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神医卫竹青》东世

76、七十六

　　我师父真的甩手将这个烂摊子抛给我了。他不想管事时就埋头闭关，我又不知他在何处闭关，要闭到何时，很绝望啊。
　　等我煮完粥，去分别敲那父女的门时，才知赵前辈在天色未亮时便下山了，把重怜姑娘一人留在了此处。

　　重怜姑娘接过我手中的粥，与我一起在屋中坐了好一阵，才柔着声音道：“因知药王谷中人都重情义，家父才出此下策。”

　　她身上的胭脂闻着与栀子花香极为相似，甜而不腻。
　　我离她不远，鼻尖被这点胭脂香萦绕着，不知为何有些坐立不安之感。

　　她以为我不做声是生气的缘故，又轻声道：“我不想给公子添麻烦，也知此事叫公子为难了……待奴家喝完粥，能请公子送我下山么？”

　　我说：“你下山后能去何处？”

　　重怜姑娘思量了会，道：“就身上剩的银两，去寻个小店住些时日罢。”

　　她倒像是听得进话的人，但要是真如她父亲所说有人寻仇的话，她一个姑娘独身去住小店，岂不是更加危险？我犹豫须臾，心道我方才就不该多此一举地问她要去何处，问罢这样送她下山良心又过意不去，人真是难做。
　　要是我贸然送她下山，她在山下若是出了什么事，罪过岂不是要归在我的头上。

　　“姑娘还是暂且在山上住些时日罢。”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说，“等我师父出关后再谈此事。”

　　她抿唇轻轻地笑，道：“公子果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我说：“姑娘若是有需要之物，便来东边的屋中找我。”
　　仔细想了遍要交代的事后，我忽然想起晓知白昨日说的话，心中一动，便开口问她道：“姑娘当日只说了自己的名，我可否冒昧问问姑娘是何姓氏？”

　　“奴家姓朱。”重怜姑娘语气寻常，似是知我的困惑，又柔声解释道，“我不随家父姓，其中缘由颇多，一时无法同公子说清。”

　　她之后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我心神晃晃，回屋后能记起的就只有她说自己姓朱的那句。
　　怎么真如晓知白说的一般，她与朱如雪是同姓的呢？

　　按晓知白的话来讲，朱如雪心机甚重，她要是处心积虑想重来药王谷寻仇，又怎会这么直接地让安插进谷的人姓朱？我心想凡事都不好太早下定论，万一这重怜姑娘真是朱如雪派进山中的人，我这般让她住下来，会不会给谷中招来祸患？

　　晓知白坐在石桌上削木牌，见我回来后还为此事烦心，便开口劝慰道：“你师父即便是在闭关，也应当是知道你所做的决定的。他要是觉得不妥，自然会出手阻止……但他如今还安心在洞中闭关，大约是觉得留这姑娘下来，对药王谷也没甚危害罢。”
　　我说：“此事与朱如雪有关，他若是知道，还会这般放心么？”

　　晓知白说：“要真是朱如雪，他就更不想管了罢。”
　　他抬手在我额间一按，瓮声瓮气道：“你既然知道你师父与朱如雪之间的事，与那姑娘交谈时时就多留点心。”

　　我说：“我会当心。”

　　“你对姑娘都太好，她若是借着你这点提什么请求，你怕是不好拒绝。”晓知白说，“你又为何要对姑娘都那么好呢？”

　　我说：“话不能这么讲，你不是姑娘，我不是也对你很好么？”
　　晓知白说：“不如你对姑娘的好。”

　　我心道他做甚么要比这种事，嘴上却还是在安慰他：“对你是天下第一好。”

　　晓知白愣了会，怔怔道：“什么是天下第一好？”

　　我说：“以后一群人来药王谷看病时，可以让你最先看。”
　　晓知白：“……”
　　我说：“年年都准备生辰礼给你。”
　　晓知白：“……”
　　我说：“就是对你比对我师父还要好。”

　　这已经是我对人最好的级别了，他还是不满意么。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竹青，你瞎说起话来比我厉害。”晓知白吸了一口气，又呼的将其全数吐了出来，闷声说，“还是来谈谈这几日你要如何对待那姑娘罢。”

　　*

　　几场秋雨后，天便愈发的冷了。远方几缕炊烟袅袅升起，缓缓地融进了淡红的霞光中。
　　少年身骑一匹瘦马，背负一挂画卷，慢慢悠悠地走在这几里都见不着人影的羊肠小道上。他看着还十分年少，身板如所骑的瘦马一般瘦小，与其说是少年，不如说还只是一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孩子。行了一段路，他猛地捂住心口，重重地咳了两声，干裂的唇上很快便被他呕出的鲜血所浸染。

