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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一百零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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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来的是吕姑娘。
在陆前辈传完消息后,日落时分她就回了红香馆。
恐怕她是刚出赵府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身上的衣物也还残着些许甜腥味。她见着我候在门口也欣喜十分,叫了我声“卫公子”后,便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本来这动作是不太妥当的,但她好不容易才回来,我便没有推开她,而是轻轻地在她有些凌乱的长发上抚了抚。
少年身量拔高得比姑娘家要快,我如今也比她高出快一个头了……想想当时是叫她来保护我,实在是有些害臊。
我说:“先洗洗风尘,再去吃些东西罢。”
吕姑娘含糊不清地恩了两声,但仍不松手,过了好一会,她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将双手收了回去,羞赧道:“那我先去换套衣物……卫公子同我一起吃东西么?”
其实我是已经吃过了的,但我毕竟欠她一命,便顺着她的心意应了下来。
吕姑娘看着还同以往一样率直快活,那便是伤势还不算严重了。我舒了一口气,想待会找个机会给她把把脉,看她有没有受甚么内伤。
天完全黑了。
雨停之后,夜里的风愈发的冷了。我站在挂着铜环的红木门旁,用看不见的双眼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远方。
直到吕姑娘出来叫我进里头陪她吃些米粥糕点,我才收起心中的期盼,同她一起进了屋中。
既然吕姑娘都回来了……
那我师父他们,定然也是没事的。
屋中比外头要暖和得多,我隐约能感觉出屋中点着的烛灯的光亮。等吕姑娘喝完陆前辈熬的小米粥,我才开口问她:“姑娘在赵府……可有受甚么委屈?”
吕姑娘哼的一笑,话间竟还带着些骄傲之意:“本姑娘怎么可能受那群小人的委屈。”
我说:“那便好。”
她听我这么说,却又忽的不开心了,小声地补充道:“还是因他们没把我放在眼里,姜姐姐才比较容易把我救出来。赵府的人注意力都在你师父那边,也没派追兵来追我。”
“那姜前辈和我师父也出来了么?”我又忍不住问。
“我是翻墙走的,也不知他们在里头打得如何。但姜姐姐去做帮手,都很快就能回来了罢……”她说的不太确定,但兴许是怕我忧心,也像陆前辈一般加了后头几句话来安慰我,“本姑娘走前见到你师父在与一个用木琴的人在对峙,他也不像落在下风的模样,应该是胸有成竹的。”
我心道就是我师父落在了下风,他也绝对会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罢。
听她这样说,当时我师父呵岑师兄都还是好好的,只希望在对峙之后不会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
岑师兄为何要易容变声来帮赵府找我药王谷的麻烦?
我咬了口桂花糕,阖眼感觉着糕点化在舌尖的感觉,心中又是惘惘。
吃完糕点,我就被陆前辈喊走了。吕姑娘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歇息,确实是要留她一人好好睡一觉。
夜里我躺在铺着细绒毯子的床铺上,鼻翼间萦绕着屋中焚香淡淡的香气,渐渐地心中安定下来。其实我心里早便有数,即便没有赵府这一出鸿门宴,早晚也是会有其他麻烦找上来,我迟早是要下山的……
我师父不可能护着我一辈子。
我往后一定好好练武,不能再做别人的累赘了。
窗外风声微动,我在这种念头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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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日,姜前辈和我师父总算是回来了。
姜前辈见着我跟吕姑娘倒是没说甚么,她要忙得事太多,这些时日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只对我们二人笑了笑,就回屋倒下了。
而被她救回来的我师父竟跟没事人一般,精神极好,坐在后院的亭中喝了酒吃了肉,还有力气骂那些不识好歹的小人。我端了盘枣子去寻他,他也没提赵府中后来发生了甚么,仅是大掌在我头上一按,笑话我比他这个跟别人打了近半个月架的人看着还要憔悴。
先前他们没有回来,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今他们回来了,我反倒更觉得自己是在梦境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我眼眶热了热,但终究没有泪珠子掉下来。
我抿着唇等他吃了两刻钟,才低声对他说:“我……很想您。”
我师父哈哈大笑,问我:“你觉得为师回不来了?”
我说:“我有些害怕。”
“你这般武功和性子,若无为师在你身旁护着,你定是要被江湖之人啃得骨头都不剩。”我师父说,“故而为师觉得自己还命不该绝,再在你这崽崽身边留个数十年罢。”
他笑话我武功低,又总是操着老好人的心,做事下不了狠手……
但我听了此话并不生气,反倒心里一阵酸胀胀的。我晓得他为人别扭,说这些其实都是为了我好。
我说:“您真能再陪我个数十年么?”
