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温二九

30、豆蔻华年（二十九）

　　不等他做什么反应，老太师淡淡的再次出声：“今夜，屋内没有其他人，老夫是苏家人，你是宗家人，自家人讨论自家人没什么可顾忌的。”

　　宗明旌听得出来这话的意思是让他说实话。

　　沉默了一刻，宗明旌鼓起勇气，抬头眼睛明亮有神，直视着老太师，声音出奇的镇定，反问道：“晚辈不才，敢问老太师，您觉得在战场上面对恶鬼一样的敌人，手里的刀剑能保命还是一手好字或是一片好文章能保命。”

　　老太师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勾，面上却没什么情绪，颔首微顿片刻，淡声没什么情绪的开口，却闭口不答他的话，而是问了句：“你比我家老五大一岁，该是昭历七年出生，你是将门之人，有些事应该也是知道的。”

　　“昭历七年往前倒退个十来年，也就是先帝晚年时期，有一刚年满二十的少年，孤身一人周游大兆，不识路，误闯入当时是大兆三不管地带的青州，为何称为三不管，想必你清楚。”

　　“恰巧你父亲当时也在青州，你祖父治军有方，哪怕是你父亲初入飞鹰军时也是从小兵做起，那年是刚于飞鹰受领军职，算是主将，便要在青州地界上立威。”

　　“当时青州主事之人最是恶贯满盈，拿州中的女人孩童做挡箭牌，你父亲苦与无奈，束手无策，半月过去，无策之时是这少年孤身一人在青州城中，面对万千敌兵以一己之力说服州中百姓及些许未泯灭良性的将士，为你父亲赢得一丝攻城的机会。”

　　“你可知此人是谁？”最后一句话，老太师问的很轻，却也很打动宗明旌。

　　老太师口中之事，宗明旌自然曾听过一二，只是老太师口中那个才二十的青年，似乎外界并未传闻姓谁名谁，家住何方。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就连你父亲当时也并打探出来，若不是后来偶然之间发现，想必他至今也不会知道，那青年便是老夫那不成器的二子，如今七庐书院的管事。”

　　宗明旌眼睛陡然睁大，脸色有些不可遏制的难看，因为老太师的话，瞬时间脑袋里就忆起自己眼中的苏二爷，完全不能和老太师口中那个意气风发，有勇有谋、不惧危险的人联系起来。

　　突然的一下，他就觉得这苏家似乎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呆愣了好半会，宗明旌才张口，意味不明，甚至有些艰难的说道：“不曾想苏二爷竟是这样的英勇。”

　　老太师微顿，并未在乎他这般反应，眸色微微有些不明，隐约还见丝丝的失望。

　　良久后，老太师才淡淡的开口道：“你父亲的意思，老夫知道，但老夫不在朝堂多年，只是一介平头百姓，没什么可教你的。”

　　“既是修养身心，便不是什么正经的教学授课，日后你与老夫的那几个孙儿在一块玩耍学习吧！”

　　“你不是未开蒙的小儿，老夫也不是教书先生，不存在什么授不授课……素日也没什么规矩，只是每每老夫心血来潮会有一小堂作业，隔日或不定时会寻你来回。”

　　宗明旌神色微微一愣，不明白怎么一下子话题就跳到这里来了，但下一秒还是立即拱手回道：“晚辈记下来，劳您费心。”

　　得到回应后的老太师，情绪不见高涨，低眸望了一眼他，淡淡的出声道：“早些去歇息吧！”

　　宗明旌眼眸微变，微顿后，立即翻身下地，恭敬规矩的朝着老太师回道：“是，今夜叨扰老太师了，晚辈告退。”

　　老太师头也没抬的淡淡的嗯了一声，只伸手将一个个棋子收回棋翁中，也不管宗明旌。

　　宗明旌轻手轻脚的关上屋门后，略缓慢又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快步下台阶，望着正靠着一旁石桌子打盹的阿牛，神情不满，低声浅喝道：“起来，天亮了。”

　　阿牛被吓的一跳，一个激灵，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睛，见着是宗明旌，立即摇晃了两下脑袋，一边慌手慌脚的站起来，一边叫道：“公子，您出来了，老太师有说……”

　　话还没说完，宗明旌睨了一眼他，张口不耐烦的丢下一句：“回去！”便向前走去，也不理他。

　　阿牛被他弄的一脸懵逼，却不明白为何，但也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为宗明旌照路。

　　宗明旌阿牛前脚离开院子，后脚陈管事就走了进去，此时的老太师已经归置好了棋盘，坐在正厅长案边的扶手椅上，端着一杯茶轻抿着。

　　陈管事神色微顿，抵近拱手淡声回道：“地方都安排好了，大公子处早前也回了话，说是书院有事，明日就回书院了，另外四公子明日便可回府。”

