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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恶客 ...

  •   是日,墨枢门在徐府大办少主的加冠礼,邀天下英雄来聚。

      前来赴邀的客人在门前递上请柬,墨枢门里的人也仔细看过然后请人入府。今日徐府的防卫比之前都要森严,只因墨枢门众皆知这不仅是少主的加冠礼,更是墨枢门的传位典。

      因徐家人丁稀薄,长辈也都不在人世,只留下徐安歌和徐安和两兄弟,于是加冠礼中的一些由长辈主持的仪式,也不得不找人替代,徐安歌找的正是一位故人,早年江湖中颇有名气的沈山。

      沈山是徐安歌故去的父亲徐所风的故交,二十年前也曾因一手好剑法与徐父共闯江湖颇有侠名,然而二十年岁月过去,物是人非,如今江湖中的新人早已忘却这位隐退的旧人了。

      沈山在二十年前徐府那场大火中救出了墨枢门的镇派之宝之一《天枢祖典》,并在徐安歌趁邵阳巨变出走邵阳之时将之交还于他,助他复兴墨枢门。虽然依旧遗失了另一件镇派之宝羲和剑,但沈山已是尽心尽力。

      在徐家遭祸后,沈山就暗着帮忙收拢了一波墨枢门的好手,也是有了这些基础,徐安歌才能使得墨枢门再次名声大震。

      徐安歌着一身墨色袍服,外披一件精白的狐裘,绣娘在衣袍上不知用哪种手法绣上了暗纹,拂袖行走间便能叫人看见隐隐灭灭的纹路。

      近几年天气很是古怪,一年比一年冷着,可即便如此,在刚入冬日子里,大抵是没人像徐安歌一般将冬衣全给套上的。然而就算他穿着这身比常人都厚实的冬衣,也像是受不了寒气似的不时咳嗽着。

      常跟在徐安歌身边的大夫都急翻了天,徐安和也总是皱眉劝他少劳累多修养,游历期间各种珍奇药材一个劲儿地往徐安歌那送去,倒是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要紧。

      他这幅身子老早就坏了,近几年更是连累他武功都在往下掉,也是因此,他的身体越发差劲,这简直像是个无解的环。

      加冠礼当日,气氛肃穆庄重。

      可徐安歌却记不太清那时的场景,许是他心中期盼太久,当真正到来时,却宛若梦中。

      日头一点一点地升着,总算是到了重头戏。

      台下宾客肃静,沈山在台上为徐安和加缁布冠。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徐安歌坐在一旁,面上微微带笑,空茫的眼神却是飘向了天边。

      是日暖阳当空,温暖的日光长时间浸润在脸上,恍如当年险险舔舐过他的火苗带来的灼热感。

      沈山捧着白鹿皮做的皮弁冠,二次加冠“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徐安和站在堂中,垂首任沈山将皮弁冠加于其上。

      二加冠之后,徐安和抬起头,这孩子年纪虽小,气势却不凡,双目炯炯似有光。观礼之人哪怕对徐安歌的行事手段有万般看法,也不得不赞赏徐安歌养孩子的方法——他着实为墨枢门培养了一个好门主。

      在场的宾客都不吝于给予徐安和几个赞赏的目光,正立于徐安和对面的沈山却微微侧首,避开了这孩子的目光。

      他为徐安和三加冠,念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

      “嘭——”

      前堂一阵破空之声划破了满堂肃静,随之便是半指厚的大门轰的一声炸开的声响!

      这扇由墨枢门人千挑万选才选出的最上佳的木料雕成的大门——在那位不速之客手下撑不过一击,竟然顷刻破裂成无数块,坚硬的木屑木板带着内劲俨然成了令人防不胜防的暗器,向在座众人飞射而来!

      大堂瞬间一片哗然,在座宾客如同被惊动的蚂蚱,几乎是一瞬间,全体跃起,使出浑身解数躲避着这无孔不入的“暗器”,仿佛和墨枢门众人成了一动一静两个世界——是的,在场的所以墨枢门众几乎分毫不动。

      手忙脚乱等着迎接木屑的宾客,以及毫无反应直面暗器的墨枢门众,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哪方看起来更傻一些。

      台上的沈山在沉默的墨枢门人中毫不起眼,他沉沉地合上眼,无声地念出最后一个字:“……庆”

      沈山知道,那位不会看着场面继续乱下去的,他就要出手了。

      忙乱的江湖人已准备好了迎接攻击,却突然感到一阵洪流从中堂涌来,如翻腾的大江,层层叠叠向外推攘,一个呼吸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众人惊愕地发现——什么都没了,不论是那一阵令人气血翻涌的气浪,抑或是有着万箭齐发般骇人声势的木头“箭雨”,都消失不见了。

      唯一的存证只有绕着前堂铺了一地的木头块,像是一地等人清扫的垃圾。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宾客中的年轻一代尚未反应过来,有足够老江湖经验的老人却是很快察觉到那人并没有同漫天木雨被般被拦在堂下,反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向堂上踏去。

      飞速前行的那人身上带着极强的劲力,被他擦身飞掠而过的人们齐齐呼吸一窒,心口仿佛压着千万斤的巨石,激得众人汗毛直竖!

