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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步 ...


  •   乔母和孟遥定好的时间是早上9点。

      约在公园门口的便利店前,这并不是一个谈话见面的好地点,孟遥能够感受得到乔母想要见自己的热切。

      她从一点多醒过来就没再睡,她睡不着,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姿态去见乔子期的母亲,但是她知道她一定得去。

      她第一次规规矩矩将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又挑了一件浅粉色的短袖,衣服上印有一根白色漂浮的羽毛,样式普通也不算好看,不像是她会买的款。

      是张叔去年给她买的,她只试穿过一次给张叔看,相比起她衣柜里那些背心吊带和外搭,这件衣服倒显得正式许多。

      最起码将她背上以及肩头的纹身,都遮挡得很好。

      孟遥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公园门口的便利店前,她到的时候,便利店前已经站了一位妇人,眉眼和乔子期有几分相似。

      孟遥很快认出,这就是乔母。

      她上前去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您好,您是乔子期的母亲吗?”

      乔母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模样和她曾经看过的照片一样,褪去了学生时期的稚嫩,她的眉眼比当初更明艳了几分。

      乔母一直看着她,孟遥倒显得有几分不自在,她很少在近距离被人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您好,我是孟遥。”

      乔母这才将目光收敛了几分,她有些激动,伸出来的双手却无处安放,“你是孟遥,你是孟遥,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乔母现在已经能够确定,她的儿子没有出现幻觉,他说的是真的,孟遥没有死。

      这一刻她激动到落泪,却又觉得刚见面就哭,太不礼貌。

      乔母偏头用手拭泪,不想让孟遥看到她这个样子。

      可孟遥将她的所有表情都看在眼里,她垂着眸不敢再看乔母,心里像有根棍子在不停地搅动,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死,会给旁人带来这样的伤害。

      她本以为孟遥死了就死了,她的家人也都相继离开,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在意和惦记她。

      可她唯独漏想了乔子期。

      她一直以为青春年少时,一个人再固执,用情再深,时间都能够抚平一切。

      可是她错了,时间抚不平青山和明月,也熨帖不了那些藏在心底不动声色却暗潮涌动的思情。

      一如乔子期,也一如她自己。

      从她再次见到乔子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正是年少深情,最是意之难平。

      便利店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和乔母进了公园半山腰的一座凉亭里,这一处凉亭临水,平时来的人也不多。

      孟遥和乔母面对面坐在了石凳上,两个人都相顾无言。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难以弥补这七年间对他们造成的伤害。

      最终还是乔母先开了口。

      乔母没有问她是怎么“死而复生”,她只是问孟遥。

      “我想问问你,你对子期的看法,你觉得子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孟遥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乔母问她这句话的意思。

      乔子期是什么样的人呢。

      在孟遥的印象里,他沉默寡言,内敛固执,干净又温柔。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您说。”

      她实话实说,她没办法隔着空白的七年仅凭着从前去做出结论,乔子期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她知道,他很好很好。

      乔母倒也不意外她的回答。

      “子期从小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也不怎么喜欢跟人打交道,他对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很漠视,但是他在学习方面的能力非常强,我们都以为他只是性格比较内向,不善于表达。”

      “但是从他上小学以后,他开始越来越不爱说话,从来不交朋友,我们问他,他却反问我们“为什么要有朋友?”我跟他爸爸跟他解释了很多,他好像并不能理解,他对家人的态度也非常漠然,我和他爸爸就好像只是他生命中的普通人,他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当中。”

      “当我们意识到问题的时候,他小学已经毕业了,我们带他去了医院,医生说,他属于高功能自闭症患者。”

      她只是在讲她的儿子,又好像在对孟遥讲一个她从来都不知道的故事。

      “我们后来针对他的症状也采取了一系列的辅助,可收效甚微,他依旧只专注于学习,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我们尝试着打乱他的规律,更改他的规矩,可他十分固执,并且对于我们所做的一切自动无视,我们好像做什么,都融不进他的世界。”

      “直到他高一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来,却主动跟我们说,有一艘船,从天而降,掉进了他海里。他说了很多,我们听不懂,只能询问医生,医生却说这是他自主散发的一种对外界求索的信号。我们很开心,他能够有这种意愿。但是很快,他又说船不见了,他的言语开始变得多了起来,他会跟学校里的同学交流,他在尝试着找那艘船。”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那艘船,他第一次告诉了我们,那艘船的名字。”

      “船叫孟遥。”

      孟遥从来没有想过,那个看起来只是内敛寡言的乔子期,会是高功能自闭症患者。

      他明明可以跟自己正常交流,他明明能够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他会为她准备热牛奶和面包,也会想要抱抱她给她安慰。

