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61、豆蔻华年（六十）

　　“公子，公子……”阿牛半天没听见宗明旌的回话，略有些奇怪，忍不住小声的又唤了他几声。

　　宗明旌回过神微楞，暗暗吸了一口气，侧眼瞧了一眼阿牛，就这一眼，不知为何看的阿牛心头一惊，下意思的就向后挪开两步。

　　在他心虚不已的时候，宗明旌终于出声了，硬邦邦的冷哼了一声：“本公子今日突然想吃了，怎么，不行？”

　　阿牛被他这语气吼的一愣一愣的，回神后无奈叹口气，飞快的顺着他说了句：“行行，自然是行，您是国公府的大公子，我就是个小家奴，当然是您怎么都行。”

　　其实这般熟悉宗明旌的阿牛，原本应该是看得出来他的不对劲，只不过被宗明旌这突然而来的小脾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他这浑身上下的诡异。

　　若是平时，阿牛一眼便瞧得出自家公子眼底深处的慌乱，耳根子的通红，手脚的不自然，也定能感受出他说这句话里明明白白，显而易见的气急败坏。

　　真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真实写照。

　　但此刻两人各自心头都想着其他什么，均未表现。

　　不一会，门外便有小厮前来报信，苏琦来寻宗明旌。

　　微微收拾了片刻，二人便一前一后的出门，刚踏出院子的篱笆门，远远的便见着苏耦同苏正并排而来的身影。

　　宗明旌瞬间脚步放得极缓，抬眼静静的瞧着两人，更为确切的来说是看着苏耦，突然不知为何，他心底突然变得有些宁静祥和。

　　见她抿唇淡笑，一面同苏正说话，一面指了指右侧，笑脸如花，微动的薄唇，右耳到脖颈处覆盖着透亮又炙热的日光，那光在她的脸上是那么的灿烈又刺眼。

　　宗明旌有那么一刻觉得，迎面来的这人怎可美到如此的地步，美得让他心头惊了又惊，跳了又跳。

　　虽只有仅仅一瞬间的感觉，但也足以让他铭记于心。

　　苏正是男子，出门在外除非是雨天才会有下人撑伞在旁，其余时候看都不会看眼伞。

　　况且今日的日头也不是那么厉害，他本是不会打伞，但碍于苏耦同行，也只能闭嘴接受。

　　几人走近后，互相行了礼，言语片刻，便齐刷刷望着几丈外的岸口，申虎几人退下了外衫，正一人扯着渔网的一角，缓慢的从岸口下水，几个大步移到边角朝深处移动过去。

　　池塘的中心，停着两艘木船，一动不动。

　　池塘水不深也不浅，若是平常，最深处也能有一个半人高，只是为了今日的捕鱼放了水。

　　虽不像以往那么危险，但为了安全，也会让人划船在水中等着，以防万一。

　　几人正看着，突然阿栾从左侧朝几人飞奔而来，几乎一瞬间就冲到了几人的面前，忙的没顾什么尊卑礼仪，喘着粗气，手指激动的向她身后指了指，迫不及待的喊着：“小姐，您快跟我走，那边有个稀奇东西，我带您去瞧瞧。”

　　众人被她弄的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苏耦，满脸都是奇怪，刚预说话的时候，苏琦便抢先一步，问了一句：“阿栾啊，什么东西？你这么激动，莫非是金子？”

　　阿栾本就有些急切，被苏琦这话恼得，没忍住瞪了眼他，并未回他的话，继续冲着苏耦道：“小姐，您去看了就知道了，您放心，我可不是四公子，不会诓骗您的。”

　　一旁被她忽视了的苏琦，顿时嘴角一抽。

　　苏耦见她如此，嘴角微勾一个无奈的笑，望了一眼她手指的方向，隐约瞧着围了一圈的人，微顿后，一边朝阿栾点点头，一边淡淡的出声安抚道：“别急，我随你去！”

　　随后侧身朝着苏正几人示意了一下，便朝那处走，她二人刚抬步走，苏琦下一秒也咋咋呼呼的追了上去，老远了，苏正和宗明旌还能听见他质疑、询问阿栾的声音。

　　待他们稍微走远些，苏正眼神微微一眯，往一旁还略有呆愣的宗明旌身旁凑了凑，伸伸手肘，不客气的使劲戳戳宗明旌，带着些莫名的味道：“你方才与老五干什么呢？”

　　宗明旌似乎没想苏正会问这话，正望着苏耦离去的眼睛瞬间愣了愣，手微微捏紧，眼神含港澳台忐忑，只顺嘴说了声：“没什么！”

　　苏正今日也不知怎的，仿佛一下子脑袋开窍了一样，瞬间便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启口带着些认真的样子道：“明旌，我可不是傻子…你方才那股样子，已经明显的不能在明显了。”

　　宗明旌一听这透着股质问的语调，顿时觉得慌乱难受极了，神志也变得有些不清，微微闭了闭眼，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使劲咬着牙，憋着一股气，强迫自己侧眼和苏正对视，好半会才糯糯的开口，一副为难，难以启齿的样子：“我不过是觉得……哎，昨夜那般行为，实实在在没有规矩，实在是太丢人了……不知道在你那妹妹面前该怎么办。”

