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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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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一处荒僻所在,小小一座不起眼的院落,灯火隐约闪烁。
我远远望着那点昏黄的灯火,心中缓缓腾起一股暖意,不由加快了脚步。夜色已深,不知那人是否已安然入睡……想着他清冷的容颜,我心头顿时一热,放轻脚步进了院子,经过他房间时心头几转,终还是抵不过心中想望,轻轻推开房门而入。
桌上的油灯仍自顾燃着,火光跳跃,映出床上那蜷缩成一团的单薄身影。我走近去坐在床边垂首看去,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紧蹙着,不时咬紧嘴唇,额上有细汗沁出,薄被外的两只手将被单攥得死紧,青筋暴突。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这个样子,不会是生病了吧?赶忙将手背抵上他额头,只觉触手一片汗湿,却并无着了风寒的滚热,心方略略放下。正待起身去打水给他擦汗,那手甫一挪开,却被他一把抓住,只听他口中带了哭腔低喊:“你……骗我!不,不,你别死,我不许你死!”
我心中猛的一抽,痛得如同万箭攒刺,睡梦中,你还是忘不了他?!手颤了一下,便想用力抽回,谁知他居然握得更紧,抽泣道:“你骗我我也认了……五爷都这么说了,你居然还敢给我装死?你快给爷醒过来,不然……不然……”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两道清澈的泪水浸润了长睫,直滑过白玉般的面颊。
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疼,越是挣扎他便越是用力,看来五爷的功力倒是尽复,那雪白纤长的五指如钩,钳得我动不得分毫。我长叹一声,终于放弃了将手抽出的念头。知他必是被噩梦靥着了,便用另一只手轻拍他身子,低声唤道:“玉堂,玉堂!”
毫无防备间,那双黑眸就那么突然睁开,眼中犹自含着两汪迷蒙的水雾。我一愣,倒被吓了一跳,忙欲抽身而起,不料颈上一紧,怀中已多了具温暖的身子。我心中剧震,一时间心跳如鼓,些微欢喜过后却是无尽的失落,想他尚在半梦半醒之中,必是将我错认作了梦中之人,万不可当真。他温热的鼻息吐在颈旁,身子在轻轻颤抖,带着些许鼻音的语声低柔微哑。他在喃喃说着:“你没死,真好……”明知尽是虚幻,这等柔声细语只能对那展昭,对襄阳王赵爵,向来便只有横眉冷对,连一言半语也是吝赐的,却还是忍不住闭了双眼,将他紧紧揽住,心中只一遍遍对自己说:“抱一下就好,再一下……”
怀中的身体渐渐止了轻颤,僵直起来,我便知不好,果然,还未等我松开双臂,便觉胸口一疼,接着颊上热辣辣地挨了一掌,烧灼般疼痛。
我慢慢直起身来,只见他脸上适才那般温柔神色已尽消,眼光冷如寒冰,唇角不屑般一撇,喉间低低逸出一个字:“滚!”
不想一年来,他清醒之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么一个字。我摇头苦笑,转身便行,多说无益,索性便走远些,以免在此碍他的眼,徒惹他不快。不料刚走了两步,背后兵刃破空之声骤响,背心陡的一凉。我凝住不动,只听他咬牙道:“恶贼赵爵,你犯下滔天罪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天理国法也难容!五爷留在这里便是要等身子好了,诛杀你这祸国殃民的逆贼!如今你可还有何话说?若无言以对,便纳命来吧!”
别人如何骂我,我不过一笑置之,如今那些话从他口中而出,却字字句句如刀剜在心尖上,血肉被片片剔出,胸内一腔空落。十分佩服自己,心伤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能笑得出。如今的赵爵除了这条命已一无所有,若你要,便拿去吧……我背对他淡笑道:“玉堂,你错了……”倏然转身,在他错愕间迎上那雪剑的锋锐……
胸间一股热流涌出,并不觉得如何疼痛,只是头脑一阵阵晕眩,双腿无力,身子慢慢软倒,眼前那张脸变得模糊不清。我低下头,那涌动的红色好美好艳,如燃着的龙凤喜烛……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美的花烛,此时得见,也算不虚此生吧?眼前渐渐一片交错的花白,耳中只听“呛啷”、“砰”,几乎同时响起两声不知什么声音。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触不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手无力垂下,我呓语般道:“我从没打算在你眼前逃走……有你的地方,我不会逃的……”
有人扑到我身上大声哭叫:“大哥,大哥!你为什么不说?你到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你告诉他啊,你这些年忍辱负重,遭人冷眼唾骂,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白玉堂,你好狠的心……”
我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沉声喝道:“赵安,住口!扶我起来,我没事……”
赵安退后两步,摇头喊道:“大哥,你总是这样!这回我不能再由着你,你不告诉他还不全是顾着他的安危?可他呢?他却忍心伤你……”
我脑中越发昏沉,使劲撑着地板,凭着一口气竟然站了起来。眼前景物似在旋转,我踉跄着跨步到赵安面前,扬手给了他一掌,怒道:“我说的话你便当耳边风么?还是……见我不中用了,便再不拿我当回事?好,好……赵爵在此立誓,你若再说一个字,我……我必立时自绝于此!”
赵安知我言出必行,便再不敢说,只狠狠抹了把满脸的泪水,抢上前扶住了我,慌忙撕了衣襟来裹我的伤,却被一人一把推开,力气大得连我也感到了震动。鼻端只闻一阵淡香,我已落入那朝思暮想的怀抱,胸口、背心、肩胛几处大穴被依次点过,血流登时缓了。
胸前衣襟被撕开,不知什么东西满满涂了上去,渐有了痛感,火烧火燎撕扯般的疼痛。此时才觉出,那人的身子竟在颤抖,初时只是微颤,却渐如风中残叶,抖得不能自已。他低哑的声音几乎从齿缝中迸出:“你以为,跟着你往那坟前跑了一个月,五爷真是傻子么?早知你便有事瞒我,不过试你一试,你竟敢给我玩这套?好哇,你敢死给我看,我便敢杀了你的心上人,你看着办好了!”
我迷蒙中根本无暇细思他话中含意,只依稀听他说到我的心上人如何如何,心中涩然,赵爵的心上人除你哪里还有别个?再不说没机会了吧……努力抬起眼看向他,牵起嘴角笑道:“我赵爵可负尽天下人,此生却绝不会负你白玉堂!”大概这话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我只觉胸中憋闷无已,眼皮如有千斤重,意识渐混沌不清。