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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洗澡 ...


  •   这特么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儿吗?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怎么办?

      地上那俩狗男男冲我齐声拜谢:“公子大恩,必当回报!”

      踏马的我不需要。

      你俩能从我眼皮子底下以某种圆润的方式消失吗?

      我是谁,我在哪,我特么该怎么办?

      我还没吃饭呢,还没睡觉呢,去找皇侄吗?

      话说他又不是冲我生气吧,我为啥不能去找他?

      我不就想洗个热水澡吗,人生真是神特么玄幻啊?

      我满心惆怅,吹着凌乱的小夜风,犹犹豫豫地踱回了良王的大帐。

      迎面撞上一大缸热气腾腾香气芬芳的水。和木缸旁小木扎上端坐着的黑脸天神良王殿下。

      “先吃饭还是先洗澡?”他抬眼问我。

      我看了一眼大沙盘上的饭托盘,过去胡乱吃了几口。问:“你又吃好了?没等我?澡也洗了吗?”

      “……”他抿了抿嘴,一直看我。

      额,似乎问得不对,我赶紧补充道:“没洗你先洗,我再出去转会儿。”

      “洗了。”他淡淡道。

      我喜道:“那我洗了啊,你先出去转会儿。呦,还有花瓣,军中还有花瓣儿呢?”

      “那不是花瓣,”他露出忍无可忍的神情,“是药材,薛大夫让我看着你泡。”

      “这……不用了吧,我有手有脚……”

      他膝上搁着一摞军报。他闻若未闻地翻起了军报。

      君子坦荡荡,小人才常戚戚,我可是个皇帝。我坦荡荡地下了水。

      皇侄只在他脚边点了一盏豆灯,整个帐内只有他脸前那巴掌大的地方是光亮的。我扒着浴缸沿儿,探头找他说话:“茂郎,你生气了吗?气什么?”

      “没有。”他应道。

      我笑道:“两位将军对你忠心耿耿,用人之际,不必为了这个罚他们。再说,也算不上什么,京都里见得多了,薛赏你认识吧,他家里有三位。我以前跟赵朔去朝暮楼,还在里面撞见过羽林卫统领姜鲸领了位男倌……”

      “不一样。”

      “对,不一样,”我附和道,“京都那些人花钱找乐子罢了。”

      “朝暮楼?”

      我:“……叔只是去开开眼,什么也没干。”

      皇侄又开始沉默。

      我觉得话题被我带沟里去了,我这长辈是不是当得有点不太合格?那我应该说点啥正确的话?我思前想后:“萧关说你吃药,是因为睡不好,为什么睡不好?从前在逝波台和宣阳殿时你好像有几次做梦,还让我‘滚’,现在还做噩梦吗?”

      他仍垂头盯着手底的军报:“我不是让叔‘滚’。”

      我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说我,你一做梦,就扒着我,早朝都不让我去,有一回,还是我把衣服脱了给你握着……”

      “十四。”

      “额。”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他低着头,翻过一份军报。

      我老老实实地闭了一会儿嘴。不多时,头有点晕。胸肺有点疼。我双手扒着缸沿:“我肺疼,皇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忽把军报一扔,腾地一下站起来,慌道:“十四,十四叔……”

      我没憋住,一阵狂咳,几乎把肺咳出来。皇侄把我的头往他怀里带,揽着我的背,边拍边顺气。

      我扒拉着皇侄的腰,心想这丢人丢到家了,我今天不洗这个澡了行吗?

      皇侄看我的眼神,好像我马上就要咽气。他雪白柔软的衣服上被我咳了一滩黑血,我很不好意思:“对不住啊,要不你再洗洗。”

      他转身倒了热水,拿了布巾,让我漱口擦嘴。又端来一碗药,让我喝。他不发一言,我连蒙带猜领悟他的精神,安慰他道:“咳出血来就好了,放心罢。”

      他还是不说话,去脱掉被我咳脏的上衣,披了件红色的轻袍。

      那一灯如豆,只模模糊糊照亮他一个下巴。他长发披在肩后,疏疏朗朗,阔阔落落,拔步朝我走来。

      我觉得有点恐怖,往水底下缩了缩。

      他站定在浴缸前,朝我伸出双手:“出来。”

      怎么地,我洗个澡还要人扶?像老头儿们一样在浴桶里安个老年扶手吗?我冲他挑眉道:“给叔拿件衣服。”

      他似乎忘了这茬,闻言静了一静,转身去找衣服。

      我趁机坦坦荡荡地爬出木缸,热水泡得我头昏胸闷,腿脚发软,一落地,啪叽一蹄子踹翻了地上的油灯。

      ……黑暗中,大兴的皇帝和大兴的良王都有点懵。

      我率先开口:“那个……还有灯吗?”

