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山夜话》七月闻蝉

7、女扮男装的女夫子（六）

　　京城的夜市她也是第一次见，就如微生拓嘲笑她说的，活脱脱一个乡巴佬。
　　这也不怪她，陈谙去的最繁华的地方也就是省城，省城又怎敌的上京城呢？
　　当街有干脯等各类吃食，过了几个瓦子就是最繁华的未央长街，直通宫门。一路上各家皆挂了灯，招揽顾客的伙计已经站到路上。两个人在人流里缓缓前行，星光黯淡，一轮圆月升天，微生拓一路扣着她的手腕，因为倘若一松手，这人群里找人就是大海捞针，她本就存着不安分的心思。
　　“两位里面请！”人群里突然伸出了一条手臂，拦住两人。陈谙微微一低头，对上一张讨喜的圆脸。这个伙计一双小眼，偏生口才了得，他在路边一眼就瞧到了两个人，看衣着打扮都是上好的料子，模样更是一等一，八成是闲着没事干才出来逛夜市的富贵人家。
　　“咱们玉照楼新进了一批好货色的玉器首饰书画布匹，但凡是这其它店有的咱们都有，没有的咱们也有，今个喜逢佳节，得遇夫人老爷，请！”他笑容灿烂，挡在了陈谙前面。
　　但陈谙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她抬了抬眼眸，表情淡淡：“没钱，走开。”
　　小伙计：“……”从业二十余年，没有遇到拒绝的这么干脆的女人。
　　“我有钱，我想进去看看。”微生拓看着高楼上的一个背影，嘴角弯了弯，收回视线，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很想试一试。
　　于是拽着陈谙去了一边的玉照楼。
　　一楼是玉器首饰，二楼是绫罗绸缎，三楼则是书画。
　　再出来时她已经换了个样，拆掉了老气的圆髻后换上分心髻，一套红宝石莲婴头面，上慵来妆，换了一条樱粉的的马面……
　　“做男人那么久，不累吗？”微生拓问，伸手在她鬓发之间插了一只累丝镶红珊瑚的金步摇，想来价格不菲。
　　“干你何事？”陈谙道，手上的指甲陷到了掌心里，心里有一丝丝的痛，她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个人扒光了，装扮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像是长几上的花瓶。
　　“你忘了？如若天下人得知庐州书院的陈先生是个女人，你的学生会以你为耻，你的父亲会翻脸不认人，你作为陈谙就会无立足之地，而作为一个女人，你注定了会平庸一生，如若遇人不淑，你往后日子便难过了。”
　　微生拓牵着陈谙到了一处人少之地，在桥下，草丛里还有几点萤火。他攥着她的手，声音低到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我把你藏的很好，除了我的人，如今还真没人知道你是个女人，我也不曾逼过你，这些日子你也是有目共睹，无论吃穿皆是上好的，这么多年，这么些天，你扪心自问，当真没有一点开心吗？”
　　上游的花灯随着水流往下漂，点点光亮在水面上跳动，水面上映出来往人影。
　　陈谙说不出话来，手上脱力，一双眼眸里藏了太多，脑海里思绪翻涌。他说的没有错，这些天她确实开心过，甚至差点忘了此次进京的目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做个女人哪用操心那么多，可是，她的初心又是什么？
　　八年前，她以为她要死了，从此不必再忍饥挨饿，可是她挺过来了。那一夜叫阿卡的异族少年救了她，素不相识之人，给了她上学的束修，从此不用偷学。
　　十四岁之后四处求学，三月不知肉味，三九隆冬的单衣，她吃了那么多苦，碍于身份无法参加科举，此次太子招她，为的不就是做官吗？做了官，她才有能力去帮扶更多的人。
　　她娘就是死于疾病，无钱医治。
　　“你想做官，我可以让你做官。”微生拓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轻道。
　　温热的吐息惊的她后退一步皱紧眉头：“你做什么？”
　　她没想到微生拓猜到了她的心里。
　　“没什么，太子能做到的，我也可以。”他笑了，眉目疏朗，牵着她的手沿河往上走。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陈谙问道，不禁想到被拦之事，他的消息似乎很灵通。
　　微生拓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向卖河灯的要了两盏河灯，一盏是莲花灯，一盏是兔子灯。
　　“许个愿，万一就实现了。”他递给她莲花灯，自己先闭了眼。
　　陈谙：“……”
　　突然间又感觉他是个孩子。
　　两盏灯顺流而下，两个人站在桥上观望，灯火阑珊，满月正挂在天际。这个时候饭席都到了尾声，紧接着就是漫天的火树银花，冲天巨响。
　　烟花炸开了，闪闪如星。
　　“我说的你不考虑考虑吗？”微生拓看着烟花，嘴里问道。
　　“谋权篡位，非为正统。”她说。
　　“啧，什么才叫正统？”微生拓笑了声，满是嘲讽。又是这两个字，上一辈子她就在这个上头大做文章，原本有点喜欢她了，现在又有些讨厌。
　　“我想想。”陈谙咬着唇，末了才道，“过几日给你答复。”
　　花火一明一暗下，她想通了一点，侧身看着微生拓，面容雅致，也并非是十分讨厌，或许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追求，她如今逃也逃避不得。
　　“怎么了？”微生拓突然扭头问。
　　“你放开我，我不会跑。”陈谙道，抬起手指了指。
　　“不行。”
　　“那你松开些。”
　　……
　　钟楼上。
　　“太子殿下，那里好像是八殿下。”赵晓对微生盈道。
　　他顺着赵晓的指向一看，是京城的素心桥，桥上的微生拓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至于他身边牵着的女人看着很面生。
　　“八殿下近来托病不上朝，连宫宴也不去，听探子说他还在城里买了个别院养了女人，实在大出所料。”赵晓道。
　　“他不是那样的人。”太子摇摇头。
　　不远处他见微生拓发现了他，于是便遥遥举杯。
　　喝完了酒，他想见见他的八弟，顺便看一看他身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