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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美人解酒 ...

  •   四月初九, 小雨.

      雾夕桥, 烟柳亭.

      “姑娘, 还等么?”

      弦染了雾气, 渐涩了. 银蝉本不是擅弹琴的, 如今也便放下了. 心中, 到底是不甘. 水烟纱袖如梦, 青葱纤指胜画, 轻轻的举动游移, 每一种姿势每一个神态, 都是千万般对镜修习过的. 有趣么, 像不像妖? 不断地修炼着, 在青楼脂粉男人堆里修炼. 为了成就那让男人回不过魂, 移不开眼, 离不了身的绝媚, 为此, 富贵荣华里方争得一席立足之地. 银蝉……, 是美的. 三街九巷大大小小的青楼妓馆里谁不知道她的名字? 洛阳城老少男儿谁不想见她一面?! 可他……他! 竟不来.

      已经四天了, 他不来, 从没有一次来过.

      男人, 不都该是一样的么? 没有不偷腥的猫, 没有不好色的男人. 甚至不需要她一丁点的提示引诱, 他们都会靠到她身边来, 贪谗的渴慕的眼神…… 她不曾便宜过他们任何一个, 只有他, 只有他, 是不同的. 男人银蝉见多了, 他人才品貌家世都不算上乘, 平日里便是捧金奉银她也未必瞧得上他, 可他救过她, 她便报他这一次恩. 但他, 竟…不要她……

      忽然地,有些寂寞了, 那寂寞也便如迟春的雨, 丝丝的凉, 透着暖, 茫茫隐在雾气里,虚飘飘的.

      “姑娘, 也早些回去吧. 晚些恒老爷有约, 再耽搁, 怕要迟了.”

      风亦有些冷了, 凭添萧瑟, 渐已怕再等下去. 年华易老, 生怕空自消磨, 偏将心意托于无情人. 有些怨他不解情.

      也罢.

      嘱咐小翠收了琴, 候了马车回天香楼. 一路雨湿路滑, 走得甚慢. 马蹄声声溅落雨,仿佛是踏在心上碾过一般淋漓冷涩, 溅起空洞的回响. 明明这么多男人围在银蝉身边捧金捧银捧心肝地讨好她, 可是还是寂寞, 柴韶便如这一场落雨, 冷清清激醒了一切烟迷粉香堆砌的昙花梦. 将脸靠在马车厢壁上, 只有这冷硬的木板才是真实. 她只是不甘心! 柴韶, 你为什么不来?!

      隐隐听见车外人声. 叫了小翠出去问话, 不片刻来回说楼里盘帮正会客, 摈清旁人, 为避麻烦, 还是绕道自后面西偏门进去的好. 银蝉心里头一口闷气郁堵. 哼! 一个男人我得不到, 难道如今连个青楼的正门我都进不得了吗?! 冷笑一声, 下了车, 小翠来拉, 银蝉甩开她, 一脚踏进门槛, 往前走了没几步, 被横伸出来的手臂挡下, 厌那臭男人味儿, 银蝉后退一步. 怒目相瞪:“做什么? 我就住在这楼里, 怎得连正门也走不得了? 盘帮做事就能如此霸道了吗?!”

      小翠原是软性子的, 已吓得缩回后头去了, 半个字不敢吐.

      “呵, 在盘帮的地盘敢说这种话, 看不出你这姑娘倒也有几分胆色. 虎子, 放手!” 银蝉斜眼一扫儿偏旁过来的人, 冷冷地带点儿傲慢, 却撞上那深冷冷凌厉的目光, 心下一颤, 却紧咬着牙根,就那么冷冷盯着对方. 饶是她惯来烈性子, 却也不是不晓事的, 此时手心里倒有些发汗了, 只这口气, 从来没顺着受过, 犟惯了,不肯服这个软.

      “银蝉姑娘, 吃着葛爷的饭,说着盘帮的不是. 可真是婊子无情么?”

      听着一旁的消打, 更激得银蝉心头火起, 转头一看, 冷哼一声, “魁五.” 原是看不惯他们这群子龟奴地保, 一直以来不屑跟他们这种人说话的,怎奈今日心火难平, 索性狠狠刻薄他两句, “比您还差些! 您碗里吃着葛爷的,手底下还偷偷往葛爷碗里舀, 倒可惜了你这厚脸皮, 几次三番折腾, 人家姑娘死活也不把你往眼里瞧.”

      “你!” 魁五狠瞪着眼, 一口气几乎绷出眼珠子来, 握紧的双拳听得见骨节暴响, 忍无可忍, 一巴掌就想往她脸上招呼.

      银蝉冷哼, 侧了半边脸, 微仰了下巴, “打呀. 这一巴掌下去, 知府大堂里, 我十倍还你!”

      魁五气不能平, 愈恨起这帮爬了男人床上傲横起来的婊子们, 想起九姨, 想起朝云, 想起, 想起! 拳头紧握着, 指甲几要戳进掌心里.

      银蝉抬了头, 乜斜着他, “今天这个门, 你让进不让进, 我都会进去. 闪开!”横扇一拨, 提裙就走.

