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山夜话》七月闻蝉

17、男扮女装的女夫子（十六）

　　十月底，落了几场雨，院子里满地落花。
　　紫苏跟在青芷后面，两个人过了垂花门在影壁处等候微生拓。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地上还是潮湿的，听到渐近的马蹄声两个人就扑通跪在了地上。
　　陈谙昨夜不见了。
　　看守的影卫一夕之间也都不见了踪影，青芷通报消息时微生拓正打算去一趟适安，云南王北上的一个重镇。之前收到宋小楼的迷信，军营里有些异常，有几个外族将领蠢蠢欲动，被云南王囚禁起来。而后几波阻击战云南王节节败退，余仁平一路攻坚拔寨，重骑兵在台州打败了叛军，几乎干掉了一半的军力。这样一来云南王北上的进程便拖延了，至少要到明年三月份才能越过长江。
　　天色阴沉，云层压的又低，如棉絮一般的厚重。起了秋风，微生拓披着银线压边的月白斗篷下马，发丝有些凌乱。脚步匆匆，过了垂花门直往正房去，双目一扫，一切如初，只不过空荡荡少了一个人罢了。
　　在屋内走了一圈，他才出去，低头看着青芷与紫苏半晌。
　　“都杀了。”
　　便是这轻轻一句话，不过多时就传到了太子耳朵里。
　　“微生拓这是气极了，陈大人出了一手好棋。”太子笑道，暖阁内，他坐在矮足短榻上，看着下首的陈元安，向他敬茶，“多谢陈大人”
　　陈元安上次询问微生拓陈谙一事就发现他是个很执着的人，对待陈谙尤为独特。于是便联合紫苏将陈谙从别院里弄出来，纵然微生拓防范的很严实，但百密终有一疏。
　　只不过人弄出来了，陈元安却不清楚陈谙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他如此执着不肯放手。
　　“紫苏已死，殿下还需要新的眼线安插在微生拓身边。”陈元安说，他啜了口花茶，想了想道，“这里有个人，我瞧着很好，他叫许渡川，如今就在微生拓身边。”
　　“许渡川，既然是陈大人推荐的，本宫自然是同意的，陈大人阅人无数，想来他很适合。”太子道。
　　“此人才华虽有，可野心很大，能利用，但不可作为心腹。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微生拓之幕僚，此番投诚，到底是背信弃义。小人当远离。”陈元安道，他这话也是警示太子的。太子含笑点头。
　　“陈谙在何处？”说完了正事陈元安才提出见她一面这个要求。
　　此次有陈元安相助，让他见一见私生女自然是可以的，于是太子亲自带着陈元安进了内室。内室里的窗户都紧关，点燃了几盏单足银鹤灯盏，光线不是很强，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道。
　　陈谙躺在架子床上，昏迷不醒，紫苏用药过猛，如今都过了十二个时辰了。
　　撩开了水色帐子，陈元安就看见了她。
　　太子识趣地去了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父女二人相见，只不过一个躺着一个站着，看不出多少温情。
　　陈谙近些个月被微生拓养肥了，男装之时面容瘦削，如今脸上有了肉，更加可人一点。陈元安看了又看，不自觉笑了笑，眉眼还真是像极了她母亲。
　　如果没有陈谙，或许他也就要忘记那个女人，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过她们母女，也是会藏得很。
　　念及此处笑容也淡了，最后草草看了眼转身。
　　太子看得出他心情有变，听见他要告辞自然就点点头送他离开东宫。
　　约莫是半夜时分，里间的太子听到了嘤咛一声，接着就是倒地的响声，赵晓就在外面守夜，来的要比太子快多了。掌了灯，吓了一跳。
　　陈谙的头发全散开了，面朝地，一双绣鞋打翻了，赵晓似乎还嗅到一丝血腥味。他还没有伸手，这方太子已经有了动作。
　　“傻了不成，快去找纱棉，她的头磕破了。”太子道，原本是像请太医，但此时必定会惊动众人，他还不想惹太多口舌，总归这也不是什么大伤口。
　　陈谙脑子不清醒，紫苏这次药的分量下的很足，她都难以睁开眼睛，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唯有摔破的额角疼的让她吸气，不再是迷迷糊糊，有了痛觉。
　　“怎么样了？”太子小心抱着她放到床上问。
　　陈谙说不出话，眼睛紧闭，眉头皱着看起来有几分痛苦。
　　按理来说这不像是服药过后的反应，太子并不清楚，那布擦净伤口后，用纱布一圈一圈包裹住。
　　她疼得蜷缩了起来，太子看着她，和当初遇到的小孩子比起来，这么多年她已经变了不少。原以为是个男人，想着荣登地位来提拔她，如今看来都不用了，既然他是陈元安的私生女，日后纳入后宫也未尝不可。
　　疼过一段时间后陈谙安静下来，渐渐清醒，感到一双手正在自己的面上滑动。缓缓睁开眼，只见那人五官有几分模糊，但到底轮廓还是认得出来的。
　　微生拓与太子是有几分相像，对待微生拓陈谙一向不客气。
　　想也不想便道：“滚！”
　　她声音沙哑，虽然不大，但太子听了个清楚。愣了会，捏住她脸上的肉，问了句：“你再说一遍。”
　　“微生拓，我叫你滚。”这一次她说的字正腔圆，动作上就差再添上一巴掌来配合了。
　　听见微生拓三个字太子感到好笑，收回了手，觉得陈谙越看越顺眼，不枉他花大气力把她从别院弄出来。他原先在中秋夜看到两人十分情投意合，倒还有些怀疑她，但现今看来他还是对的。
　　她恨微生拓。
　　既然这般那就好，他也恨微生拓。
　　烛火摇晃，大插屏上的两个人影渐渐重合。
　　昏迷了十二个时辰的陈谙脑海里闪现了许多过去的记忆。
　　流落街头时的无助，养的第一条小奶狗死了，被青衣教一箭射穿了肩膀，西北的异族少年救他，书院里的日常，再遇微生拓，中秋夜所观的烟火……
　　日子永远在流逝，苦痛相随，欢愉也只是少有的。
　　被监.禁的日子快逼疯她，锦衣玉食虽好，却并非她所愿。
　　中原的风景看久了她也厌倦，几年前救她的阿卡说，若再有缘，可去敦煌找他。
　　可缘分很奇妙，她遇上了微生拓或许就是孽缘，让她不得脱身。
　　一方小院子，微生拓要禁她一生。
　　当真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