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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露出蕊 ...

  •   世上没有不挨打的小孩。

      从小到大,我都一直这么认为。
      我妈徐刘氏是比较传统的中国女性,她坚信着祖辈们传下来的教子秘方——“黄金棍下出好人”,所以自出生起我就没少挨过打。记得有一次她告诉我说,其实你小时候挺乖的,都不犯什么错,可惜就是老爱打嗝。哎呦那打的可叫一个厉害呀,连气都喘不过来。我瞅着你这娃娃实在可怜,就跟你爸说:“给她一巴掌!”然后你爸立马甩开手抽你屁股,等你痛的放声大哭,也就自然忘记继续打嗝了……

      直到现在,我都还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母亲脸上那洋洋得意的神情——她认为自己发明了一种省时省力的新潮小儿打嗝治疗法。不过后来当我怀着满腔的悲怆把这事告诉阿晋时,他立刻心有余悸地表示其实自己也曾遭受过这种非人的虐待。

      然后我们俩小儿执手相看泪眼,终于无语凝噎。

      后来渐渐长大,家长打人的手段也随之升级。我妈惯用的武器是毛衣针,体积小,便于携带,杀伤力也够大。每逢我脾气倔要和她顶嘴时,一道道耀眼的白光便在瞬间向我袭来,“啪啪啪”准确无误落在我的大腿和手臂上,痛地我满地乱跳,最后只能跪地求饶。
      很多年后,我终于找到一部武侠作品,居然可以如此贴切地描绘出当时我妈那登峰造极的招式,它的名字叫——

      流、星、蝴、蝶、剑。

      不过我徐安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常常几句话便可以把大人气到要吐血,甚至为此而失控。那时我人小,鬼灵精,吵了几句后马上跑到卧室里把门反锁起来,独留下我妈一人在外跳脚——想打又打不到。记得最夸张的一次,她叉着腰在门外大声吆喝:“徐安安,你给老娘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拿斧头把门给砍了!”
      我心想这才分到房多久啊,你舍得吗?于是充耳不闻照样躲。
      我妈在外面继续狂喊,三令五申:“老娘今天真要劈了这道门……”
      接着我听爸爸开始劝,估计是说一些身体财产比较重要之类的话,心里一得意,索性跳到床上准备睡大觉。嘿嘿,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可惜小儿终究还是小儿,见识短浅。因为后来我忽然听到门“哗啦”一声闷响,墙壁上的白漆也立刻剥落一大片。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我妈她,真的拿着斧头来砸门了。

      结局没什么好说的,基本上所有的小孩都斗不过大人。我乖乖出了门,挨了顿好打,然后我妈得意地说:“这才叫乖么——”

      那天晚上我忽然想到离家出走,因为这是当时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示威方法。然后等吃过了晚饭(没办法,实在怕饿着),我往兜里揣上全部的两块二毛五分钱财产,悄悄摸出了家门。

      去哪里呢?机关大院里的每一家都相互熟地不得了,绝不可能收留我。于是我实在无处可去,只好躲到大院附近的一条小河边。

      十月的夜已长,风太凉,我开始打起喷嚏。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往这里走过来了。
      “安安?”那人唤我的名字——原来是阿晋。
      “你怎么在这里?”他好奇地问。
      “我离家出走了。”我气鼓鼓地说,“我妈打我。”
      “又挨打了啊?”他走到我旁边坐下,啼笑皆非,“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儿?”
      “嘿!怎么说话的你!”虽然我徐安安虎落平阳,但在他面前依然要保持气焰嚣张,“你张大眼看看我手上的这些红块儿,我妈也太狠了呀!”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涌出来了。
      “喂,司徒晋!”我第一次叫他全名,语气凝重,“你妈和我妈那么熟,那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我是不是亲生的?!”
      他本来还在笑,这下立刻呆住了 。
      “呜呜……”我开始呜咽,用手背胡乱抹眼泪,“我就怀疑自己是拣的……要不然她怎么能这么狠?”
      他完全傻了,过了一会儿才慌忙安慰我说:“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有出生一百天的照片吗?”
      “那你说会不会是医院抱错了,他们知道后心里嫌弃?”我抬起苦脸望他,皱巴巴活象刚吞了一颗黄连。
      “……喂,我说徐安安,你就不能往好处想一下吗?”他哭笑不得。
      “哼。”我冷哼了一下,别过脸没吭声。