      魁五又岂是软柿子任人捏的? 今儿又有外人专拣了时候上门找碴, 是万不能让她搓了威风, 叫旁人瞧了笑话去的. 一伸手, 摄了她腕子往过来拽,恨不能把她揍成个猪头. 但到底也给她那些恩客个面子, 原只是要把她扯远些的. 谁知一边叫人握了腕子拦住了, “这位兄弟, 揍女人可不算本事. 何况这姑娘要真在这儿住, 不能叫人连门都不能进吧? 今儿咱们老大是仰慕葛爷的英雄气概, 本该要上盘帮拜望的, 可惜几次登门碰不上巧,都说在天香楼里喝花酒会姑娘呢. 咱们老大今儿才诚意找上门来, 要是为这个盘帮给咱们摆架子, 给姑娘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我们心里头可过意不去.”

      一番话藏针露锋的, 虽说得客气, 那一只手握在魁五抓人的腕子上, 却正捏在麻筋上, 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 竟是挣不开. 魁五心下一骇, 这一阵阵的酸筋抽搐没得忍, 眼看着要露相出丑, 忙松了手.

      银蝉冷哼一声,趁着人不意, 挣脱了, 竟往前头一把把门搡开, 回头冷笑, “我倒要看看, 什么了不起的……”

      烈烈的劲刀风割得皮肉刺痛, 她刹时静了声, 一愣, 两把刀已自两边架上了她的脖子. 她便是再大的胆子, 到底也只是个娇柔姑娘家, 何时见过这等阵势? 只连吐沫也不敢咽了, 冷汗滑下额角.

      平日热闹得通街相闻的大厅,如今静得落针可闻. 里头寥寥落落分边坐立了两播人, 听着外边的吵闹, 眼见着这么个平日难得一见的天仙般的人儿冒出来, 却除了几个喽罗, 竟无一人回头.

      厅正中央, 只见一女子正举杯而饮. 仰头酒尽, 雪白的颈子缓柔下来,她单手翻转了酒杯, 只一滴绸红的珠子自杯口滑落, 衬着白瓷润玉样的手指, 更艳浓如血. 一周的人盯着她, 都似有些发愣, 没一个说话的.

      她却淡淡笑了, 裣袖伸臂慢慢将酒杯放在对面外族人扮像的肥弥勒面前, 微垂了头, 和声道: “这酒…… 看着稀奇, 味道也一般了. 朝云不算是识货的人, 大胆一猜, 可是西域的葡萄酒么?”放杯子的手却不如声音平静, 那杯底子颤一颤, 轻磕在桌上. 悄悄的两三声响动, 在静肃的大厅里, 逃不过一桌围着的数十双眼睛耳朵.

      对面那胖弥勒身边儿的瘦皮猴突然笑道: “姑娘也算有眼力, 确是葡萄酿的酒. 可惜葛爷身边儿一堆的人, 竟没一个比得上姑娘的胆识,敢喝一口. 姑娘, 在下佩服!” 这时看细了, 那身边儿胡奴托着的酒盘子里头, 一只惨碧的酒壶, 一边儿饮尽的杯边, 绕着一条细小的长虫, 五彩斑斓.

      盘帮这边人面上都有些尴尬, 露了怒意, 眼睛里已飞出箭来. “噌, 噌”已有人要抽刀子放话. 那边也不示弱, 三两胡汉握刀以对.

      那女子却似不闻, 微微抬了头, 淡笑, 带了两三分不经心的味道, 自顾品评起来, “颜色倒有两分血性, 可惜发着酸味儿,怎暖得起咱们洛阳儿郎的热血? 凉丝丝, 喝着没意思,怎比得上烧刀子? 盘帮都是爽性好汉子, 不惯这阴酸味儿. 这位爷虽然是外路人, 但既是慕名来拜访葛爷的, 多少也该听说过才是, 想见葛爷的人多了, 不是真英雄, 就是捧上千百两黄金也枉然. 倒是这位爷这般出手寒酸的, 还真没见过, 备一杯薄酒,就敢兴师动众, 无约无礼, 鲁莽来会了吗? 葛爷和盘帮上下兄弟大量, 可以不计较, 但诸位爷也是出来想做大事的人, 这般不晓事, 自己不觉得寒碜么?”

      对面人僵着脸, 面上五色俱全. 这边已有人哄笑起来, “没错. 笑佛爷, 咱们看您泥菩萨香火少, 荷包羞涩, 折腾着跑这一躺也不容易. 今儿这酒席钱, 算咱们葛爷请你的. 省得您当了裤子才回得了家.” 瓜皮老六素性就是嘴滑的, 如今更凑上机会恶损人家出了口气.

      “哈哈哈哈~~~.”盘帮这边儿笑成一团子, 更有人嚷嚷, “六哥这话说得可便宜他了. 平日见咱们朝云姑娘一面, 那也得百来两银子, 如今还勉强在这受他敬一杯破酒, 我看呀, 他们当了裤子也出不了门了.”

      “哈哈哈哈~~~.”

