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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六 ...

  •   [破军星君|危靖|割袍|六]

      老话常说,血浓于水。
      危靖空落一身,她为外间风霜所伤,希冀在家中得到温暖,弥补心上的裂口,所以爹娘的一时冷落,她可以承受,也愿意承受。
      数日间,只有爹再来过,问及她在外面学了什么,她敷衍地答,识字,习武,和其他的同门没有差别,课业外也做一些粗活。
      爹说:“远道而来,奔波劳苦,家中亦事务繁杂,你且安心歇下。”
      她在琼觞谷学了很多东西。
      庭院花草妍丽,可做花篮,以作观赏之用。
      危靖安安静静待在旧居中,做好了一个漂亮的花篮,令婢子送去给爹娘,想再做一个送给兄长,花枝插到五六,她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粉色的衣裙,走路猫儿一样轻,躲到柱子后面去了,她下意识转头,和趴在柱子后张望的人四目相接。
      粉裙的小女孩儿掩嘴惊呼:“呀,你发现我了!”
      是那天夜归见到的小人儿。秀白可爱,语声娇稚,却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态,她知道危靖看见她了,便笑嘻嘻走出来,不再躲藏。
      危靖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小人儿说:“奇了,你怎不先问问我是谁?”
      “我知道你叫阿萌。”
      “对,我是叫危萌,小字阿萌,今年八岁了。”
      相比于母亲的疏远,年纪幼小的危萌天真烂漫,无知无畏,倒显现得热络,居然主动到危靖的跟前来,坐下,趴在矮案上,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她。
      危靖又问:“你来看我的?”
      阿萌痴痴地笑,摇头,她瞟了花篮那边躺着的两柄刀:“爹娘教我,不要靠你太近。”
      “为何?我是鬼怪吗?”
      “兴许,他们是害怕你的那两柄刀吧。”转而又道,“你的刀看上去就很厉害,容易伤人。家中尖锐器物,我素来是很少见的,往常,连针线箩都不会放在我面前呢!”
      这个唤作“阿萌”的小女孩儿,才是危家的幼女,父母溺爱非常,怕她年纪幼小而顽皮不知保护自己,所以干脆将府中尖锐器物束之高阁。
      ——世上父母,必然是多宠爱幺子幺女的吧?
      危靖记得,曾经,她也拥有这些细致的照拂,久远的记忆中,她不曾磕伤碰伤过,初初去到琼觞谷,她竟不识得剪刀。
      阿萌仰着小脸问:“你是我阿姊吗?”
      不待她作答,又听到小女孩儿疑惑地说:“可爹娘为什么不要你住在府里?他们叫人去收拾后山的别苑啦,说是给你住的。”
      危靖拈着花枝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愣了好久的神,再有所动时,嘴角弯起了淡笑,插完手中的花,她双手支在案上:“阿萌,将来需要阿姊时,去琼觞谷找阿姊。”
      话毕即起身,取刀将走。
      阿萌急急拖住她的手:“阿姊往哪里去?”
      “去该去的地方。”
      “这里不就是?这里是你我的家。”
      偌大危府,或许唯有小小幼妹,懵懂纯真,方教人爱怜不舍。
      危靖轻轻抚摸了阿萌的发顶,含着笑,低叹息道:“是你的,但不是我的。”
      要走,应有辞行。
      她不顾阻拦,径自去到父母的居所,父亲不在,母亲客气道:“女大难留,你爹爹这几日在忙,他为你置办了一处安静宅院,想必你会喜欢。”
      真真可笑。
      危靖反问:“瞧这意思,是女儿碍眼了。”
      “没有的事。”
      “母亲说谎时,连看我也不敢。”
      她趋近垂眼品茶的妇人跟前,凄声道:“母亲,我带好了我的佩刀,我是来与您辞行的。可有件事情我想问个明白,我记得,师父带我走时,您是舍不得我的,怎么如今,我好不容易回来,您和爹都不愿与我亲近了呢?是因为,你们有了阿萌?”
      危夫人脸色倏变,蓦然叫道:“不与阿萌相干,你切莫伤她!”
      危靖愣怔:“阿萌是我小妹,我如何会伤害她?”
      “没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危夫人铁青着脸爬起来,她退得远远的,刻意与危靖保持着距离,她痛斥不止,“我早该料到,你出去十年,沾染那些武林人的习气,改不回来了!我心里明白,那夜你归来,衣裳上有萤石粉,去县丞府上装神弄鬼的一定是你!你不仅会这些妖言惑众的手段,更会杀人!是你……是你杀了县丞夫人!”
      做过的事,危靖无意否认,只是,她不懂:“这就是母亲疏远我的原因吗?”
      “危家是官宦之家,清白之家!”