      河边的晚风刮地更猛了,我和他都裹紧了衣服,冷地直打哆嗦。
      不知这样凄惨坐了多久,阿晋忽然开了口:“明天《圣斗士星矢》要大结局了。”
      我心中一动,眨巴了下眼睛。
      “听说卫视台后天重播《魔神英雄坛》,就是有‘米格米格希米格——’的那个。”他又平静地说。
      我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赶紧低下头。
      “哦,还有,中央台的《西游记》,已经演到印度公主出来啦!”他一脸的正经。

      我“唰”地一下抬起头来,恶狠狠瞪向他——奶奶的,这些全部,全部都是我当时爱到要死的电视节目啊!
      他算准了我的反应,立刻转身望着我,无辜地笑。

      “……不回去!”我一狠心,咬牙切齿道,“反正我爸妈都要守那什么《渴望》,根本没我的分!”
      “起来吧,起来!”他拉过我的手,轻轻摇晃着说,“等回了家,明天我请你吃娃娃头的雪糕,好吗?”
      “真的?”我立刻欢欣地仰起脸,“五毛一支的那种?”
      “真的。”他点点头,认真地回答,“五毛一支的那种。”

      于是我没再嘴硬,乖乖跟着他回了家。

      以前我一直坚持认为,徐安安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但到后来,我终于恍然发现--其实童年的那点儿小倔强,远远敌不过几部好看的动画片。
      或者,一只五毛钱的,娃娃头冰棒。

      ***************

      星期四的晚自习,阿晋没来上课。
      我找了各种借口频频回头朝他的座位上望,秋水都快望穿了也没见着半个人影。倒是他的同桌“大傻”以为我暗恋上他了,一个劲儿朝着我害羞狂笑,差点儿没把我给恶到喜玛拉雅山上。
      放学的时候,我只好一个人独自回家。分手时甘露叮嘱我:“四中附近那块儿最近挺乱的,你小心些。”
      “一四七”是我们市里面最好的三所重点中学,其中四中以擅长外语教学和择校费奇高而闻名。想当年小升初的时候,我妈和司徒妈一致认定该校官商子女太多,攀比现象严重,为了不让纯洁的孩子被玷污,商量后决定把我们送到了离家稍远一些的七中——该校以硬件设施和教学质量成畸形反比而著称。

      路过四中的时候,我稍微提了一下速。
      甘露是消息灵通人士,和那些所谓的“社会人士”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她的话,应该是没错。
      我边走边向四周望,心里祈祷着今天可千万得平平安安,不然回家就宰死那叫司徒的。

      路过昏暗的街道口时,我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心里猛的一激灵——我知道自己应该目不斜视地继续往下走,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但脖子它不听使唤,我终于还是转过了头,往里一看。

      然后我就呆在了那里,脚步沉得,再也迈不开。

      以前我常常喜欢对司徒晋叫嚣一句话——老娘不是被吓大的。因为我觉得,自己看多了港片武打片,早已对“□□”的那一套有了长足的认识。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发生在中学生身上。
      而且就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血,以及——活生生的刀。

      我看见十来个少年,正围殴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们把他推倒在地上,然后不停地拳脚相加,肆意践踏。
      年轻男人的脸破了,额头上汩汩往外冒着鲜红的血,他无力反抗,只能蜷着身子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X你妈的,谁叫你得罪X哥?”他们边打边骂,一批人空拳打完了,很快又来一批手里提着棍子的,使着劲往那人身上砸。
      然后其他几个手拿西瓜刀的,簇拥着一个抽烟少年,望着这一切冷笑。
      西瓜刀明晃晃的光映在我脸上,我呆呆看着这一切——
      血!血!好多的血!
      我的膝关节顿时软了,全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在胃里的东西全部翻腾上来以前,有人发现了我,他们开始冲着我大喊:“嘿——小妞!看什么看!”
      然后就有一个手提着刀的人,迈开大步朝我走过来。

      我想跑,可脚软绵绵的就是使不上劲儿——妈的,我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自己的恐血症!
      然后我感觉自己的视野模糊了,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因为那个人迎着我的脸,高高举起了右手。

      “你还不逃?”
      忽然,有个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
      呃?我瞪大了眼寻声望去——黑头发,大衬衣,松松垮垮的站姿,是那天在后校门遇见的男生!
      他还是那一张淡漠的脸,食指中指间依旧夹着一根烟,慢慢吞云吐雾着。
      漆黑的一双眼睛,透过了缭缭白烟,正静静朝我看来。

      “我……我不是故意……”我慌忙摆摆手,竭力忍住即将要落下的眼泪,“我只是恐血……”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傻子都知道撇清关系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法,我徐安安没种也就没这一回吧!