      对面那胖子一拍桌子站起来, 盘帮呼啦围上前来. “干什么?!”

      那胖子却示意手下收了刀,笑笑, “葛爷身边竟然有姑娘这种人, 这趟见识了, 也不算白来.” 又冲着葛爷道: “葛爷, 今日是我笑佛礼数不周, 他日定当加倍奉还葛爷的款待.” 葛爷也不起身, 一边景二爷站起来抱拳笑道: “盘帮上下敬候大驾.”

      那胖子也不理睬他, 看一眼朝云, 又道: “姑娘, 后会有期.” 只见那女子坐在葛爷身边不动, 微垂着头, 仿佛葛爷身边一道无限谦恭顺服的影子. 笑佛一时间忍不住又把这姑娘多看了两眼, 想她自始至终, 犀利应对, 却始终不见一丝火气, 心下不由的奇罕. 今日是她搅黄了事, 他心里倒也不恨她, 虽不会真把一个娘们放在眼里, 却是有几分羡慕葛爷, 心想,有这么个摆设在身边, 也是颇添光彩的事情.

      胖子慢收手, 紧抱拳, 道一声 “幸会!” “走!” 一群人说来就来, 说走就走, 倒也是干脆.

      正没走出两步, 忽然一阵儿暗风往葛爷桌前扫来, 游四机警, 叫一声: “小心!” 话音未落, 枪杆已闪身一脚踢翻葛爷面前的桌子. “哗啦啦”酒菜倒了一地. 却掩不住那闷突突一声. 只听那头儿胖弥勒笑佛回头哈哈笑道: “这桌酒怎么也不能叫葛爷请啊.” 那圆桌面打得翻倒,桌沿儿沿着地面滚了一圈弧,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桌心子正中深深嵌入一排碎银子, 横开来拼了清晰闪亮棱角峥嵘岁的两个字, “再会”!

      众人骇然. 枪杆子两眼紧紧盯着对头门口一个不声不响的青年汉子, 却正是刚才拦住魁五的人. 那头儿笑佛带着人已笑哈哈扬长而去.

      那两把架在银蝉喉头的刀已不知何时撤去, 竟是没人注意过她一眼. 银蝉脖子酸痛, 绷得紧涩的皮肤还缓不下劲来, 朦朦然, 竟就在生死头上走了一糟, 一时人都冲混了, 做不得反映, 强撑着门框立着, 轻一垂头, 愣愣的, 眼泪滑下来, 水芒一闪既逝.

      盘帮上下静愣片刻, 瞪着那斗大的两个金字,良久, 无声. 葛爷的眉头也沉了下来.

      九姨正坐在葛爷的身边, 难得垂着头, 静的像一尊雕像. 自桌子打翻的一刻起, 她的世界里那种彻底的孤独和无助忽然全部表露在她面前, 前所未有的清晰. 葛爷身边有枪杆, 有兄弟. 葛爷的一只手已拉在朝云手上, 另外一只, 不知是被枪杆挡着还是怎的, 没能伸出去, 伸向那个陪了他十数载岁月的她, 温九艳. 朝云, 朝云身前早已有人挡着, 对这些她总也要乜斜而视的的地痞太保来说, 那个女子, 不知何时,已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 她本是要高兴的, 本该要得意地看, 得意地说: “看, 多么下贱的女人, 看她跟那些下人混得多熟.” 可她捏着帕子, 垂着头, 什么也说不出来. 身边, 许许多多的人, 她的面前, 却只有无尽的空荡.

      良久, 陆续有人收刀的声响, 早没了抽刀时的激紧, 静默的大厅里, 一声声拖着一声声, 疲怠而磨蹭. 大家都有些蔫蔫的. 突然有人叫: “爷, 咱这就带兄弟去抄了他老窝!” 一呼喝倒有几个性急的应声.

      景二爷止了众人, 笑笑, 看着葛爷一边儿里说:“大哥, 这伙就是前阵子闹得凶的外省人了. 我已经叫人看着他们的行踪, 不过却奇怪, 倒找不出他们大批踞点. 这时冒然找上去, 也没个准地儿, 扑一场空.”

      葛爷点点头. “嗯.”

      景二爷再道: “再说今天也算折了他们风头, 勉强让他们个平手. 待查清楚了, 再跟他见个真分晓.”

      葛爷方展眉拍一把景二爷道: “老二, 没你这脑子, 哥哥就是条老虎, 也只能瞎头乱撞了.”又四周里说, “你们大伙儿, 别一天光想着拔刀子, 多听你二爷的, 用用脑, 啊. 咱盘帮虽然靠拳头打天下, 但要把这底盘坐稳了, 还得靠脑子.” 说着说着呢, 自己倒混了, 笑道: “得, 葛爷我这粗脾气是改不来了, 顺不了那套套,还教训你们呢, 我自己舌头都拧了.” 一众儿的人一扫沉闷气氛, 全跟着笑开了.

      葛爷说: “来! 叫他们上好酒菜. 咱兄弟们今儿也算折了他们威风, 先喝他一大碗子再说!”

