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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七十二 ...

  •   入秋。长不见尽头的石磴上落满了枯黄深红的残叶,谷间松声回荡,时不时有白羽黑身的怪鸟从青松上扑朔而过,悠长的鸣声不绝于耳。在石磴的最底处,立着一块约莫有二人高的石碑,上有药王谷三字。当年立碑人凿出这三个大字,再泼以血墨赋之灵气,从此迈入谷中之人,便是迈入了生死之间。
      一台红木漆,垂着黑布帘的轿子由四名魁梧大汉稳稳当当地抬到了这块石碑前,待轿子放稳许久以后,才有一戴着银制面具,只留一双细长桃花眼在外的公子悠悠地掀帘从轿中走出。他掀起眼皮看了看山脚的这块石碑,含着笑意朝轿中道:“总算是到此处了。”

      轿中人并不接话,站在外头的公子倒也不恼,很有兴致又往石阶被云雾掩着的远处看了几眼,又道:“娘,您不想出来看看?此处可比江南要美得多。”

      “时候未到,”轿中的女子这才淡淡道,“你不可妄动,打草惊蛇。”
      她说话时声音清如溪水,听着仍像是少女,而不是一个上了年岁,已为人母的女子。

      “我自然明白。”公子道,“只是您让重怜先一步来此,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女子问:“你如何想的?”

      公子将视线放远,悠悠道:“她又不是被您养在手下多年的人,忠心不足,若是让她将我们之事告诉那人,这多年的准备,岂不都功亏一篑了?”

      尽管四周无人,这些话他还是以传音的方式对轿中女子说的。

      “让她上山自有道理,你不必多问。”女子停了会,又说,“剩余之事,待回去再说。”

      公子挑挑眉,又回头瞧了眼身后层层叠叠的山峦,及那长而不见尽头的石阶。
      他眼中神色晦涩难言,像是在这缥缈如仙山之处,瞧见了更多的、不好言说的东西。

      迈入谷中之人,便是迈入了生死之间。
      当真如此么?

      *
      我不慎踩到我师父在院中设的陷阱,被吊在树上过了一上午,等到季无道练剑回来,我才得以从脑袋充血的状态缓过来。

      我师父美名其曰江湖凶险,借此机会锻炼一下我的反应能力。
      后来我从他送我的刀具中取了最小一把藏在束腿中,问题是割完绳子后摔下来的时间太短,我往往要等到背开始疼时才想到可以用轻功落地的方法。这半月来我反应能力未必有提高多少,但身上确实已经全是乌青了,碰到哪处都疼。

      偏偏他又是为了我好,我最多也只能往他喝的茶里扔点土作为报复。

      我褪下外衣与里衣,将其折好放在木屐边,赤脚淌过清凉的池水,独自走到瀑布下的平石上坐了下来。
      晓知白倒是说的不错,坐在这飞湍之下时,耳边皆是雷霆似的水声,能让人放空心神,身上的疼痛也为修行的一部分。

      坐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晓知白也来了。他同我说了两句话,便走进洞中,寻出了我师兄赠我的那把琴。

      我从水帘下站起身,带着一身凉丝丝的水汽坐到他身旁,动了动酸痛的肩膀后,才开口问他:“你也对琴艺感兴趣不成?”

      晓知白轻轻勾了勾琴弦,没有直接回我的问题,而是道了句:“入秋后,你这般坐着,恐怕会着凉。”
      他进来时自然也是衣衫湿透,但已用真气烘干了,确实还是我这个只穿着亵裤的容易着凉。我盘腿打坐,将真气在丹田处运转了三周,才觉身上水汽尽散,手心发烫,连原先的疼痛处都舒坦了许多。等我运完气,晓知白已经将琴弦变了调,正试着弹我师兄从前无聊时用来作乐的曲目。
      琴曲的基调是欢快的,讲的是万物萌发,春意盎然,听着便令人心生愉悦之情。

      “琴师若是听不见声音,又是什么感觉?”晓知白喃喃道,“琴的乐趣多半在于音,连声音都听不到,他也能从中作乐么?”

      我听出他是在讲我师兄,便接着他的话道:“岑师兄忍得过这种常人不能忍的苦,想来也能从这听不见的琴声中寻到乐趣罢?”想了想,我又问他:“你怎么忽然想起这把琴了?”
      近日来光顾着练招,我已经许久没有拿出它了。若不是晓知白今日过来,它估计还得在洞中落一层灰。

      晓知白想了好一会,才道:“你不能专精一门武学,那就必须学的比他人更多,才能在江湖占下一席之地。我前日想了许久,既然你师兄能以琴杀人,你当然也是可以的。他名为夺命三弦,你的就叫妙手回天……”
      我沉吟片刻,说:“只是我琴艺颇烂,怕是没有妙手回天之效。”
      这厉害的招式名自然谁都能取,但万一名字还没念完就被别人打倒,岂不是会很丢脸?