　　听完他这几句话，苏正楞了片刻，好半会突然朗声大笑，眼中带着莫名的调侃道：“这有什么，那是你不知道我家的情况，你如今同我家也有些情分，说给你听不妨。”

　　“老五她才不会觉得什么难以接受……世人皆道我苏家是最为守礼之族，但很少有人知道，我家那几位素有名望，在众人眼里德高望重的长辈，醉酒之后皆是千姿百态，各有春秋，其中我祖父还当属第一。”

　　“只是，顾忌身份和地位时长克制自己，很少有人能见着他们醉酒的样子，但长辈们从不顾及老五，所以她自小便见过年节时我大伯醉酒疯跑到我二哥屋里，指着二哥大骂小兔崽子，也见过我父亲醉晕晕抱着我母亲狂哭不止。”

　　“甚至见过祖父衣衫不整，毫无姿态的抱着酒坛狂饮。”

　　“除了大伯臭骂我二哥那次我见过，其他的都是老五讲给我们听的，若不是知道老五的性子，我怕也要以为是假的。”

　　宗明旌神色动了动，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正，见他确实是一副正经的样子，确实不是在说笑诓骗自己。

　　虽想在多听些，但也知道分寸，人家将这种家事讲给你听，你听着便好，不可评判，也不能评判。

　　好半会，宗明旌才轻咳两声，语气有些不自然：“原来几位长辈也有这样豪迈的一面，是我小看五小姐了。”

　　苏正听明白了宗明旌话里的意思，抿唇一声轻笑，没有说话。

　　这些都是苏家的私密事，他无法得知，心底有些踌躇也是理所应当，苏耦是女子，他顾忌些也是应该的。

　　…………

　　这边的岸角，阿栾紧盯着苏耦，言语嵌着丝丝激动，问道：“小姐，你可瞧出什么名堂了吗？”

　　许久都未听见苏耦的声音，倒是苏琦回了话，语调平淡无奇：“这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这条与寻常红鲤鱼不一样的吗？有什么可激动的。”

　　阿栾并未理会他，也没有理会一众议论纷纷的人，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苏耦。

　　苏琦当是什么有趣怪异之事，不成想，只是一栖在岸边吐水泡的红鲤鱼，顿时便觉得索然无趣。

　　他微微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理解为何阿栾那般激动，难道只是因为这鱼的脑袋上有几层蓝色的鳞片吗？

　　他觉得奇怪，此刻的苏耦却是一点也不觉得怪了。

　　她方才过来的时候，也没有抱什么多大的期望，倾身乍一看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同苏琦是差不多的想法。

　　只是待她细看上几分的时候，心底猛地显了一个想法，反应过来时，眼底满是惊讶，只是呆呆傻傻的望着那有一下没一下吐着泡，惹人注意的鱼。

　　“小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这是你六岁那年同四公子在池塘下边的小水沟里捉住的那条蓝鳞的红鲤鱼吗？”

　　“当时还是小姐亲手将它放进池塘的……”

　　阿栾的话嗡嗡的在苏耦面前响起，她并未说话，倒是苏琦，听着这话，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随后整个人激动了，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忙在往前凑了凑，一眨不眨，仔仔细细的盯着那鱼瞧了半天。

　　略回过神来，有机械的转头，有些不相信的看着苏耦：“你瞧着像还是不像？”

　　苏耦眸色微变，神色雀跃，默了片刻：“看着，应该是。”

　　素日这一方池塘除了村中浣洗衣衫，挑水灌溉，便只有这大费周章的捕鱼时刻，才能惊醒这些东西。

　　这尾鲤鱼，大约是被撒入池塘的鱼食引了出来的，又感知了危险，才游到这岸角边上来。

　　苏琦喜了，一边说什么难以相信，不可思议，一面忙唤人，预备将其打捞上来。

　　苏耦本还挺高兴的心情，瞬间便被他打破了，赶忙出声制止他，养在池塘里，终归比养在鱼缸里要自由自在的多。

　　苏琦想了片刻也赞同，便打消了念头，末了还特地吩咐了人，说日后若是在打捞起这蓝色的红鲤鱼，不许贩卖要放生它，得了保证才和苏耦两人离去。

　　一会儿，同宗明旌苏正会面时，苏正还在叽里咕噜的说着这事，虽是意料之外的大喜，但讲多了也会让人烦躁不耐，尤其是苏耦。

　　苏琦讲述这事情原委的时候，还刻意的提了一句。

　　当年苏耦玩心重，为了这条怪异的红鲤鱼，在小水沟里与它搏斗了许久，还摔了个大跟头浑身上下都是污泥，左边耳朵眼儿里都有，洗了半个多时辰才洗好，顺带还调侃了一句：小五子现在耳朵不好使，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没有洗干净，淤泥堵住了。

　　苏耦当时便觉得自己身上挂着一股极其炙热的视线，莫名的她还能感受出来视线里夹着一股揶揄，瞬间脸忍不住红了，胸口那一阵阵自己控制不住的声音，似乎比更夫们打更的声音还要大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已经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