      “好.”

      “好!”

      四下里人应着. 一早藏起来的酒保龟奴们也慢慢露出了头, 过来整桌子.

      冯姑这会子从前头柜台后头冒出头来, 走上来招呼着人上酒菜, 一边里看见门口立着的银蝉, 忙迎上来道: “唉哟我的姑娘, 这外头动刀动枪的, 也没长个眼睛, 你怎么就到这儿了呢? 您伤跟寒毛, 那些个大爷老爷们不拨了我的皮? 快快, 先坐下说话.”
      银蝉木木的, 勉强回过些神, 只是摇头, 也不理睬她. 冯姑知道她心性高, 脾气辣,不好说话, 平日里也不见跟谁亲近, 谁也瞧不上眼. 这上下本就忙着收拾烂摊子,也不好多说, 叫她推着, 自己也便说两句好话, 走了.

      席上有听人说: “爷, 这次可亏了朝云姑娘啊.”

      一席人静一静, 忽然想起刚才笑佛的人笑话他们比不上女人的话来. 葛爷心里一动, 想着前几日说的话来, 本不知道怎么找个好借口遂了她心愿, 如今要是她提了, 想必九姨也说不出话来. 当下拍了朝云的肩膀, 道: “朝云, 这次你立了大功, 一定要好好奖赏你. 你说, 要什么? 只要你开了口, 无论什么, 葛爷一定答应你!”

      九姨心头一酸, 闭了眼, 默默茫茫, 心里一种被掏空了的虚. 在无人注视她的人堆儿里静静抬起头来, 以一种绝望的傲慢的表情尽量居高临下地盯着朝云. 只见她却还是垂着头的, 忽然, 就跪了下来.

      自笑佛一帮人进门到走都没站起来的葛爷突然站了起来, 两手去拉她. “哎, 怎么就跪下了? 站起来说话.”

      旁边里瓜皮老六也冲着葛爷跪下来. 葛爷懵了, 也不知伸手拉谁呢, “老六, 你这又唱哪出?”

      瓜皮老六抬了头笑, “爷, 今儿朝云姑娘是立了大功的, 连她都跪了, 我们哥们哪还有脸站着?”

      这一说, 人堆里又是一静, 陆续有人跟着跪下了, 眼看着跪了一片. 景二爷也笑, “姑娘, 你这再不起来, 二爷我也只好跪下了.”

      朝云心里冲撞着朦朦胧一片, 只是不起, 摇头垂首道: “二爷, 诸位,今天那杯酒, 不是我也有得是人肯为葛爷喝. 但大家跟不我不一样, 大家都是葛爷身边缺不得的得力人手, 要帮着葛爷做大事的. 若真糊里糊涂拿命出去担风险, 出了事, 损失的还不是葛爷, 不是盘帮? 今日叫朝云抢了个先机, 无非是朝云没这层顾忌. 朝云比不得大家, 我是个没用的人. 就算时时念记着葛爷和九姨的再造之恩, 也没个报偿处. 如今谢大家给我这么个机会还来不急, 二爷和大家要还再说这种话, 就是笑话朝云了!”

      众人一愣, 葛爷站在人堆里, 站在朝云面前, 心里有一种感动, 激荡, 忽然说不出话来. 景二爷看着朝云, 神情也忽然整肃了起来, 眼神藏在平日的温和里, 却显得深了许多. 片刻, 长叹一声, “有女如此, 愧杀儿郎了.”

      葛爷道: “你们都起来,你们都是葛爷的好兄弟, 好朋友, 你们怎么对葛爷的, 我心里清楚明白. 但朝云说得没错, 我葛爷可不要你们动不动为我死. 没你们, 就没有盘帮! 我叫你们跟着我, 是要活着好好跟着我打天下, 享福禄的!” 说着上前头去一拍枪杆的脑袋骂, “枪杆, 你这石头脑袋! 下次再平白无故冲上去抢毒酒喝, 我抽你! 站起来! 还有游四! 平日看你挺有心眼儿的! 今儿就受不了两句激硬抢着酒喝? 要真喝死你, 葛爷我也被你气死了! 还有你们, 你们, 都站起来!” 这一路拍拍打打的, 一伙人抱着头傻呼呼笑着. 只那笑容特别的热, 多了些什么东西, 暖了一颗颗的心, 温烫了一腔腔的热血.

      葛爷最后拉着朝云的手, 说: “起来, 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今日满厅的兄弟都在这儿做个见证, 只要你说出来, 葛爷一定替你办到!”

      瓜皮老六也叫: “就是! 姑娘你说, 谁敢跟你为难, 我先跟他急.”
      大家伙儿嘈着起哄, 心知肚名地傻乐着, 不知谁冒出了一句: “就是, 就算给我们当奶奶我们也愿啊.”

      “挨哟~ 你们打我干什么呀?”

