得整个班都人心惶惶。不过如果老师不来,读报时间就是我们的天堂了——文艺委员会起歌,然后大家一起轻轻合唱。
      对于我而言,缭缭的少年歌声,远比早自习的读书声,更加来的悦耳动听。

      那时我们喜欢唱流行歌曲,虽然老师说那是靡靡之音;然后我们被迫唱革命歌曲,虽然老师说它们有益身心。
      如果老师不在,我们就唱小虎队,唱张学友,唱黎明。
      我们唱《蝴蝶飞呀》,唱《青苹果乐园》,我们还唱《摇太阳》,
      虽然当中的绝大多数还懵懂不知爱为何物,但我们依然唱《吻别》,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唱得津津有味。
      不过,如果教导主任在外面偷看,我们便立即改口,齐声高唱《团结就是力量》,且绝对的精神十足,振聋发聩。
      但其实这世界上的人,并不永远是团结的。
      大人,小孩,都一样。

      周四下雨了,大家嘻嘻哈哈换了鞋,准备去大礼堂上体育课。
      前面已说过,七中的硬件设施是出了名的糟糕,我们那会儿根本没什么体育馆,只有一个用瓦片木梁搭起来的大水泥房,光线昏暗,几近风雨飘摇。每逢下雨操场不能用,老师就把我们通通赶到那个放牛棚一样的地方,滥竽充数。
      由于那大棚质量实在堪忧,我们私下底都管它叫“希望小学”。常常在上完课回教室的路上,碰到熟人,问一句:“打哪儿回来啊?”
      我们回答:“希望小学呀!”
      然后大家交换个眼神,会心一笑。

      不过老实说,在大棚里上课要比在操场上轻松有趣的多。大家既不用跑步也不用晒太阳,只需要乖乖排好队等着老师下指令,做一些规定的体育动作即可。
      而最最重要的是,我们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和其它年级其他班的人一起上课——女生们总巴望着能和出名的帅哥一起上,男生则期盼着更有机会多和美女接触。如果知道这学期排的体育课和暗恋的人所在班重合,大家就会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多多下雨,自己也好多多进牛棚。
      其实无非是想多看上他(她)几眼,他(她)不注意也没关系。
      只要我自己知道,自己一个人快乐就好了。
      十几岁的孩子们,总是习惯这样踮着脚尖互相打望,悄悄的,远远的。

      那天在棚子里集合的时候,甘露忽然悄悄对我说:“邓婷婷今天要难过了。”
      “什么?”我正在系鞋带,一时没听清。
      “唉,今天不是定好了要跳鞍马吗?她本来体育不好,所以一直担心,偏偏今天又要和吴哲一起上课,她肯定会害怕出丑的。”
      “这样啊?”我直起身子,站住了。

      邓婷婷喜欢吴哲,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每个学校都会有那么些颠倒众生的优秀男孩,气质良好品学兼优,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一众少女的目光。然后就有单纯的女孩告诉好朋友--我喜欢XXX,真的好喜欢他。
      但她们并不知道,人的嘴巴并不永远牢靠,那些偷偷喜欢着某一个人的话,总会在后来被谁泄露了——有意,无意?谁又清楚呢?
      最后的情况,一定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喜欢的是谁,甚至包括了被喜欢的那个人。
      但只有绯闻的女主角被蒙在鼓里,她还天真的以为,这只是一段悄悄的暗恋,没有几个人知道。

      “胡一刀”这天没来,代课的是一个可以让我迅速联想到非洲象的男老师,黝黑健壮。他站在鞍马后面,张开长满汗毛的双臂,朝我们使劲大喊:“来啊!快来啊!”
      前排女生顿时昏倒一大片。
      “喂!叫你们呢!还不快去?”后排男生吃吃地笑。
      “去你妈!”甘露回过头骂。
      “喂,徐安安!”有人开始叫我名字,“你应该带头呀,你不是班长吗?”
      我正要摆手,身边一群女生如获至宝般地拥住我:“对呀,安安你先去吧,你是班长,应该起带头作用啊!”
      靠!难道班长他妈的就不是人了吗?就必须在第一轮被虐待吗?我的鼻子顿时气歪了。

      这时老师已经开始等的不耐烦了,冲着我们沉下脸,一付即将发飙的样子:“来?还是不来?!”
      甘露开始推我,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我——第一个!”我举起手朝老师示意。
      全场“哗”的安静了,大家都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盯着我——不管将来结果怎样,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最倒霉。

      死就死这一回了!
      我眼一闭,牙一咬,横着劲就往鞍马上冲。
      起跳,腾空,伸腿——然后我直直坐在了鞍马上,愣住了。

      “哈哈哈!”周围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笑声。
      老师忍俊不禁地把我从鞍马上抱下来,打趣说,你还真是厉害啊,这么有创意!
      我回过神来,吐吐舌头,拍着屁股跑掉了。

      后来的气氛顿时轻松了很多,反正第一个都出了大丑,其他人也就没那么拘谨了。
      不过轮到邓婷婷的时候,她依旧还是格外的紧张——因为她知道吴哲正在看,尽管他并不只看她一个。
      老师“123”了好几次,她都始终没能迈开一步,最后老师发火了,说:“你扭捏个什么劲?跳还是不跳?!”
      我们班的女生开始嘻嘻哈哈起来,小声议论着吴哲和她的八卦。
      我不知道邓婷婷听见了没有,但她的脸是通红的,红的仿佛血就要渗出来一样。我开始感到担心和害怕,因为这沉闷压抑的感觉使我难受。
      窗外的雨停了,树叶上挂着绿色的水珠。

      她终于跑了起来,起跳,腾空,伸腿——
      可是脚尖被跨住了,然后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翻滚到了地上——老师没能接住她。
      “哈哈哈……”大家又开始大笑。

      树叶上那些晶莹的水珠儿,被笑声震掉,啪嗒掉到地上,浸入了泥土。
      我觉着,又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消失不见了。

      回到家,我跑去看阿晋,他依旧还躺在床上休养。我喋喋不休地告诉他自己今天出丑了,还被好多人嘲笑。
      “喂!讲这些事的时候,难道你不会觉得羞愧吗?”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不会呀,反正你又没看到!”我偏着脑袋,傻呼呼地笑。

      哎,阿晋!其实现在我真的很庆幸,那时你没有看到呢。

      如果,被你看到了,我会不会也像身边的某人一样,事后独自躲在教室里,偷偷地哭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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