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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一百一十九 ...

  •   恰逢淫雨霏霏,阴云不散,临近京城,平日车水马龙的路上寂静无声,还躺着无人收尸的骸骨。
      少女蒙着面纱,抬眼看了眼不远的村落,看到雨中还有徐徐升起的炊烟时,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是来寻人的。

      苦涩的药草味像逝去的幽魂一样徘徊在村落之中。处处可见盖在白布的尸身和扛着铁锹要将这些病死的人下葬的壮年男子。
      无人说话,风声刮过,却似处处都是哭声。
      她垂下眼,脚步很快地循着那烟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两年未见,少年的容貌愈发清俊起来,身形挺拔纤细,却算不得瘦弱。有席先生在时,他常是垂着头坐在一旁,如今由却是他自己来坐这位置了,瞧着也颇具席先生的气质。
      来瞧病的村民很多,大半是老人与抱着孩子的女人。少年摸过她们的脉,叫一旁的瘦瘦的孩子抓好药,低声抚慰着那些哭泣的妇孺。

      吕叶烟记得他从前也是这般语气对她说话,脸上虽看不出情绪,但声音却低而温和,像石缝间潺潺流出的清水。
      她跪坐在一旁,安静地等他给咳嗽的孩子把完脉后,才轻声喊他:“卫公子。”

      卫公子抬头看向她坐着的方向,怔了好一会,才微微地笑了笑,说:“原来是吕姑娘。”
      吕叶烟说:“姜姐姐说你在此处,特意让我来助你。”
      卫公子颔首:“多谢姑娘,也请姑娘替在下向姜前辈道谢。”

      吕叶烟心中微涩,道是这些年来卫竹青待她都是这般客气,她不愿听他道谢,总显得他们二人的关系生分。
      她替他安抚了屋外等候着的村民,忙活到夜半,才有些歇息时候。

      那瘦小但眼睛大而亮的男孩子跑来给她送了些吃食,她抱着膝盖坐在屋外的台阶上,黑云在天上慢慢地移着,偶尔才能见到后头掩着的月光。

      卫竹青换了身绣着翠竹的长衫,他面庞白净,唇色极淡,他不言不语时,总让人以为难以接近。

      他坐到了吕叶烟身旁,道:“白日里不曾好好问候姑娘……还让你劳累这半日,实在是心中有愧。”

      吕叶烟绞着手指,说:“我又不是甚么娇生惯养的小姐,你也别再说这些话了,听得我心里难受得很。”
      她顿了顿,又道:“这些事比起练武,实在算不得劳累。你半月来都在为此事忙碌,才是真的辛苦。”

      少年医师垂下头,无言了许久,才对吕叶烟道:“事因我而起,倘若不是我,或许他们就不会有这般无妄之灾。”

      吕叶烟蹙眉瞪他,道:“这与你有何关系。卫公子,疟疾往年也有,你不来,死的人定会更多。”

      卫竹青摇了摇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我从前以为医者心有明月,能救治天下苍生……”
      吕姑娘说:“你确实这样做了。”

      “我心中的明月……不过是水中倒影,拿出来,便碎了。”卫公子按着自己的心口,说,“吕姑娘,我救不了我师父,救不了好友,我救不了天下人,反倒会害了他们。”
      他说这番话的意思,似乎是在告诉吕叶烟:我实在是个无用之人,值不得姑娘付出的真情。

      他自席青死后便变得会笑了,可吕叶烟却宁愿他不笑。
      吕叶烟知道此时卫公子这番话讲给百知晓会更好,她向来是不善安慰他人的性子,怎样绞尽脑汁也无法憋出一句适合的话来劝慰。

      她等卫公子回屋歇息了,独自一人坐在朦胧夜色中,无声地流泪。
      卫公子的明月碎了,她的明月又如何能瓦全?

      -

      吕姑娘能来搭一把手,实在是在我意料之外。
      老实讲我这三年来医术虽有长进,却还不到能解这奇毒的地步。这毕竟是我师父认定的天下奇毒,并非单纯的疟疾,我短时间配不出解药,只得努力感知他们毒发之处,想要以毒攻毒。

      想不到我师父离开这长时候,我还能被他过去干的混事牵连。

      兴许当初他把毒交到无道弟弟手中时,便已料到会是这般结果。
      我轻叹一声,想我此时埋怨他也无用,还是尽快将解毒之法找出来为好。

      尹心悯不知是于何处打听到的消息,半大的少年独身前来替我熬药送水,着实是辛苦他了。

      我在床上打坐,取出袖中的竹笛,心想若是百知晓在这,我兴许会觉得好过得多。
      夜里还未入睡,尹心悯忽的跑进来同我说,吕姑娘在外头睡着了。

      我并不是有意说那些话让她哭的。
      想来她赶到这里已是在路上劳累了几日,还坚持着帮我做这些事,定然是累坏了。
      她从前也睡过我的床。
      我替她掖好被子,正打算靠在桌边歇息时,她不知怎的醒了过来,轻轻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说:“先前同你说的莫往心里去,你先躺这休息罢,明日再叫你起来。”

      吕姑娘问我:“卫公子不睡么?”