      “哈哈哈哈~~~”

      九姨……只觉得大势已去, 枉自坐着, 像一个活笑话儿. 卸去了往日千娇百媚的艳妆, 那么明明白白流露的悲哀, 那个他爱的男人, 咫尺相距, 伸手可触, 却连看她一眼都想不起. 她好像一个人坐在孤岛上, 看一片海市蜃楼. 她突然就站起来了, 咯咯笑起来了, 明知道是在出丑了, 茫茫然却也无奈何, 那么的悲伤, 笑出一片片碎了的心, 和自尊, 和自信, 活在一起, 周围一片都淡静了, 只剩下她的笑, 银铃一样, 那么好听, 那么突兀, 那么诡异, 没心没肺的, 好像开心得不得了. “是啊, 你说啊. 你说出来啊. 你怕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葛爷会不给你? 是不是? 槐哥?”

      葛爷心里打一个突, 拉住九姨, 好像要把她找扇屏风, 找个地缝藏起来. 这里, 没人需要她, 没人想见她. 九姨就又笑了, 笑着甩脱了葛爷抓来的手, 笑看着一厅里不愿意看见她的眼睛, 笑看着这么个女人, 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 就抢走了她所有的一切的女人. 她能不笑吗? 能不笑吗?!

      银蝉扶着门框, 远远站着, 看着那个曾经远远站在她面前, 把她带上着条路的女人, 看着那个曾经淡漠高雅, 手段通天, 面面俱到, 永远无懈可击的九姨,眼里生出一股轻蔑. 可心里, 心里震动着她有些疯狂的笑声, 那么欢畅地笑着. 仿佛只有她听得懂里面的惨淡悲哀, 像在看一面镜子里的自己. 银蝉木然看着, 看着自己将近的未来, 气恨, 不甘, 变成淡淡的惨淡的一片, 看不出颜色, 品不出味道. 满嘴如塞满了木屑……

      九姨笑说: “你说呀, 你要不要天香楼? 只要你开口, 葛爷一定答应你. 以后你可以叫我给你洗脚呢. 你说呀!”

      “九艳!”葛爷又来拉她.

      九姨笑着, 冷冷盯着, 那么高傲疏离, 就像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光. 她瞧不上他, 她说:“放手!” 只是这一次, 用一颗洞穿了的心来说. 有一种可笑,尴尬, 含血的疯狂.

      他没有再碰她, 一厅的人愣愣看着, 也已自动地退出了场, 将这可笑的疯狂的戏台让给她. 而他, 连他, 也不肯陪她上台唱了. 他们看着她出丑, 看着她发疯, 看着她滴出血来. 然后, 她不在的时候, 他们会笑, 提起她, 当个茶余饭后地笑话.

      九姨站着, 站着, 站着, 眼前时空拧揪了, 一时地在她的房里, 那个女人, 跪在她脚下, 叫: “妈妈.” 跪在她脚下, 求她. 那是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女人. 她不明白啊,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才短短几个月, 为什么就把她漫长的半生挣扎建筑的一切推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不是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有游戏吗? 不只是一时的好奇和善心吗? 她只是要闲来无事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啊! 为什么???!!!! 她恨自己, 她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一时好奇, 为什么那么爱玩, 恨自己的多事! 好恨!

      她跪在她脚下, 叫: “妈妈.” 你要报复我是不是? 好啊! 来啊! 你说啊!

      九姨狠狠冷冷, 瞪着朝云, 瞪着那淡然抬起的头, 永远焦躁迷茫渐渐冷硬的眼. 一定是看错了, 那眼里, 为什么像镜子一样? 反射流露着淡化了的悲哀. 明明该是她眼底心底的悲哀, 为什么? 会在这个蟑螂杂碎一样的女人眼里?

      “你说……” 你说…… 为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 你报复啊, 你说啊? 说啊, 说啊! 说啊……

      葛爷走上前一步, 不知道要怎样去拉开九姨, 还是挡在朝云面前.

      所有的人都来回悄悄看着, 目瞪口呆, 尴尬茫然, 乍舌.

      上酒菜的躲开了, 冯姑也躲了老远. 银蝉站在门口, 腿还是软的, 扶着门框, 远远看着. 看着自己的命运, 明明想躲开的,却不知为何没有动, 一股酸涩自喉头眼耳涌冲.火烧火燎的悲凉, 不忍目睹.却强撑着, 不肯把头转开.

      大厅里, 九姨高傲地站着, 像一个女王, 像一只凤凰, 拔了毛的凤凰, 那夸张的高傲可笑得要命, 也悲哀的要命.

      朝云跪在她脚边, 抬头仰视着她, 不知是吃惊还是淡漠, 却显得那么安静和顺.
      没有愤怒, 没有得意, 也没有恐惧和为难. 空荡荡的, 好安静啊.

      九姨想着, 迷惑了, 觉得也许只是梦. 不是吗? 那为什么这么安静? 寂静里, 只有朝云的脸, 仰望着她…… 然后, 那张脸一下儿模糊了, 变成了自己的, 那么残忍, 那么痛快地拿走了逼她破了身子的妈妈手中所有,然后温柔地对着她说,“好不好? 你也有今天.” 听说, 那老女人, 最后穷病死在郊野了.