      他执拗又固执地跟在她身后,叫她不要再去打架,他会拿出湿纸巾为她敷红肿的脸。

      这样的乔子期,怎么会是乔母说的,患有高功能自闭症的人呢。

      “后来没有了船,只有孟遥。”

      “他的病因为孟遥,在慢慢变好,他喜欢孟遥,从孟遥身上,他学会了共情的能力,他能够感知到情感存在,他想让孟遥变得好,想保护孟遥,想让孟遥不要再受伤,想能够成为孟遥的依靠,也想让孟遥长长久久的留在他的世界里。”

      孟遥的眼睛又起了雾,她将头偏向一边,眨着眼睛想要赶走这片雾。

      “他和孟遥说好,上同一个城市的大学,那座城有些远,好似要去到天边,他不喜欢那里的冬天,可是他又觉得没关系,只要那里有孟遥。”

      孟遥还是忍不住,流了眼泪。

      她确实和乔子期说好过。

      她的成绩上一本不够,努力了一年半之后万幸还能读个二本,所以他们说好,在同一个地方,不会距离太远,就像每天放学,他就跟在她身后一样,他们还能一起。

      她从来没有想过乔子期喜不喜欢那里,她只是为了她自己,一心自私地想逃离。

      她用手遮住眼睛,不想在乔母面前太过于失态,乔母却已经递上了纸巾。

      她点头致谢,乔母也已经红了眼眶。

      “他们约定好了一起去上学的时间,可孟遥没有来,来的是燃气爆炸导致房屋坍塌的消息。”

      “救援队和消防将那里围了起来,不让他进去找,他就在那里等,去各个医院里问,可是没有结果,最终等到的是孟遥的死。”

      乔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完便哭了起来。

      她语不成调,断断续续又接着将故事说完。

      “他还是去了约定好的地方上学,但他好像又病了。第二年他回来说他结婚了,并且还带我和他爸爸去墓园看了他妻子的墓,我和他爸爸阻止不了,一如从前我们融不进他的世界里一样。”

      孟遥这一刻有些窒息,她无法想象,乔子期所经历过的绝望。

      这世上怎么会有乔子期这样的人,他所有浓烈的情感都藏于他沉稳内敛的表皮之下,一旦收纳他们的容器出现裂口,他们蜂拥而下,要人至死方休。

      “这七年里,他虽然能够行事如常,毕业回来甚至还当了老师,可是我们都知道,他的病好不了了。”

      乔母声泪俱下,孟遥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母亲这么多年来对儿子的关爱和担忧。

      可她却无言以对。

      她是自私的,她从那场意外之中捡回来的命,于她而言就是新的开始,她不想再背负着从前种种,所以她将乔子期也隔绝在外,这七年里将他和所有过往一样,尘封在那里。

      她宁愿在这座城的角落里画地为牢,也不愿意去那些她曾经熟悉万分的地方。

      可也许又是天意吧。

      她是孟遥。

      就注定斩不断那些过往。

      也注定还会遇见乔子期。

      她兜兜转转,绕着圈子,退避三舍,也还是无可避免的和乔子期相逢。

      “阿姨,我没办法向您细说我‘死而复生’这件事,我只能向您说声对不起。”

      “我和乔子期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被相互吸引。

      乔母红着眼看着她,她不在意什么死而复生,也不在意他们是否处在同一个世界,她在意的只是孟遥心里还有没有乔子期。

      “你还要再失约吗?”乔母问她。

      孟遥心头一酸。

      这世上最爱她的人,不论她是死是活都爱了她这么多年。

      她怎么能失约,又怎么敢失约。

      孟遥摇头。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避了七年,还是避不开乔子期,这是她的劫,她终究过不了。

      一如那句话。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

      下午正放学的一中很热闹。

      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青春洋溢的少年和少女们打打闹闹。

      孟遥站在树下,看着逐渐冷清的校门。

      五分钟后她等的那个身影终于出现在这条路上。

      孟遥看着乔子期的轮廓逐渐清晰,她冲他挥了挥手。

      乔子期只是对着她笑。

      孟遥看着几米开外的乔子期,突然就转了身背对着他,自顾自的向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很近,孟遥知道,乔子期一定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大概五分钟。

      他都没有要追上她的意思,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孟遥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他并肩,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停在了他身侧。

      孟遥看着他,他一如曾经干净明朗,温和又稳重。

      她突然就想起了曾经背课文卡壳的时候,乔子期提醒她的那一句诗。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她是那只不羁的鸟,也是那条被圈养的鱼。

      而乔子期是她栖息的树林,也是她广阔包容的湖泊。

      她握着乔子期的手,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中,和他十指相扣。

      “乔子期。”

      孟遥轻声唤他的名字。

      “我在。”

      乔子期收紧了握住的手,沉声回应她。

      “这世上朝是朝,暮是暮,唯你是归途。”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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