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山夜话》七月闻蝉

16、女扮男装的女夫子（十五）

　　日头尚早，墙头上的青樟伸出一条枝干，她就靠着那枝干，笑靥如花。一只绣鞋露出石榴红的挑线裙外，两只小脚晃了晃。
　　“莫欺少年穷！”最后他说，一双丹凤眼里暗含警告，沉默之后怯懦之感褪去，这样的他与之前相比是截然不同两个人。
　　“瞪我干嘛？”余月薇拿鞭子指着他，莫名有些心虚，“我也只是说笑而已，你还真当真了？”
　　“罢。”许渡川泄了气般，掉头走人。而今天气正好，今日余月薇这一番话让他恼火之后有些许思考。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既毛遂自荐，而陈元安又是什么态度呢？这世间人大多是踩低捧高，不知他又是如何。
　　话说这余月薇自小生母因病就去了，余将军的续弦生了儿子后也不大管教她，打着要把她往花瓶方向发展，余将军一个大老粗，平日对子女教育也不上心，故余月薇今日这般也怪不得她。
　　余月薇见人走了，无趣的很，呆坐了半日便被陈晗叫了下来。
　　陈晗是她表姐，陈首辅唯一的女儿，自她娘去世后，陈元安也没有纳妾或者续弦。他平日里一心修道，今早就起早去了城外的道观了。
　　陈晗穿着玫瑰紫团花纹的坎肩，下身着蜜合色盘金彩绣蝶恋花绫棉裙，腰系荼白汗巾，眉目端庄秀气，戴着两个玉葫芦耳坠。
　　“快下来，上面危险。”她站在树下说，使了了个丫鬟婆子去接她。余月薇手脚敏捷的很，自个先跳了下来，笑嘻嘻挽着她的胳膊。
　　“表姐，我刚看见一个穷酸书生在后面，笑了人家两句就跑了，你说还是不是男人？”余月薇有点鄙夷道。
　　“不许胡说，都快嫁人了，嫁衣可绣好了？”陈晗问，她母亲去的也早，与余月薇有同病相怜之感，对她也多有照顾。加之自己也没有姊妹弟兄，自然更加关心余月薇。
　　“放心好了，家里的庶妹都帮着呢。”余月薇满不在乎，她巴不得嫁衣绣好了赶紧嫁出去。
　　陈晗听她这么说也有些无奈，别人愁嫁偏她喜嫁。不过她算是觅得良人，听闻八殿下人十分好。只是想着余月薇，陈晗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家里没有当家主母，她已经十七岁了，别人这个时候都当娘了。父亲不急着她的婚事，最近是愈发的早出晚归看不见人影了。
　　只是她所关心的不过是些眼前的小事，殊不知外头的风起云涌。
　　十月份秋收之后，西南的藩王举兵造反，加之土司叛乱，皇帝托病上朝。钦点了镇国大将军余仁平带兵平反。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西南去，微生拓站在城墙上，看着烟尘起，散。宋小楼算是他的心腹，自然是知晓此次藩王造反的用意，于是随军一道，他骑在战马上，回头一望，烟尘里微生拓渐渐小成一个点。
　　天高云淡，北雁南飞。
　　那一日微生拓去将军府就知道他老丈人不简单，戎马半生，对于战事的判断十分敏锐。他似乎早就料到西南的不稳定，每月收一封从西南来的信，早就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他嘱咐微生拓，好好照顾余月薇。微生拓自然是点头，上一辈子，余仁平后来战死，余月薇被继母嫁给一个皇商的儿子，后宅里常遭人暗算，郁郁而终。
　　他靠着栏槛，拢了拢衣袖，听雁鸣，听马蹄声，闭上眼，煽动藩王造反只是他的第一步。余仁平是个死忠的人，还是太子党，他娶了他的女儿根本不会得到什么，父皇打了好算盘，一步一步为太子铺路，想着法子去限制他的羽翼，余仁平若在京，他这辈子都被看得死死。
　　他下了城楼后，有人靠着城墙笑眯眯看着他，想来是在等他。微生拓笑了笑走过去，不是陈元安是谁？他穿着道袍，眉目安然，细细看与陈谙有些像，不愧是父女。
　　“陈大人。”微生拓背着一只手，向他点头，银冠上的玉带垂到面颊两侧，一双剪水眸中盛有笑意。
　　“八殿下。”陈元安回礼，他虽已老了，但依稀还可见他年轻时的俊朗，岁月一番沉淀之后，犹如封存的老酒，有微生拓身上没有的气息。
　　“大人今日怎么来这里，如今风大，您站在这个风口对身子可不好。”微生拓假意关切，邀他去了一边的酒馆，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他的交谈。
　　“哪里？我平日注重养生，身子骨好的很，一点风而已。倒是殿下，虽然年轻，但也要注意身体，我瞧着您眼底青黑，夜里没少忙活。”陈元安正正经经道。
　　“我夜里能忙活什么？”微生拓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无非就是秉烛夜谈。”
　　茶馆里的伙计上了酒，配上切好熟牛肉，搭了四样凉菜。
　　“秉烛夜谈总有红袖添香，我听人说殿下养了个女子在别院。”陈元安明人不说暗话，好整以暇看着微生拓，“她也姓陈。”
　　微黄的酒液满了青花瓷的酒杯，映出他的微笑，尝了一口酒后敬微生拓一杯。
　　“她叫陈谙，我很喜欢她，怎么？陈大人要夺人所爱？”微生拓悠悠道。他身边约莫是出了奸细，人是藏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敢，殿下喜欢她是她的荣幸。我只是想见一见他，毕竟父女一场，殿下这都要拦着吗？”陈元安也是个老贼，“不知殿下可否带她见见我，我去别院也可。”
　　微生拓心里冷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陈大人的女儿不是只有一个吗，怎么又冒出一个陈谙？”微生拓装作惊讶的样子，有些犹豫，“陈谙不曾和我说过您，只说是父母双亡。”
　　陈元安笑出声，眼神深了些。
　　“早年做过的荒唐事，这点事也不好说出口，我亏欠她太多了。”
　　两个人都喜欢装傻，上辈子微生拓就没见过这个的陈元安，人永远都是为了利用而利用，有时候父子都可反目成仇，何必言说这旷别十八年的父女之情，都是狗屁！
　　两个人假意了一会，微生拓有些为难道：“她近日身体不大好，等她好些了再带她与你相见。我今个告知她一声，想来她会很高兴，你看如何？”
　　“好。”陈元安一口应了，他心里对于陈谙没有多少想法，这一问实际上是替太子问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对那个女人的想念也淡了，都不记得她的容貌。
　　他知道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是他女儿，离他很远。
　　许是天命，他们又要再见，听说她和她娘像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