      九姨喃喃地自语: “你也……恨我吧? ……”

      朝云垂下了头……

      恨吗? 也许吧? 她也曾恨过葛爷的, 是不是? 曾经一度, 那么疯狂地幻想过,有妖怪瘟疫什么都好, 袭击了城市, 他们全受难了, 她救了他们, 让他们以后跪在她脚下感激道歉, 痛哭流涕, 把她当佛似供着才好. 要不然, 退而求其次吧, 来个天灾人祸, 叫他们全死透了, 大家都死也好, 要么只有她活下来, 拿着大把大把的钱逃了, 过安稳日子去了. 她是什么东西? 她比妖怪还像妖怪啊, 唯一不同的, 只是她没有那个能力罢了. 感激吗? 害怕吗? 害怕自己吗? 恨所有人吗? 有过么? 这一切都曾有过吧? 为什么如今, 心里只有空茫?

      朝云垂着头, 茫然忆起往惜. “妈妈, 我会记得你的好……”

      九姨那样茫然, 那样脆弱地看着她. 朝云抬了头, 咽下口气, 没有人知道, 曾经她多么羡慕几尽崇拜这个女人. 因为, 她看起来那么美好, 那样有能力, 无懈可击. 轻轻的一句话, 一挥手, 就将加注在她身上挣不开的人事像灰尘一样拂走了. 她那么自信, 万事游刃有余, 她的笑, 她的媚, 她的声音, 姿态, 都透着自成一格的自我和任意, 却又那么通透. 她说:“我温九艳很少食言.” “笑话, 叫我脱光了去挣钱养你们就快乐了吗?” 她笑微微说, “我好奇.” “你是不同的.”“我想看你能做到怎样”“还是谈生意好.” 她说: “你是第一个跟我谈生意的人.”

      生意吗? 没有人知道, 那场生意里, 她那么那么向往成为她. 而如今…… 不再当初, 像旧梦, 一次次, 只为了慢慢破碎毁灭里面的东西……

      人生, 摇起来, 就像一酱油瓶子里装的破碎的彩色琉璃. 哗啦啦, 空动地响, 偶尔露出一线光彩来, 那么突然, 迅速地就消失了, 几乎来不急注意, 像不曾出现过.

      不, 我要记得你的好. 我想. 我要认真感激葛爷. 给我这次机会.

      朝云振起身子, 拉住九姨苍白的手, 淡漠而认真地说: “九姨, 你可以做得更糟, 可你没有. 你给过我机会, 我闯了祸, 你也没有送我去平桥瓦. 我说过, 我会记得你的好. 我一生至此, 没有人给过我什么机会, 更没有人像你和葛爷这般担待我. 我这一生, 可说无亲无故, 甚至不记得自己的父母.” 朝云转过头来, 看着葛爷, 磕了头, “葛爷和九姨若不嫌弃, 朝云斗胆高攀, 求你们认我为义女!”

      比安静更安静的安静是什么? 那中不时震惊, 有带点震惊, 不是失落又带点失落的感情是什么? 葛爷怔怔的, 无比英武地站在那儿, 在那样的安静中带着那样的感情站着. 仿佛一张笑脸被石饼打中了. 仿佛穿新衣出门, 正碰上下雨. 带了家伙去打架, 结果发现自己走错了街,听错了日子. 一个人, 操着杀猪刀站在那儿, 傻呆呆的, 有点难堪. 他是个粗人, 他不懂. 不懂女人. 曾以也许以为, 冒充, 懂过. 他真的不明白吗? 也不是吧? 其实一开头里, 他就知道的是不是? 她对他, 没那个意思.

      可是, 可是…… 她不是说, 要嫁给他的吗? 连九姨那里也没得来过的尊重, 她给了他. 也不是像前头许多的女人那样, 因为能靠得上他才巴巴地巴上了他, 一边怕他, 一边瞧不上他, 一边以为他傻, 把笑脸装得那么艳, 打着他的旗号装样子, 一边无止境地索取. 她是不一样的, 她是有真情的, 不是吗? 他没有试过去敬重一个女子, 可对她, 多多少少去不了那一点点敬意. 原来不只是魁五, 就是葛爷, 也觉得这女子不是他们一路人, 高傲, 淡漠, 有两三分子景二爷的温和沉稳气, 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 比得上许多的大家闺秀, 平常是要远远儿看着, 偶尔宴会碰上了, 露个面, 还没看清样貌呢, 已走了. 是要谨慎地对待的, 远远看着, 不能任意说笑, 大声说句话,怕吓着了, 打个喷涕会亵渎了的仙女儿似的人. 可是她竟跟他讲条件, 要地位, 跟他身边的女人争. 葛爷也糊涂了, 心里头有点酸, 有点虚, 搞不明白到底是她戏弄了他, 还是他也曾装过糊涂, 趁人之危想沾她便宜?

      葛爷是英雄, 英雄是坦荡荡的, 葛爷讨厌这种不坦荡的想法, 所以说他最讨厌没事像景老二那样想来想去的了. 葛爷怒挑了眉毛, 在手下面前他还是不可一世的老大, 老大面前, 什么女人都不过是小女人.