      他朝我走过来,没摸准方向,一头撞到我身上。我后撤一步:“……”

      他弯下身去捡被踢翻的灯台,发梢扫到我脚背。

      我又退了半步:“衣服先给我吧。”

      他直起身,先是一只手碰到我的肩膀,似乎确定了我的位置,而后另一只手将衣服一抖,准确无误地抖到了我身上。

      我独自系好衣带,他已去添上灯油,重新点亮了那盏豆灯。

      我发现我穿的也是件红色轻袍,是皇侄的衣裳。

      皇侄唤人进来搬走浴桶,传进茶水温水巾等物。俩人漱口洁面,又拾掇了一番。

      好不容易拾掇完,我都嫌弃我自己麻烦,便不好再打扰皇侄,静静地躺下睡觉。

      我见皇侄还要看两份军报,不知他几时去睡,又打算在何处睡。还是去魏淹留躺过的那张榻上睡吧,不然太挤,午休挤着眯一会儿还可以,晚上睡不好第二天没精神。思及此,我心安理得地摊平四肢呈“大”字横在了自己的榻上。

      说实话我没太能睡着。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我听见皇侄窸窸窣窣,吹灭了灯,坐到我身边。他把我往里推了推,又给我掖了掖被角。然后他也躺下下来。

      许久,我以为他应当睡着了,他忽然低低道:“十四叔。”

      我吓得一个激灵,他发现我装睡了?要是问我怎么还没睡着,我怎么说?还是他又做梦了?

      “我在东宫时……”

      句式完整,吐字清晰,不是做梦。

      “杀过人。”

      ……我要不要睁眼?

      他继续道:“是几个太监。我把尸体埋在正蒙殿后面的花坛里。我经常梦见他们。”

      你为什么杀他们?

      “不过是几个太监,”他低笑一声,“我这么胆小,挺没出息的吧?”

      他们欺负你了?

      “皇叔,”他唤我皇叔,“如果我死了,也被那样埋在东宫,你得过多久能发现?”

      我可能会在某一次想起来给你送酥油饼,或者冬衣的时候发现。

      “可能要三五个月,或者半年以后了吧。”他似乎突然把头偏转向我,温热的吐息喷到我的脖子上。

      是怪我吗?

      “如果我死在青泥岭,你过多久才能知道?”

      你怎么满口死啊死的?

      “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我手上的戒指,“皇叔,如果没有燕王晋王,没有兵变、战乱、饥荒、水旱……你会封我做良王吗?你会让我一直呆在宫里,三五个月或半年给我送一次东西,直到你死了或我死了。”

      ……

      “十四叔,”他又问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睡着了,不能回答你。

      大概是我想睡着的意念过于强大,不多时我果然真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不怎么文明的梦。梦见我在洗澡,皇侄穿着红色轻袍,端着一盏油灯。他把油灯搁在地上,抬腿跨进水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主动去找薛老大夫:“大夫,我昨天泡了药浴,已觉好些了,但之前给我看病的大夫说,我脑子有毛病,不知道您在这方面有没有钻研?”

      老大夫一手捋着山羊胡,一手清洗着血迹斑斑的镊子钳子小刀子,蔑了我一眼:“有人流血断头,有人满腔闲愁。嘿嘿。”

      ……

      要不我再一头撞死吧?

      还能有脸活吗?

      这都是什么事儿?

      我在营中徘徊,不敢回到将军帐。不料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处空地上围了许多人,我也凑上前去,看见皇侄在和宋狒狒比划拳脚。

      宋狒狒看着很能打,却屡次三番被皇侄撂倒在地。我瞥见萧关也在人堆里,便挤过去:“萧关。”

      萧关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尴尬,立即又将头转回场内。说实话我也很尴尬,但我脸皮厚一点,强行搭话:“宋将军打不过殿下?”

