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那点事》是病人也是院长

8、第八个人

　　“真没想到还会有人来问我她的事……”她用铁勺小小搅拌了一下面前的咖啡，白沫绕着黑色的咖啡旋转，她扭过头，看到窗边摆放的向日葵，突然对我笑了一声，用手指指着那里
　　“你瞧，多好笑。”

　　绣惠，不是一开始就被人叫“傻子”的，至少在一年级的时候，她还是个“正常人”
　　一年级的绣惠，小小的，白白的，不会很闹，但会哭会笑，有很多朋友。
　　我是她的朋友。
　　我是说，曾经。
　　一年级在学什么？
　　拼音，数字。
　　从a写到z，连ch，sh都不用学。
　　从1写到100，连负号都不用知道。
　　那时候绣惠跟大家都一样，就算考试没有拿一百分，但也不会被老师单独叫出来。
　　女孩子一起跳皮绳，过家家，男孩子玩弹珠，抓蟋蟀。
　　与其说幼稚，不如说无知。
　　所有人都处于一个懵懂无知的状态，只要没有人先说话，那大家就都是一样的。
　　后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绣惠是傻子的时候，那是在一次下课。
　　绣惠在写数学题，五加六等于多少
　　她算不出来，用了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还是算不出来。
　　她开始急了，脸变得红红的，铅笔被她握得更紧。
　　绣惠很努力，比谁都喜欢学习。
　　但绣惠很笨，比谁都慢交作业。
　　“绣惠——”身为她的同桌，我于心不忍，还是说出了答案“十一哦。”
　　她长长的，低低的“哦——”了一声，瞧着作业本上面杂乱的笔算过程，拿起橡皮擦一下一下地擦“十一啊……”
　　她重新拿起了笔，写上了答案。
　　“哇绣惠你这道题都不会吗？”坐在前面的王晓突然转过头，哈哈大笑“你该不会是傻子吧！”
　　“我不是傻子，你才是傻子！”绣惠瞪他“这道题我会做的！”
　　做为同样是女生的同桌，我自然也帮绣惠怼他回去“你上次语文才80分，绣惠拿了90呢！”
　　“对！你是傻子！”绣惠找到更多自信了，笑他“你才是傻子！”
　　.
　　“我们找人来黑板做一下这道题好不好？”数学老师笑眯眯地翻开点名册“那就绣惠吧。”
　　五加六等于几
　　幸好是上次做过的题。
　　绣惠红着脸，紧张兮兮地走上前，拿起粉笔，看着上面的题，手抖着，没有下笔。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
　　“我，我们找一下同桌帮忙好不好？”数学老师低下身子搭上绣惠的肩，低声说些什么，然后叫我上来。
　　五加六等于几
　　明明是做过的题。
　　为什么绣惠还是不会？
　　我站在绣惠旁边，她低着头，谁也没看，只是眼眶红红的，好像快要流泪了。
　　于是我转过头跟老师说“老师，我也不会。”
　　如果我当初这样说了，是不是后面的情况会好一些？
　　可是我没有。
　　我拿起了粉笔，然后在黑板上写上了正确的答案。
　　“十一是正确的哦。”
　　绣惠哭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课上哭。
　　哭得很大声，既委屈又难受。
　　她说她会，只是差一点点就算出来了。
　　可是除了我跟老师，没有人听得清，大家只听到绣惠的嚎啕大哭，哭声尖锐难听。
　　那一节课后就没什么人喜欢跟绣惠玩了。
　　大家说绣惠又笨又爱哭。
　　不会做就直接说，为什么要哭呢？
　　再到第二学期。
　　我们开始学习十五加六了，绣惠还在五加六那挣扎。
　　有时候看到她一有空就在那算五加六，我真想骂她
　　“五加六等于十一啊绣惠，为什么你就是不会呢！”
　　“晶晶，你陪我去拿作业本好不好？”京香过来拉住我的手。
　　我点头，想叫绣惠一起，却被京香拉住“我就想跟你而已。”
　　“好吧。”
　　很多时候，朋友来找的时候，就不理绣惠了。
　　一步步的，我们来到了办公室。
　　“你们说，一班的那个绣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爷爷好像也说过一点这方面的。”
　　如果那些老师不说那种话就好了。
　　京香捂住了嘴，瞪大眼睛看我。
　　如果那时候我们没听到就好了。
　　“绣惠，原来是个傻子啊。”
　　所以她五加六等于几怎么算都不会。
　　“啊，你们过来了啊。”班主任跟平时一样笑眯眯地摸我们的头“作业在那边哦，如果搬不动就叫男生过来，别太勉强自己了。”
　　好虚伪。
　　我咬唇。
　　说不定她背后也是这样说我的呢？
　　会不会也跟别的老师说我的作文老是写错字？
　　走廊上熙熙攘攘，学生乱窜乱跑，王京香看到一个我们班里的女孩子，偷偷拉她过来。
　　“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你不能跟别人说，我跟晶晶刚才听到老师说了，绣惠脑子有问题……”
　　如果我阻止了她就好了。
　　可那明明是个“秘密”，后来还是传开了。
　　绣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的外号已经从“爱哭鬼”变成了“傻子”，不知道班里的人慢慢都不跟她说话了，包括我。
　　我不能跟她说话。
　　不然我也是个傻子。
　　所有人都从那个懵懂无知的状态慢慢走出来了，只有绣惠还一个人坐在里面算五加六等于几。
　　因为绣惠跟大家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绣惠就得被抛下了。
　　“晶晶。”绣惠拉住了我，小声的“你先别走。”
　　我已经很久没理绣惠了。
　　她每次叫我我都没有理她，拉我袖子我就躲开。
　　可是那天我心情很好，因为我作文拿了满分，妈妈说要给我买芭比娃娃。
　　所以我搭理她了。
　　“你说吧。”
　　她笑得很开心，翻开上学期的作业本，小心翼翼的又带着骄傲看我“我算出来了呢，是十一哦。”
　　你怎么还在算这一道题啊……
　　我愣住了。
　　“所以，晶晶，我不是傻子。”她抠自己的指甲，小声的，期盼的“你跟她们说好不好？说我会做了，我不是傻子，我还想跟你们一起玩……”
　　你怎么就是不懂呢绣惠？
　　你就是个傻子啊！
　　你跟我们都不一样。
　　你就是一个傻子啊！

　　“她不是傻子。”她沉默一会继续说“我们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