      所有的人, 都有些尴尬了, 特别特别的尴尬, 忐忑, 迷惑.

      朝云没有抬头, 也不敢抬头, 她不想看自己不愿看到的反映, 她不想在葛爷脸上看见萧剡或是高东临的脸.

      该说话的, 不该说话的, 都想不出话可说. 一室的沉默……

      就在这时, 朝云的肩上搭了一只手, 干燥, 粗糙, 有力, 葛爷的手. “起来.”
      “从今往后, 朝云就是我葛爷的义女. 有谁敢动她半分, 就是跟我葛爷过不去. 盘帮在场的兄弟都听好, 这小姐们也不是只有官家富户有的, 咱盘帮如今也有! 而且不比他们的差!”

      葛爷拉起朝云, “丫头! 你站起来.”

      那微微的一刻,朝云盈满眶的泪水掉下来. 那样的感激, 那样的不可置信的惊喜, 和含泪的微笑. 葛爷, 有些恍惚了.

      她又要拜下去, “葛爷,”

      大家都在笑叫, 乐成一团.

      一边景二爷也含笑提醒, “姑娘, 该改口叫义父了.”

      葛爷拉住她, 从此, 手心里这个女子, 是女儿了. 微微的一丝惆怅, 快得浅得捉不住. 一个女人, 或者一生中会有不下一个的男人, 但父亲, 永远是其中不同的吧? 这样, 才是最好吧.

      葛爷仰头笑了, “二爷, 你可别为难我了, 这大半辈子都没被让人叫过爹, 一下子出了这么漂亮的闺女, 偶尔叫声爹咱也乐得开心. 可这天天叫着, 你老哥哥我可连手脚都不知哪处摆了. 哈哈哈哈. 丫头, 你以前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 别听你二爷的.”

      朝云笑应了.

      旁边已有人端上酒来, “小姐, 我敬你一杯!”

      朝云接了一饮而尽, 笑道: “这小姐我可不敢当. 大家也照以前叫我一声朝云吧. 今儿, 谢谢大家给我这个面子, 机会! 朝云年轻不懂事, 硬厚着脸皮要葛爷做干爹, 这以后要有失礼的地方, 还望各位大哥多担待提点.”

      又满了酒, 说: “葛爷, 九姨, 这杯酒, 朝云敬你们.”

      葛爷拉过发愣的九姨, 说: “好! 干! 九艳, 如今是干女儿敬的, 你也喝一杯.”

      九姨木然接下人塞来的酒杯,喝下酒, 抬头,这个笑谈豪饮的男人怀里, 依旧还是她. 眼就湿了, 忽然的, 靠在他怀里, 埋了脸.

      大家看着葛爷有点不好意思, 机灵地岔话, 也有眼尖的, 看见一边的银蝉, 叫闹起了哄: “哎你们看, 那边姑娘好漂亮啊, 过来陪我们喝杯酒吧.”

      银蝉冷冷瞪一眼看过来的人, 就要走.

      “哟, 姑娘害臊了呢.”

      葛爷看着九姨这样,说要带受了惊的九姨先去房里歇着. 朝云也趁机告辞, 笑说:“葛爷, 我也先下去了, 喝了两杯酒, 这会也有些头晕.”

      葛爷应了, 这下头兄弟可不应, 闹着起哄, 说怎么能主角都走了呢?

      朝云笑着推辞, “各位, 朝云这丁点儿胆色可比不得你们. 老实说, 刚才全是硬撑下来的. 这胆子早吓破了, 现在腿还抖呢, 可得躲房里好好回个魂儿. 饶了我吧. 下会一定跟各位大哥挨个儿陪罪.

      大家哄堂大笑, 本就瞧得起她, 又看她开得起玩笑, 从此待她更是不一般. 到底景二爷心细, 问: “姑娘, 没什么不舒服吧? 待会还是叫人请个郎来好好看看. 小心别中了外人的道儿, 留个后病.”

      朝云心里一暖, 点头谢了景二爷. 一路出得厅去, 正碰见出了门的银蝉, 冷冷一双眸盯着她. 她竟似不见一般, 跨出了门槛.

      银蝉正皱眉,却见她脚下一绊, 反射性地就伸了手扶住她. 只听得耳边一声轻颤的呼吸, 那叫朝云的女子慢慢抬起头来, 含笑谢了. 手心里扶着她的手, 冰凉一片, 还是抖着的. 那笑容, 如今近头里看了, 微弱微抖, 牙关紧咬着, 一声谢字仿佛齿缝里抖出来的. 那样的硬撑的虚弱, 对比着刚才厅里生死大事洒脱自如而处的女子, 另令银蝉震惊了. 冷傲的性子里, 暗暗生了分怜惜和敬佩. 虽僵着脸, 手上却还是小心扶了她,待她站稳出了门, 方抽回手.