      要来了!

      方才的场景重现,所有人绷紧了神经,蓄力静候那人的第二波攻击——然后他们就听到中堂上有人闷哼一声,血溅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着,那股悚人的威压再次消失。

      ……不用说,那位轰门的“大侠”估计又被反杀了。

      被松松紧紧吊了两次胆的人都有些无言——这人怎么每次都看着声势浩大,结果次次都被轻描淡写地反击了?

      不知是不是有些没脸见人,那位不速之客直至此刻依然不见踪影,倒是中堂有人说道:“哪位恶客不请自来?”

      这声调平静,语气亲和,乍一听还以为是在向轰了大门做凶器的那位“大侠”问好,然而“恶客”二字与这句话的语气严重相悖,听起来莫名就添了些讽刺。

      嗯?话说中堂上是谁来着?

      宾客们回首一望——墨枢门门主徐安歌。

      于是大家都淡定了。

      难怪。毕竟是这位主,他一开口怎么能没有几分当年的风范呢?

      此时这位不速之客终于站了出来,他正直直地现在堂下,仿佛从不曾移动过,可令人讶异的是,他还真不是金玉其外的花架子,因为在座宾客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若说此人方才如同鱼潜于深水去无踪迹,那么此时就像是鱼跃水面,溅出了巨大的波浪——他显露出的气场竟已接近武林仅有的那几位泰山北斗级别的宗师!

      此人目光阴鸷,恶意昭然若揭:“可不就是我这位老朋友么——”

      堂上徐安歌在与那人交手的两招中已经走了猜测,现在听到这永生难忘的如蛇般嘶哑阴毒的嗓音,总算可以确认了。徐安歌轻笑道:“是孟影啊……”

      他果然来了。

      徐安歌依旧宽坐于交椅之上,手上端着茶杯,捏着杯盖慢条斯理地碾着杯口,其上粘附的茶叶悄无声息地粉碎成渣,如同粉末融入了茶水中,接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覆,碧绿青翠的茶水瞬息间就被雪白的杯盖遮了个彻底。

      他宽袖伏动,顺手一甩,腕骨在茶杯的冷光映衬下泛着惨白,叮铃一声响后,小巧的茶杯平平稳稳地落在了桌案上。

      孟影大步向前迈着,哼笑道:“可不是我来讨你这狗贼的小命了吗!”

      徐安歌面上带笑,丝毫不恼,将头转向了孟鹰出声的那个方位,可人却仿佛粘在了交椅上,屹然不动。

      他大张旗鼓举办的传位典以及耗费诸多精力布置的好东西总算不至于被浪费了。

      孟影眈视着徐安歌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深恨,凹陷的眼窝瞧着更加阴鸷。

      他出关的第一天,便听说了墨枢门传位典之事,马不停蹄行了几百里路才终于在传位典完成之前赶到吴县,本想趁着徐安歌在传位典上的松懈,出其不意一击灭了徐安歌,再不济也能重伤这小子,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也没松懈,一连两次攻击都被挡了下来,也让他的计划全盘落空。

      这狗娘养的小子!

      不过也没关系,他知道徐安歌看着强,可身子早就败坏得不知还有几天能活了,如今无法一击杀了这小子,可正面对个几招,这小子也必将败下阵来!

      孟影眼中红丝密布,密密麻麻像是无数的细长血虫在眼白上爬过,同一时间,他的气势也愈发强盛,他没再跟徐安歌废话,而是瞬息凭空跃起,飞跃短短几十步的台阶,直面对上了中堂之上的徐安歌,右手五指若鹰爪,第一下便朝最致命的心口抓去!

      徐安歌总算不再安坐交椅之上了,他不知何时已将佩剑握在了手上,锋锐的剑刃直逼孟影的鹰爪,划出一道圆润的弧,被割裂的空气漾起的小波纹几乎是霎时就卷成了巨浪,全数劈砍在了孟影的右手之上!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激烈的对抗中,孟影的右手却是毫发无伤。不过徐安歌也不是做了无用功的,他这一剑为自己争取了反击的时间,在孟影以左手为爪,第二次向自己攻来之前,徐安歌直接运着轻功跃到了半空,然后两人的战场也就升到了屋檐之上。

      在座的宾客都呆在位置上,看着他们这旁若无人的对招,搞不清楚自己身为墨枢门的客人是不是应该上去帮一把,还是把这当作他们的私人恩怨两不相帮。还有——他们也想知道这个“孟影”究竟是什么人啊!