　　往哪里走，该走到哪里，他一无所知。
　　他所行的方向，完全是由他人指引的。

　　霞光黯淡下来，浅红渐渐化为深紫，点点明星隐约在空中闪烁。天色已经晚了，孩子抬头往依稀能见到炊烟的方向又望了一眼，方要让瘦马继续前行，前面路旁的丛林中却忽的闪出两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手中各执一段麻绳，竟是要合力将他束缚起来。
　　他常年体弱在床，虽有武功，却无法躲过这二人的合击，慌乱之中勒绳想往后走，眼角的余光又瞄见身后也有黑影闪过。

　　看来这些人是早便埋伏在这里等他的。
　　在那二人飞至他面前时，他骤然将手心藏着的药粉挥洒出去，又从马上翻身下来，躲过了身后那人的一击。

　　他方想松下一口气，又听得身后树叶沙沙作响，按在泥地上的手一僵，以为还有人埋伏在那处。但在他晃神之间，方才要偷袭他的三人都忽的口喷鲜血，当场毙命，死时眼睛都未闭上。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孩子爬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尘土，朝那幽暗无光的林间拱了拱手。

　　“近来有异域人士在此作乱，”那人并不露面，出口的声音沉而哑，“你若不想被牵扯到其中，便不要走这条路。”

　　孩子说：“我不得不走这条路。”

　　那人又道：“看来，你是一心寻死。”
　　他此话说完，终究还是存了几分良心，对这走了不该走的路的孩子道：“异域门派正寻中原人练蛊，即便你与他们无冤无仇，撞见他们也难逃一死。”

　　“我早便是个死人。”孩子说，“走不得生路了。”

　　“有意思。你还惹了不该惹之人不成？”那人问，“你叫何名？”

　　“宁陵。”孩子面色惨白，唇红似血，在昏暗的光下甚似从阴间走出的鬼魄。

　　“若我没记错，刘府的小公子就叫刘宁陵。”那人说。
　　“我不姓刘。”孩子垂下眼睑，道，“我姓宁，单名陵。前辈既不能替我指明往生之路，就不必拦我走这死路了。”

　　那人沉沉地笑了声，也凝视了这孩子许久，才道：“你竟还有往生的念头，有些意思。那我便替你指明一条生路，你这个早便死过的人要不要走，就全由你自己了。”

　　宁陵听这前辈将法子秘音传到他耳里后，又拱手向林中俯身一鞠，道：“前辈能否将所在门派告知于我？”
　　那人又笑：“你知道我身处何门，又能做何事？先管好自己罢！江湖就要出乱子了，各人各扫门前雪喽。”

　　宁陵道：“等我在江湖立足以后，自然会来报答前辈。”

　　那人说了句“不必”后便匿了声息。
　　宁陵在原地等了许久，听不到任何人声后，才抚着马须安抚了会受惊的瘦马。

　　江湖上的乱子……
　　他被家父仇敌灭掉满门，难不成只是此事的一个引子？他擦了擦唇角渗出的血，眼中神色晦涩，像是层层积聚的阴云，蕴藏着种种不为人知的情绪。

　　各人各扫门前雪，凡有大事之时，这就是人之常情。

　　*
　　院中的落叶扫了又有，扫了又有，前一日才扫干净，隔日又是满地黄叶。
　　吕叶烟心中实无文人墨客之雅趣，对着这落叶不仅不想吟诗，还想将这老树用鞭子抽个百来下来解气。

　　她将扫在一起的黄叶都装在半人高的竹筐后，才仰头坐在地上长舒一口气。
　　歇息了会，她睁开眼，忽然瞧见晓知白养的那只鸟落在了红香馆的屋顶上。

　　这鸟长得比晓知白讨喜，夸人的话也张嘴即来，吕小姑娘特别喜欢它这一点，每次都能被它夸得笑颜如花。她将裙摆一提，用了轻功飞上了屋顶，又一屁股坐在这只讨人喜欢的鸟旁边，开心道：“是你那大猪蹄子主人有甚么话要同我说么？”
　　她很自然地认为鸟听得懂她话中的意思。
　　鸟歪着头，抬爪展示了一下自己爪上捆着的纸条。

　　吕叶烟开心地打开纸条来看，看完后又怒气冲冲地将纸条撕成了碎片。她当即回屋收拾好了行囊，冲到了姜月平时办事之处，着急道：“姜姐姐，我要进药王谷！”
　　“又是有何事？”姜月抬眼看她，眸中含笑地问道。
　　“药王谷中住进了别的姑娘！”吕叶烟在屋中跳脚，道，“晓知白那大猪蹄子还说她比我有女人味！”

　　姜月说：“原来是在担心那少年郎喜欢上别人。”

　　小姑娘脸憋得通红，道：“不是！我只是想上山看看！”

　　姜月说：“可惜近日不行，馆中还有许多事要叫你做。”

　　吕小姑娘连带着她的行囊被陆九重新扔回自己屋中了，她委屈得很，哇哇地哭了一晚。

　　陆九回来后问姜月道：“她是怎么了？”
　　姜月笑道：“少女心事，都是如此。”

　　半夜姜月将账本算完，收进书架中后，忽然想起席青从不医女子一事。
　　……徐衍没有女儿，那又有哪个姑娘能住进药王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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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白：计划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