      “哼!”他转过了脸没再看我,索性扔了烟将双手插进裤兜里,懒洋洋地朝其它人说:“今天也差不多了,走吧。”
      于是他们一行人丢下了伤者,笑嘻嘻地大摇大摆着从我身边走过了。

      我呆呆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路过,还隐约闻到了血的腥臭,然而他们浑然不觉,依旧兴奋议论着今天的战绩。
      “陶哥……”“陶哥……”
      我听见他们这样称呼那个少年,语气恭敬。
      然后那个“陶哥”忽然转过头来,笑容诡异地问了我一句:
      “你是不是被陆中郑XX看上的那个徐安安?”
      我傻傻凝望着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笑了,意味深长。

      “那家伙还真他妈的没品。”
      他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目光,冷冷打量了我一眼。
      身边的小喽罗开始哈哈大笑,姿态疯狂。

      然后他在大家的簇拥下,潇洒走掉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一段距离。于是我再也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就死命大喊:“你拽什么拽?老娘也是和斧头干过架的——你这王八蛋去死吧,永远别想回来!!!”
      我不知他听见没有,反正他的脚步一直没停。

      然后我转过了脸,眼泪一下子,全都流了出来。

      回到家,我依旧是惊魂未定,正准备把这事儿讲给母亲听,她反倒先开了口:
      “阿晋生病了,他妈打电话过来,要你明天帮他请假。”
      “生病?生什么病?”我僵着一张脸,喃喃开口。
      “感冒吧好象,你一会儿下楼去看看,顺便带点儿药过去。”她没注意到我的异常,转过身进屋拿药去了。

      我拿着药默默下了楼,然后走进隔壁单元的阿晋家。
      进屋的时候阿姨很高兴,让我先去看看阿晋再走,司徒叔叔刚刚从外面开会回来,兴高采烈打着酒嗝向我问好。
      然后我进了阿晋的房间,他正躺在床上看小说——《射雕英雄传》。
      我走到他床边坐下,一声不吭。
      “出什么事了?”不到三秒,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诧异地向我看来。
      眼泪又要涌出,我用手一抹,挡回去了。
      “阿晋,”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哽咽,“……我……我刚才遇到流氓了。”
      “什么?”他一下子丢开手中的书,脸色铁青,语气凌厉,“在哪里?学生还是混混?”
      “在四中后门口……”我拼命想堵住眼泪,声音时断时续,“他们没打我,只是吓唬我……”
      “是么?”他顿时松了口气,皱着眉头道:“真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家,我忘记找人送你了。”
      “阿晋!”我紧紧咬住下唇,脸上血色全无,“他们太可怕了,十几人个围殴一个!尤其是有个叫‘陶哥’的,见了血还在笑……”
      “姓陶?!”阿晋猛地直起身子,脊梁僵硬,指关节泛白。
      “怎么了?”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紧张失控的阿晋——即使大考前迟到他也不曾这样。
      “安安!”他望着我,脸色凝重,“答应我,以后要离那家伙远远的!绝对不能多看他一眼!”
      “他很厉害么?”我顿时忘了恐惧,一下子好奇起来,“有多厉害呀,杀过人?放过火?还是坐过牢?”
      “徐安安!”阿晋看着我,哭笑不得,“你给我老实听重点!那家伙是四中的头,家里很有些社会背景,你要离他远一点!”
      “哦——”我长长应了一句,伏下身子趴在他床边,埋着脸。
      “又耍赖!”他笑起来,用书敲打我的头。

      过了一会儿。
      “喂,阿晋。”我转过头静静看他,“你明天真的不去上课吗?”
      “怎么?你会想我啊?”他翻着书,笑。
      “会啊!”我回答的理直气壮,一脸坦然,“没有你我会觉得寂寞,学校也一点都不好玩嘛!”
      他没回话,抿着嘴淡淡地笑了。

      ……

      哎,那时我说的话,是真的呀,阿晋!
      没有你我会觉得寂寞,就好象你买给我的娃娃头雪糕少了帽子,还有那两只可可做的,圆圆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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