      有人心思活络地去问墨枢门人,却一眼看到了面目阴沉的徐安和,被吓了一跳后还是大着胆子上前为八卦献身了:“徐小友,你可知那孟影是何人?”

      徐安和转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冻得人冷不丁一颤,不过徐安和倒是没有闭口不谈,反而说:“他是阴阳教余孽,是徐家、是墨枢门的敌人。”

      徐安和这番话,倒是唤起了许多年龄较大的武林中人的记忆,没记错的话,当年为祸一方的阴阳教是从灭徐家满门一事开始扬名的,而执行这个指令的人好像是阴阳教的右护法——话说阴阳教的左右护法不是分别叫孟鹰和孟影吗?

      孟鹰如今成了邵阳教的教主,而孟影却是自十五年前邵阳大变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如此说来,灭了徐家满门的孟影自然是墨枢门当仁不让的头号仇敌了。

      这次传位典上,到场的都是在江湖中有名气的人,只想打听消息的到底还是少数,更多的人痴迷武学,如今注意力全被打斗中的徐孟两人吸引去了,不少人远远地缀在那两人的尾巴后头,既怕被误伤,又不愿错过这场精彩的打斗。

      这场武斗中的两位都是先天高手级别的人,双方对招的过程中使出的手段五花八门,许多人看得热血翻腾,觉得真是不枉此行。

      不过也有功力深厚的老狐狸看出了些不对:“徐门主好似一直在躲着?”

      旁边有名老者撮着胡子,不疾不徐地接了下去:“不止,他的内劲也渐渐不稳了,可一个先天高手不应该只有这么些内力……”

      两位看出门道的老江湖正准备好好说道一番徐门主的内力问题,老者身旁的一名青年人却皱眉说道:“师叔,晚辈怎么觉得两位前辈越打越远了?”

      “……”

      两个老江湖方才注意力全在徐安歌和孟影的对招上了,完全没有多想什么,如今被小辈一提醒,才觉得他们跑得也太快太远了!

      两人眯着眼睛又看了一小会儿,怎么越看越像是徐安歌在故意引着那个叫孟影的小子去湖那边呢?

      他们俩还真没猜错,徐安歌就是有意要引着孟影往湖边跑的,他仗着的就是孟影的特殊武功——曾经被奉为阴阳教最强功法的《玄鹰经》。

      孟鹰从小练着这门功法,对它再熟悉不过,他这是一门能让练功者远胜同境界之人的功法,正因为它的这种特性,才被阴阳教的人奉若至宝。可同样,《玄鹰经》也有着严重的缺陷,就是练功者若是心智不坚,一沉迷打斗中,就容易理智渐失,成为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

      孟鹰的心智要比孟影强出数倍,可将《玄鹰经》练到先天境界后,在打斗时都控制不住自己,以至于走火入魔,耗了整整十年方才把走歪了的路子改回来。

      如今邵阳教的最高功法便是经孟鹰之手改良过的《玄鹰经》,一模一样的名字让孟影根本就不曾察觉阴阳教和邵阳教的《玄鹰经》之间的区别,自然也就不会去掰正自己的武功。

      而徐安歌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利用孟影的这个弱点办成一些事——比如把他引入机关之中。

      不多时,一句跟着观战的人惊愕地发现他们沉迷的精彩武斗竟然没了!因为武斗中的其中一人被锁进了机关中。

      孟影被关在了徐府中央的湖泊中,那是一个仅容得下一个人的牢笼,四面都是纯黑的铁杆子,交错相横,就像一个巨大的鸟笼,将孟影在里边封得极为牢固。

      他还未摆脱《玄鹰经》的影响,他的眼珠外围着密密麻麻一圈的血丝,如老树枯藤般的手紧紧缠着笼子,甚至妄图用蛮力直接掰断铁杆。

      “啊!啊啊啊啊——放我出去!”

      徐安歌悄无声息地落在湖边,孟影却如同看到嗅到什么气味一般转身面向他,那双恍如野兽的眼睛疯狂残暴,恶狠狠地紧盯着徐安歌,仿佛下一秒就会撕开这个笼子,然后将他咬得血肉淋漓。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牢笼是徐安歌特意让墨枢门最好的铁匠融了玄铁而制成的,哪怕孟影蛮力再大,功力再深厚,只要他一日不是宗师,就一日破不开牢笼。

      孟影还在发疯,他的嘴里一开始发出的还是如同野兽般嘶哑的吼叫,后来逐渐恢复神智,就开始每句必带脏字地骂着徐安歌。

      “奸邪狗贼!”

      “没长卵蛋的孬种!有本事放我出来啊!”

      当众人随着墨枢门“请移步碧心湖观礼”的指引,行至湖边时,正好听见孟影骂着:“只会在孟鹰那小子身下浪..叫的小蹄子!你跟娼妇有何区别!”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加冠礼祝词引用自《仪礼·士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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