      我说:“我阖会眼便好了。”
      她似是打定主意我不会她也不睡,我叹了口气,说:“姜前辈近来如何?”

      吕姑娘闷闷地答道:“她很好。”
      过了须臾,她又问我:“卫公子不问问我过得如何么?”

      我说:“那姑娘过得可还如意?”

      她嘟囔了句什么,不太高兴地道:“日日都是练武,馆中的事也说要我管,过得可不好了……”

      听她这样说,我禁不住笑了起来,过了这几年,她也还是孩子脾性。
      往后也能如此就好了。

      “我听闻百知晓后来也去了药王谷……”吕姑娘嘟囔抱怨完自己的事,道,“他竟是用假名糊弄了我那么久,改日见到他,本姑娘定要狠狠骂他一顿。”

      “百家门规,弟子在外必须以假面假名见人,也怪不得他欺瞒我们。”我想了想,还是替百知晓辩护了一句。

      那日……
      他浑身是血地跪倒在我面前,我当真以为药王谷就是我与他二人的葬身之地了……
      我梦里常有那双黑如幽冥的眼睛,雷鸣般的瀑布声,他紧紧抓着我肩膀的手。那时我说不出话,满嘴都是血沫,他的说话声在我听来都是嗡嗡的杂响。

      我垂下眼睑,对吕姑娘说:“他到山上……给我带了一封我师父写的信。”
      吕姑娘沉默下来,她大约是觉得我又在难过了。
      我说:“我师父平日里就是随心所欲马虎大意的人,分明知道我看不见,还用纸墨写信给我。”

      可说他马虎大意,他又记得把我送的花都收起来夹在医书中,我以为他忘了,可他什么都没有忘。
      我以为就是天下人都死了,他这般没心没肺的人也不会死。
      世事总是难料吧。

      夜里风凉,我便把自己的外衫也披在了吕姑娘身上。我伸出三根指头同她讲:“我师父以前说,行医与做官同理,要得天下人心,便要为国为民为天下。”
      吕姑娘说:“三根指头怎么够?”
      我思索一番,又伸出一根手指,说:“再为至亲好友。”

      她噗的笑出声,伸手抓住我伸出去的食指,说:“我不是要你加上这个。你看,你为国为民为天下,还为至亲好友,难道没有想过为你自己吗?”

      我不能想着为自己。
      以苍生骨肉换来的神医名头,恐怕只有余生都交付给芸芸众生才能弥补过这罪行。

      北月势力相比几年前不知壮大了多少,我想起季无道,浑身血液都冰凉起来。他做这些究竟是为我,还是为他的族人?

      -

      风水庄少庄主的病愈发地重了。
      这事实在不宜叫他人知道,毕竟庄主徐衍三年前就下葬了,少庄主要是再出事,风水庄在眨眼间就会分崩离析。
      冯茵将事瞒了下来,在江湖上寻了个大夫来给徐观看病。

      她掀开那层层的帘幕,看见那十七八岁的少年倚在床头,秀美而冷淡的脸上呈现出苍白的病色。
      他原先的唇是血似的红,病了后才失掉的颜色。

      “冯夫人。”他听到动静,醒了过来,睁眼淡淡地看了冯茵一眼。

      冯茵抿唇一笑,道:“少庄主,妾身替您寻了大夫,喝过几副药后,您的病说不定就能好了。”
      她说得似乎是真心实意,徐观却知她胸中藏着的是一副怎样的心肠。

      他没法将她赶出风水庄。
      父亲虽是纳她为妾,她在庄中却是已主母的身份行事。
      这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到的,这背后……他猜到了扶持她上位的人是谁,但事已至此,倘若无人来助他一臂之力,等他死后,这风水庄的大权一定会落到她手里。

      徐观阖着眼,任那不知名讳的大夫替他诊脉。毒是冯茵下的,喝再多的药也无用处。
      待冯茵与那大夫都离开后,服侍他的小童才从床底下爬出来,小心翼翼地凑到徐观耳旁,道:“少庄主,从红香馆来信了。说是临近京城出的疟疾已被卫公子治住了……”

      徐观说:“是席青的徒弟?”

      小童说:“正是。方从药王谷中出来,听说医术了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思量片刻,徐观便让小童取来纸墨,决心给那未曾谋面的卫公子修一封信。

      他要请卫公子来替他治一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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