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神医卫竹青》东世

50、五十

　　焚香的白烟幽幽地升腾着，无声地在半空破碎。

　　洞中光线昏暗，只在牌位前点着一盏长明灯，暗黄的光落在青年瘦削的身上，他跪在蒲团上，手上握着三炷香。
　　寂静无声，唯烟雾缭绕。

　　席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三炷香向牌位敬上。
　　他合上眼，身处静寂之中，反倒觉得四处都是死人的哭声。

　　百无愁的徒弟机灵是机灵，可偏偏有一张管不住的嘴，比他那小崽子还不让人省心。有些话心知而不可说，正如禅道一般，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说出口便是错。那小子再这般多嘴下去，总有一日会吃大亏。
　　也差不多要到岑玉下山的日子了。他当年因为种种缘故，不愿与岑玉面对面相谈，这些年对方就当真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席青忆起那初上山眼神凶狠如狼的孩子，心中一叹，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怎能如佛祖般普渡众生。

　　但在岑玉下山前，他还是得出关见对方一面。

　　席青睁开眼，看向那被白烟笼在其中的木牌，他十年前点起的长明灯，如今也没有燃完。

　　——
　　估摸着我师父要出关了，我与晓知白季无道三人吃完朝食后就准备动身回去。

　　这几天日头都很烈，穿着草鞋踩在石板路上都觉得脚底一阵发烫，花香靡靡，热气扑面。时间也还充裕，我们便先找了处阴凉地坐了会，等太阳下去些再走。
　　我忽的想起我们是辰时出来的，等到日西才能凉快些，忍不住有些后悔，其实将一日三餐蹭完再回也不迟。

　　季无道因身有寒毒的缘故，体温总比我们低些。我在这种热时候比较愿意跟他坐在一块，因为只有从他那边吹来的风才是凉的。

　　“我们先前来过这个池子扔石头。”晓知白坐在离我们不远的石头上，他双手捧起的池水落在地上的枯叶上，沙拉沙拉的响，“水里有虾蟆子，你们要不要来看？”

　　我想了一会才记起虾蟆子是什么。本草里称它为悬针，更通俗一点其实就是幼年□□。
　　闲着也是无事，我和季无道就一同走去晓知白那里捞虾蟆子。

　　我伸手碰到水下覆着绿苔的石壁时，略略触到了几只滑溜溜的虾蟆子，但因我看不见且反应不及，将五指收拢时它们都已经四散游到别处了。
　　束发之年过后还拿这种事取乐，看起来难免有些幼稚了。我心中一面这么想，一面却还是很有兴致地将手放在水里随意地划着，也不在意能不能捞到什么。

　　下山后就是真的不能再做这些事了。我想反正此时也没人笑我，就把从前不曾有过的玩乐都一齐尝试了罢。

　　晓知白忽然在旁侧道了句：“想不想抓鱼？”
　　我偏过头看他。
　　晓知白说：“我先抓一条过来给你。”

　　我一愣，方想说不用，晓知白那头便传来砰的一声，溅起了几滴凉丝丝的水珠落在我的脸上。恍惚之间，我手上突然就多了一条滑不溜秋湿漉漉还在动的东西，我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下巴就结结实实被手中这物抽了两下。

　　晓知白说：“……你把鱼倒过来拿，应该就不会被打到了。”

　　我心中毫无波动，只想把鱼扔回水里。
　　它在我手中疯狂扭动，抓起来手感十分奇特。

　　我克制住内心强烈的不适感，打算将它好好放生时，背上忽然猛地受到一阵推力，脚下不稳，就带着那条鱼一头栽进了池子里。
　　……这是何等熟悉的场面。

　　水不算深，大约就到我腹部以上。我在铺着一层淤泥的水底借了把力，刚要站起来时，又被摔下来的无道弟弟砸了回去。
　　我尽可能屏住呼吸，在水底胡乱地向四周摸索的时候，忽然在淤泥中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季无道起来时拉了我一把，我便顺势将水中抓到的那物也带了起来。将它在水中略略洗去覆着的泥垢后，我才发觉它似乎是块刻着什么字样的令牌。

　　晓知白坐在石头边，拽了我们二人上去后，对季无道说：“连只□□都能把你吓下去，胆子也太小了吧。”
　　季无道说：“不是被吓到，是我踩在它身上后脚滑了。”

　　我将那令牌在袖子上抹了抹，小心地顺着那刻痕抚下来，凝神去辨别上面的字样。

　　晓知白探过头来看了眼，忽然很是讶异地念道：“朱如雪？”
　　“这是个人名么？”我问。
　　“是。”晓知白说。

　　“我听我阿姐说过此人，”季无道也转过身，出声道，“她从前是瑶池阁的弟子。”

　　“瑶池阁与药王谷有何关系？”我心中奇怪，若这个朱如雪只是上山求医，又如何会将自己的令牌遗留在这池水当中？
　　“有过一时纠纷。”晓知白说，“但在这十年之间毫无联系。”

　　我对晓知白了解如此多事已经不再感到讶异了，他似乎上山之前就已对药王谷之事了如指掌，相比之下，我实在不好意思说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八年。

　　晓知白说：“她在十年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
　　顿了会，他又补充道：“我师父说，她是很能让男人心动的美人……当时天下豪杰，见过她的，大多都成了她的裙下臣。”

　　朱为红，雪为白。
　　连名字都如此旖旎，光是念着都觉得唇间有姑娘脂粉的甜香。

　　但既然是十年前的事，她如今也不算年轻了。我拿着这块当年江湖闻名的美人遗留下来的令牌，顿有物是人非之感。

　　她又是为了何事上的山？

　　但晓知白大约说了两句，就不愿再提朱如雪的事，听他话间的意思，这女子虽是美人，心肠却算不上好，行事手段颇为恶毒。

　　季无道说：“我阿姐说，若是无可依仗的家世，愈是貌美的女子活着愈是辛苦。朱如雪行事有违道义，但想她当年能只手在江湖上翻云覆雨……也实在是厉害了。”
　　“她厉害？就是玩弄人心厉害罢？”晓知白拾起一块石头往手里扔去，道，“做这种人，不如当一条狗。”
　　季无道没有再应声，不知是同意还是否认晓知白的说法。

　　我边听着他们说话，边将手中的令牌翻了一面，竟在左下又摸到一行小字。
　　上面刻的是：

　　[山中无珠玉，折枝赠美人]
　　这似乎是随手刻下的诗句后还刻着二字。

　　[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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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章数半百了。
听歌时看到一句话，觉得好有感觉（。）
改了一下和大家分享！
“我独坐于山中，待你踏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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