      大阴天里, 趁着暖晕晕的酒意和湿风冷雨, 朝云仰着头一路走回了凤箫馆,一路人的侧目回头偷瞧的眼光她只是不见. 魁五, 再一次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越离越远了, 渐渐, 已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觉得什么. 渐渐, 就只成了朝云背后, 一道复杂的, 无休追随着, 折服而颓丧了的, 无声的, 不被注意的目光......

      朝云脑中空茫又纷杂. 酒意涌上来, 胃里并不舒服, 人却是笑着的.到了门前, 身后常跟着的两个大汉上前一步, 竟格外客气地开了门, 请她进去. 一边解释道: “姑娘, 二爷叮嘱, 怕外帮的人记恨报复姑娘, 叫我们照旧跟着保护, 免得中了暗算. 二爷说了, 要姑娘不舒服, 先睡会, 大夫, 一阵子就来.”

      朝云点头, 笑了,笑靥如花, 阴雨天里映得二人眼前一亮, 怔了怔. 只听见她说: “谢谢. 两位, 若有事, 请进门前先敲门好么?”

      二人愣愣应了声. 朝云笑进去了. 合上门, 走至床前, 倒了下来, 蜷成一团, 抱着被子, 闷闷发出哽噎之声, 断续,颤着的手脚那么尽力地艰难地缩成一团, 多少日子, 终于, 无声地痛哭出来. 没有眼泪, 没有悲痛, 竟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只是沉默地无人处, 那么安静拼命的抱头干嚎. 她知道, 抢先饮了那杯酒的时候, 心里在想, 死了也好.

      葛爷哄着九姨回房. 九姨一路也是愣愣的, 泪止不住,隈在葛爷怀里, 没了往日的成熟艳媚, 哭得像个孩子. 葛爷抱起她放在床上, 那样的柔软, 虚弱让人怜悯, 他坐在床边, 拉着她的手, 听着她一遍遍虚弱忐忑地问, “我让你出丑了是不是?”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葛爷拍着她的手, 哄着她睡.

      “你跟她没什么的, 我该知道的, 我错怪你了. 都是我不好. 你, 不会离开我吧?” 那样的渴且和紧张, 仿佛自己是她的生命. 葛爷的心肠, 软成一滩, 哄着她, 笑:“这么多年,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我是那种人吗?”

      九姨落下泪来, 忙忙说:“我知道, 我知道, 都是我不好. 可我看见你身边有女人, 我心里就难受. 我以后再不会了. 就算有再多女人,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就够了. 我怕……, 怕你忘了我, 不要我了.”

      葛爷哄着她, 摇头, “再不会了. 艳儿, 我怎么会不要你.” 多年来数次的荒唐,到如今, 他终于再没有兴趣了. 不知是伤她太重, 还是自己终也受了说不出口的伤. 但看着眼前着个小女人, 为了他而坚强, 为了他而软弱, 为了他而疯狂, 为了他而乞求. 她离不开他. 他一直是知道的, 她心里头对他的感情不一样. 自他初到洛阳, 打了衙门的人把她救出来, 她对他就是不一样的. 他入了牢, 是她赶着来看他; 他叫人暗算了扔在臭沟里, 是她满条街找着他哭着照看他. 她对他有情, 她对他有心, 最重要, 他已证明了, 他是她的一切, 她离不开他.

      想着另外一个软弱又坚强的女子, 那冷漠的距离再没有比现在更明显更清楚的了. 完全, 是不一样的. 眼前这个, 才是属于他的女人. 这一想, 心静了.

      葛爷哄着九姨, 拉着她的手,暖暖的, 软软的, 包在掌心里揉搓着, 护着, 这一双离不开他的手.

      听着她嘶哑了的嗓音, 他去为她倒茶, 她拉着他, 不叫他动, 怕他要走, 走了就再不回来了.

      他一遍遍劝她, 给她保证,“不走, 不走, 在这儿呢, 啊.”

      “你会原谅我吧?”

      他哄着她, 叫她安心.

      “你不走?”

      “嗯.”

      “哪儿也不去.”

      “嗯.”

      “我以后再不任性给你气受.”

      他点头.

      “我就只你一个了. 只有你一人对我是真好…… 你不要不要我.”

      他摇头, 握着她的手. 够了, 有她也该足够了.

      “真的?”

      屋里, 一个男人握着一个女人的手, 听着她反反复复的说, 擦着她的眼泪, 一边点着头,一边摇着头, 许久, 许久, 直到她睡去,他两手握着她的手, 一直都没有松开过. 是的, 就是这样, 从来也没有松开, 中间从来也没有任何两个人,两颗心以外的参与. 从来没有. 若有, 一定, 只是误会.

      呵……

      误会……

      他不曾动过心, 他不曾想过她以外的女子.

      呵……, 是…… 只是误会……

      他是坦坦荡荡的男人, 从来也只是要把她当女儿小辈般照顾的.

      那一夜, 消失在缄默中, 没有出现过, 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提, 没有人记得.

      只是…… 误会……

      多好.

      朝云蜷在床上, 蜷成紧小的一团, 竭力竭力地蜷缩着, 仿佛内脏都绞在了一起 ……

      就这么, 睡着了……

      脸容如此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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