      他咬牙切齿道:“殿下功夫是魏先生教的。”

      我以为这是在说,“一个人的马术是秀才教的”,意指宋狒狒不敢动真格,是故意挨打。良王虽然兵书韬略读得多很会打仗,但他十五岁以前未曾习武,如今才过去五年,我不知道他在单打独斗中竟已成行家。

      萧关又道:“魏先生出身西州剑宗名门,宋非市井武馆里出来的,打得过才怪。”

      皇侄看见我,又把宋狒狒往地上一撂,拍拍手朝我走来。他穿着一身黑色束腰武衣,手腕脚腕处扎裹着极细的暗红布带,交领处露出里面那件红色轻袍的两道细边儿,头发束起,扣了一只不知是银是铁的冠环。

      他往我脸前一站,鬓边还扑扑地往下滚着汗珠,笑唤:“叔。”

      我抬起手——麻淡我抬起手做什么?

      他却忽然把脸往我袖子上一蹭:“你去哪儿了?”

      我缩回手:“嗯,找薛大夫,问问啥时候能好。”

      那厢宋狒狒已顽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往我身上一看,咋呼道:“小叔公!你这疹子怎么了?眼圈也黑了,昨晚没睡好?”

      “疹子变黑就是要好了,没事儿。”我淡定道。

      皇侄也打量起我的脸色,眼底露出一丝探究:“叔昨晚没睡着?”

      我忙道:“睡着了,就是做噩梦,睡得比醒着还累。”

      皇侄默了默:“要不再回去睡一会儿?”

      四下一片静默,众人用见鬼的眼神盯着我,似乎在说:“这人谁?不仅能睡午觉,还特么能睡回笼觉了?”

      为了军纪严整,我决定拒绝,刚要开口,忽跑来一个小兵子,道:“殿下,前线战报!”

      皇侄接过战报,打开看了一眼,递给我。

      “!”大侄子你给我作甚!

      我只虚虚接住,托在手里,并不去看。皇侄说:“灰狐已撤出长河关。”

      众将一阵寂然。萧关打破沉默:“又让他跑了!”

      宋非暴骂道:“操他奶奶的!”

      “缩头王八,呸!”

      “晋王这孙子!”

      “这下怎么办,殿下,我们退兵吗?”

      皇侄看了我一眼:“不退。我们和晋王打。”

      众将哗然:

      “打!早就想揍他了!”

      “这……晋王可是镇边亲王,咱们……”

      “咱们本来也不是奉旨出兵,你这怂货莫不是怕了!”

      “这次有中州军打头,中州军可是皇帝派来的!怕什么!”

      ……

      皇侄在众人的争论声中沉默而去,众人愕然,又不敢跟,纷纷朝我使眼色。我便抬步追上皇侄:“茂郎,要不我现在就想办法让京都那边给你造一道旨,我的玉章丢了,不然我可以眼下就给你弄出来一份。”

      “皇叔,”他微微偏头看向我,放慢脚步,“若我没料错,赵将军目前应是被晋王军堵在长河关了。晋王放任灰狐随意出入大兴,中州军撞见灰狐的军队,此事捅到京都,是揭了晋王的底,晋王必会先发制人……”

      “他能怎样?”

      他深深看我一眼:“灰狐若已识破皇叔身份,必将此事告知晋王。晋王如果知道皇叔在我这里,我不知道他会掀起多大风浪。”

      我无所谓道:“天子离都嘛。他无非是用兵去袭京都,伙合殷载闹政变,顺便派人来刺杀我,亦或是构陷你挟持天子,纠集各路亲王前来‘勤王’。”

      “皇叔不怕吗?”

      我想了想:“如果我现在身在那道宫门里,我就怕。但在这里我不怕。”

      他凝目看我:“为什么?”

      若是在五年前,为了与良王建立更亲密友好的关系,我一定会说:“因为皇叔相信你,有你在,皇叔相信晋王的诡计不会得逞,你在身边,皇叔便觉得安心。”

      但是现在的我一脚踹飞路上的土疙瘩,糟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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