我师父大笑,说:“只怕到时是你嫌弃我这糟老头子跟在你身旁了。”
他刚从千夫所指的局面脱离出来,还能笑得这般坦然,真是叫人佩服。
我说:“我不会。”
我师父笑了会,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道:“为师知道你不会。”
他说完这句,终于收了笑,又将手按在了我的头上,过了好些时间,才沉声道:“谷中是回不去了。”
“他们还要派人追来么?”我问。
“为师一日不死,他赵府就一日不会罢休。”我师父说,“你若是怕苦,就留在红香馆……姜老太婆的势力虽不如从前,但护你也足够了。恰好那姓吕的丫头又对你有些意思,你在此处未必不能过得比在山上好。你若是不怕苦,就同为师离开此处,可从此就是居无定处,得过饥一顿饱一顿颠沛流离的惨日子。”
他明知我会如何选择,却非要把这些话讲与我听,大概是觉得我还是少年岁数,跟着他去过那种日子,总有一天会后悔罢。
我说:“我跟着您。”
我师父说:“你好好用脑阔子想想,别那么快答话。”
我说:“您还在这世上一日,我就跟着您一日。”
我怕他又说甚么要留我在红香馆的话,咬咬牙,硬是憋出了句肉麻兮兮的请求:“您别甩下我。”
我师父听我这么说,顿时又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厉害,几乎是笑到要从椅子上倒下去。
他对我说:“再把方才的话说一次。”
我疑心他是在捉弄我,但还是老老实实,语气坚定地说了第二次:“您这辈子都别想甩下我。”
我师父说:“呔,这话说的,像块狗皮膏药。”
我:“……”
他哈哈地笑,抬手拍拍我的脸,道:“不过为师喜欢。”
我心中酸涩之感一扫而空,这会是真的安定了下来。我师父在这,就没甚么是不能解决的。
过了申时,姜前辈才醒过来。
她随意地吃了些东西,便把吕姑娘,陆前辈,我师父和我都叫进了她平日办事的书房中,谈起了徐前辈的事。
屋中的暖意被她开口的这一句话全数驱散了,我顿觉凉意顺着我的脊梁爬上来,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悲哀。
好像才在我生辰递给我风水庄令牌的徐前辈是真的……真的不在了么?
我师父向来话多,可到这种时候却成了最寡言的人。
除了姜前辈外,徐衍大约是他最为亲近的好友,如今出了这种事……
他此刻该有多难过。
若是陆九和我师父来说这事,一定会避开我与吕姑娘,他们以为我们二人都还是孩子,不必参与进这种生死之事。
但姜前辈认为此事不能避着我们。
她抿了口茶,轻轻地叹了声,对陆九和我师父道:“倘若不让一个少年人知晓这些生死大事,他们对于性命……恐怕就不会那么看重了。”
姜前辈说到徐衍的死,语气很是平常,但话的尾音却在微微发颤。她说到后来,像是出口每一个字都用尽全力才能从喉间挤出,我听得出来,她是在流泪了。
“他死了我倒是轻松,不必再替他操心什么了。”姜前辈说,她勉强地笑了笑,说,“从前总担忧他哪日因情债死得不明不白,这可好,正正死在我面前,也省得我四处找他的尸身……”
我师父说:“阿月,别说了。”
姜前辈说:“风水庄的烂摊子还一堆,他的尸身也暂且不能送回去安葬,我已请人替他做了最好的棺木,先让他在这里好好歇息罢。”
我师父又轻轻叫了她一声,但却没再说甚么。
吕姑娘紧紧地扯着我的衣角,她也在流泪,攥着我衣角的手微微抖着。
良久后,我师父才低低地道:“阿月,这些时日……连累你了。”
他不再笑时,便不像我那个无所不能的师父了。
姜前辈说:“你与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她说罢,淡淡地笑,说:“你这副样子,又叫我想到十年前了。”
我师父说:“我也无法送他最后一程。”
“他与你其实都是一样不爱惜命的人,”姜月说,“可我得替你们惜。席青,你得好好活着,活着就足够了。”
她叹息,“至于徐衍的事,就由红香馆来管罢。你与你徒弟尽早离开,陆九会替你们拦下那些人。你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我师父说:“我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师父应下姜前辈的话时,眼睛是看着我的。
他说:“往后我们各自……好好珍重罢。”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父和青青要私奔了!
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