　　老太师顿时脸上染了几分不深的笑意道：“这臭小子，不愿意就不愿意，这借口找的也是无理得很。”

　　陈管事神情一松，知道老太师这口中说的是谁，也知道他并不在意，附和的一笑，并未开口。

　　“给老五也递个话，让她也跟着。”老太师缓了片刻，突然低着声音道。

　　陈管事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老太师，略有迟疑的开口道：“小姐是女子，老太师，这是否有些不适。”

　　老太师微微一抬手摆了摆，有些硬气的嗤笑了一声：“不碍事，都是自家人，况且，若真是怎么样了也是两家缘分，宗泽还得感谢老夫，不过老夫以为，那小子，咱家老五看不上。”

　　陈管事很少听见他这样说话，略有些吃惊，不过也就顺着意思应承道：“是，老奴记下了。”

　　“那小子不是省心的但也是个有趣的，看样子是不明白老夫的意思。”老太师停顿片刻，突然闷声实实在在的朗笑了一声，低语了这么一句话。

　　陈管事眉梢有些疑惑，暗暗想着，这宗大公子做了什么让老太师有如此的反应，却也并未接话。

　　老太师定了片刻后，微微抬眸看着陈管事，温和的道：“你也早些下去歇息吧，老夫这处没什么事了。”

　　“是，老奴这就下去，老太师您也早些歇息。”

　　“嗯，歇去吧！”老太师淡淡的点了点头，应承了声。

　　这边，宗明旌脑袋晕乎乎的回了东院子，刚走进外门远远的就瞧见苏正端端正正站在那处的身影，敛了敛神色走了过去。

　　苏正此时也看见了宗明旌，眼神微暗，立马迎了上去，有些担忧的出声问道：“明旌，祖父没有为难你吧！”

　　短短几日的相处，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这一切还得感谢苏然，苏正当日回府后，直接去见了老太师，得了令，便去寻自家大哥想要一同去宗明旌那处。

　　许是因为国公的缘故，这要去见国公府的大公子，一向不怕天不怕地硬气十足的苏正突然有了些怯意，便想着与苏然一同前去，一来也是有个礼节，二来毕竟大哥先于他们见过宗明旌，应该熟识些能缓和气氛。

　　可谁知说明来意时，苏然并没说什么，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直接忽略了他的话，压根不提与他一同去见宗明旌。

　　苏正也知道苏然的性子，顷刻间便断定苏然不喜宗明旌，心头虽有疑惑，但既是如此，也就没有在提要求了，便辞了话，说不劳大哥费心了，自己回去换件衣裳，就去见宗明旌。

　　苏然确实是故意而为，这样做倒不是他当真对宗明旌非常不满，十分抗拒，只是因为对宗明旌实在是提不起精气神，一见他苏然就觉得浑身堵的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就好似乎和他天生不对盘一样。

　　再加上这几夜他留心观察过，宗明旌哪里有什么夜里睡觉留灯的怪癖，大公子认为，那日分明就是宗明旌不待见自己故意而为。

　　苏然本还淡然的脸色，因为他这话，顿时有些不爽的冷意，盯着苏然变得犀利的道：“换什么换，有什么好换的，又不是见你未来夫人，打扮好看做什么。”

　　苏然被他这话一噎，愣住了，反应过来，忍不住挠挠脑袋，僵硬着身子应承着…从苏然哪走后，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真的没回去换洗衣衫，便去拜见宗明旌。

　　本也是不太合礼数之事，但恰巧这边的宗明旌也是刚刚打了一套拳，两人这臭汗是臭到一块去了。

　　几句下来，宗明旌见苏正当真的痴迷武学之人，又听了苏正真诚表达对自家老爹的仰慕之情，对苏正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便主动说起庙会一事，三言两句交代完，苏正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为何在庙会之上，他第一眼见宗明旌时就觉得有些眼熟了，那像极了国公的眉眼，怎会不眼熟。

　　两人倒真的是聊得来，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聊了一两个时辰，茶都换了两盏了，上到江湖高手武学秘籍，下到苏家几兄弟，国公府的糗事，天南地北一大堆。

　　再加上后面几日的相处，发现彼此爱好、习惯、性情更是相投，便更觉得欢喜，称呼也变得平易亲密了些。

　　宗明旌神情微动，嘴角有些无奈艰难的扯了一个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暗暗思量了片刻，淡声：“苏正，你这是什么话，老太师为难我干嘛！”

　　苏正一向不是个心细之人，见宗明旌确实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也就不在纠着这处，抿了抿唇，看着他略微有些紧张的眨了眨眼：“明日我四弟回府，你可记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