      “师父便是武林中人。既然你们忌讳武林人的习气,当日师父要带走我,你们为何不说一声‘不’?”
      危夫人掩面,侧过身去流泪:“你父与玄七真人乃是故交,玄七真人曾赠延年益寿的丹药与你父,我们从开始即以为他不过是善于炼丹的老道……”
      她恍惚立着:“可,纵使我会杀人之术,我就没有资格做危家的女儿了吗?”
      “官家门庭,何曾留得你这样的祸根!”
      ……
      祸根。这两个字,教危靖懂了,母亲的意思是,你速速去了,莫把刀光剑影的灾事惹到家中来。父母惧怕武林风雨,甚而连骨肉亲情也不顾了。
      危靖转身落泪:“好,那我走了,就当我……从未回来过。”
      她走过长长的廊,繁复的桥,边走边哭。
      师门伤她,家门亦伤她,天地之大,可还有去处吗?
      危靖抬袖抹泪。
      “靖儿。”
      她猝然止步,抬眼,破碎泪光中,望见一个淡淡的人影,仿佛月光一样映在飞扬的纱帘后,寂静的长廊上,空无一人,除了……他。
      危琛撩开长垂的薄纱尘帘,温柔雅致的脸上浮着微笑,他走近危靖的跟前来。
      危靖从惊茫中回神,连忙转身:“爹娘视我为不祥之人,惜命的话,你最好也离我远些!”
      言语尖锐刻薄,带着满腔愤恨,是那样的不近人情。
      话音落,她的兄长却笑出了声:“外头流言纷纷,人心惶惶,都在说危家的祖先显了灵,因危家长公子受辱于官衙,那先祖之灵就斩杀了县丞夫人以儆效尤。靖儿,我却知晓,乘夜报复的是你,是你心疼兄长,所以才去教训了那些人。”
      兄长的声音,平和且温柔,丝毫没有疏冷和指责的意思。
      危靖扭过头:“你不怪我胡来?你不怪我杀人?”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过是充当了公义的刀。”危琛移足再近一步,扶着她,拿自己的方巾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靖儿,兄长感谢你,谢你做了兄长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所有的委屈在此刻尽数涌上了危靖的心头,她的泪又落下来,呜咽着投进危琛的怀抱中:“兄长!我以为……爹娘不愿见我,你也是故意躲着我……”
      “我一直想见你。”
      够了。
      有兄长这句话,就足够了。
      危靖是能自持的姑娘,她哭了片刻,心绪得以平复,松开拥住兄长的手,她擦了泪,忧心忡忡抬头道:“我听那狗官说,公主她……”
      兄长淡笑,轻轻摇头:“宫里不可言说的事情太多了,昌宁成日疯言疯语,其实是为了自保。”
      “那你——”
      “靖儿,别为兄长担忧。”危琛似乎能一眼窥破她心中的忧虑,他的目光轻柔落在她的身上,“我知道你要走了,或许永远不再回来。记住,这是你的不幸,也是你的幸运,你不会像我和阿源,我们是被绳索捆住脚的鸟,你不是,你的刀,你的武艺,还有你的心,都是你飞翔的翅膀,勇敢飞出去,不要回头。”
      她愈加茫然:“兄长在说什么?”
      危琛弯起嘴角,拂开她沾湿在面颊上的发,眼中爱怜而悲戚:“其他人惧怕你,但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我只知珍你爱你。可惜兄长能为你做的不多。将来如果有人欺侮你,给了你莫大的伤心和委屈,你绕不开、逃不掉,就学会忘记那些吧。”
      莫大的伤心和委屈……
      这使得危靖疑心,兄长拥有千里眼,在说着简臻那个混蛋。然而,兄长又怎会知道简臻是谁呢?
      危琛对她说:“这些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靖儿,你比兄长们自由,那就替我们,去过更加潇洒自在的日子。走吧。”
      她擦去脸上残泪,走出好远,回头,兄长还在原地目送她。
      短暂的重逢,危琛模糊的样貌,清晰后又逐渐变得模糊了,但他变成了危靖心头更有颜色的身影——兄长整个人的气度,与危家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危家是重重楼阁幽深,而他如山岚,如清风,如每一个危靖熟知的朝暮,他明明平缓沉静得如同湖水,在危靖眼中,却比朝霞暮彩还要绚烂,兄长身上有世间的万丈光芒。
      危琛说,她永远是他的妹妹。
      皇宫是遥远的。
      可能吧,自此一别再无相见的那天。
      危靖闭上眼睛,还能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兄长离家时的单薄背影,她喃喃笑语道:“在靖儿的记忆里,兄长也永远是那时的清朗少年……尘事几番新,只有兄长,待我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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