      “你师兄知你琴技如何,不会赠无用之物给你。”晓知白说,“这琴身上有一暗格,我暂且不知要如何打开。但我调过弦后,发现这第三弦上甚有蹊跷,这旁侧有三个针孔大的小洞,若是我没猜错,应当是用来放针的。”

      我想到我师兄与我试招时,确实能以琴声送竹枝。
      他给我的琴上竟也特意留着这些机关,想我从前练琴时都是随便弹弹便放下了,实在是对不起我师兄的一片良苦用心。我从晓知白手中接过琴,细细地摸索了一番,发现琴底还刻着两句诗,道是“心空无一尘,万竹扫清影”。

      我回想了一下我师兄从前教过我的琴曲,挑了首稍稍容易些的弹了一遍。琴弦软硬适中,弹起来很是顺手,看来我师兄备这份礼给我,是真的下了一番心思的。弹罢,我终于有了些信心,便端坐起来,决心重新抚一次风起云动曲看看。

      然而,我还是弹不出来。一曲终了,我险些被自己的琴声难听得流下眼泪。

      我师兄抚此曲时听起来是万马齐喑的大场面,而我,弹出来的不是马,而是骡子。

      且我还是光着上身在抚琴的,护体的真气散去后,我便被这洞中冷得侵人骨肉的凉气冻得微微一颤,呼出的热气在半空中凝成水雾,又飘散过来打在了我的脸上。

      晓知白作为唯一的听众,良久后才给出他的客观评价,道:“不如下山以后,你便在红香馆中找一名善琴的姑娘……”

      看来真的是很难听,他都出这种让人帮我代弹的主意了。
      我又去瀑布下坐了半个时辰,恍然发现我至少还有一点过人之处,便是很有自知之明。

      *
      不知谁把糖和盐,醋和老抽调了位置,我本是要炒个寻常的老抽卷心菜,最后做出来的却是酸甜味的。
      我师父难得来吃一次我做的饭,就被这道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的家常菜刺激到了味蕾。

      我师父跟我手艺半斤八两,想来他也不好意思骂我。

      “至少葱花切的还是不错的。”我师父半晌后,突然问道,“这是啥子玩意?土豆炒萝卜?”
      等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开始骂我小兔崽子时,我才冷静地同他说:“是生姜炒萝卜。”

      我师父:“你做甚要把生姜切这么厚?”
      我说:“比较够味。”

      然后他把所有的生姜都倒在了我碗里。

      这个记仇的老王八蛋。

      临近月末时,前不久才来看过病的青年又找我师父求药。他出手倒是阔绰,黄金白银翡翠珍珠都像不要钱似的一箱箱往我师父屋里送,跟姑娘出嫁男方送聘礼似的。得病寻医是正常之事,但搁在这青年身上就显得颇为反常。他这次中的毒与上次的不是同一种,但都是那种除了我师父别人很难在药效发作前配出解药的毒,他本人似乎是算好了药效时间才上的山,知道我师父救得了他,求医的态度便十分从容。

      我煮完药滤掉药渣端碗回来后,屋中只剩下我师父一人坐在竹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那青年不知去了哪里。

      我师父说:“他想随便走走,为师便让他去了。”

      我犹豫了会,道:“他身上的毒,是自己下的罢?”

      我师父哈哈一笑,将手里的拂尘往桌上一放,说:“这可难讲。我们这药王谷里除了花草树木,又有甚么可叫他们拿去的?他为了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走一走,白送上来这么多财物,不要白不要啊。”入秋后他便不摇蒲扇了,改拿一根仿佛捉鬼道士的拂尘,心情好的时候就用来打扫桌案,心情不好时就用来打我。

      “要是他以为山上多的是这种金银珠宝,为利而来,又怎会甘心无功而返,还倒贴这几箱财物呢?”我说。

      我师父道:“那为师隔日便用这些金银珠宝换些山下的好玩意上来,他就是想那回去,怕也什么都见不到了。”他说罢,又朗声笑起来,像是真的觉得这是什么好笑之事一般。

      又过两刻,那青年才从外头进来,重新坐回了木椅上。等他喝了那一碗凉了的药后,我师父才问他:“觉得这里如何呢?”

      青年似是思索了会,才微笑着答道:“席先生此处实在是山清水秀之地,可惜我在山下还有别事要做,没法在此多留些时日。”

      我师父也笑,道:“留在此处越久的人,得的病也越重,早些走,兴许也是好事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身上!
    怎么!
    突然就咸了!
    这两天事情颇多,明天尽可能会加更补上的(点烟)
    今天没有无道弟弟,但是师兄间接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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